连夜行军,粗人们在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不敢有任何亮光。巴丹走在战刀身边,他的表情很木,从在大树下的身影消失后他的表情就很麻木。
新安城终于在粗人们摇晃的视线和呼哧大喘中接近了。众人慢慢地往前晃悠着,旁边的山林层层叠叠苍苍茫茫的,冒着金星,飞着小鸟,看在眼里真是有种叫人求死不能的壮丽。
一天一夜急行60公里,那是地图上的距离,为了躲避日军的巡逻,粗人们走的是山路,没有人去计算究竟走了多少路,也没那力气,现在连说话,都是奢侈品。
“休息下天黑前进城。”战刀这个有炮灰就能运转的机器现在也把话说的简单明了。
战刀下了休息命令,迹哥直接把自己的身体砸在草地上。“***美国人,把老子害惨了。”也难怪迹哥抱怨,队伍里最惨的就是他,拖着条瘸腿早已经筋疲力尽,一路不是黑龙和巴丹相互搀扶,胆小怕死的迹哥绝对有自杀的勇气。
“美国到底是那个庄,凭什么要我们拼了命去救他。”木讷的铁汉到现在也没搞明白,美国和他住的磨山村有什么不同。长年奔走山间的铁汉情况略好些,可他背着黑龙的机枪小莫的弹药,也是直喘粗气,而小莫来的更直接,靠在树上不停的呕吐。
对于铁汉对美国的理解,巴丹差点把自己噎死。含在口中的一口水还没下咽全部喷了出来。“美国是哪个庄?”巴丹手指着铁汉笑的不行。
铁汉的冷幽默让一路沉闷的队伍气氛缓和了许多。“别他姥姥的笑,把多余的弹药和机枪找个地方藏起来。”战刀虽然也觉得好笑,但他实在笑不出来,从戒备森严的新安救人,无异虎口拔牙。
小莫很快找到棵枝叶茂盛的大树,把机枪和身上带不下的弹药藏在树冠里。
太阳已经西下,巴丹等人现在的位置可以眺望新安全城,城内炊烟淼淼,天空一片深红的云蔼勾勒出蒙山雄伟的轮廓,如剪纸般瑟瑟淡远。暮色夹杂着淡淡的炊烟弥漫在城内的青砖绿舍,也弥漫在新安城外那灰色的城墙,城墙上斑斑的弹孔仿佛述说着在日寇铁蹄下的苦难。
“两人一组混进城去,在悦来客栈集合。”战刀的命令把巴丹从欣赏夕阳西下的美景中拉了回来。
混进城不难,随着出城劳作的农民粗人们很容易的混进城内。走在小城的街道上,每个小组相隔大约十几米的距离。这是巴丹第三次来新安城,迷宫一样的青石路面,频繁的雨雾和清新但很忧郁的空气,想热心又热心不起的新安人。走在曾经走过的潮湿街道,巴丹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第一次是接卫雅全家来小王庄,第二次是夜袭军需库,第三次走在这熟悉的街道,唯一改变的是街道两边一段足够讽刺的东亚共荣标语,如果没有墙上的标语和满街的“侦缉队”它倒更像幅秀雅精致的山水画。
粗人们先后到达悦来客栈,战刀已经和客栈吴掌柜接头,众人在吴掌柜安排的房间坐定,战刀吩咐话务员小李向师部情报处报告,营救队已经到达指定地点。
话务员小李熟练的向师部发报,而师部回复的内容是:“下一步行动,听从吴掌柜安排。”
如果说吴掌柜提供情报,相互交流,粗人们可以接受,完全受命于情报处,这无论如何让粗人们接受不了,由营救队自己支配行动,被弹雨淋过百遍的粗人们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死,听从面前这位和蔼可亲的吴掌柜,粗人们着实心里没底。
对粗人们怀疑的目光吴掌柜视若无睹,富有亲和力的笑容永远地挂在脸上。“弟兄们先吃饭休息,23点我会给你们详细布置作战部署,24点我们准时行动,目前大家不要出房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委屈各位了。”
望着吴掌柜阑珊而去的臃肿背影,留给粗人们的只有无奈。“行动的前一小时布置作战部署,你的长官还真谨慎。”巴丹不无尖酸的对战刀翻白眼。
“这是情报部门的规定,目的是怕泄露行动计划。”战刀忙来辩解。
他的辩解是徒劳的,迹哥满脸的怔忡神色。“什么规定,还不是不相信我们?”
“不管他们相不相信我们,我们要相信自己。”战刀义无返顾的为大家打气,可这有什么用呢,到达新安才通知一切行动听从吴掌柜指挥,这无异于阽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相信自己,我到很相信自己,可能按自己的思维做吗,那叫违抗军令,别忘了何大师座动员时是怎么强调的,令行禁止,你不会忘了,那可是特意说给你听的。”
战刀在沉思,他当然不会忘,然后猛然抬头。“你们相信我吗?”
粗人们相互对视。巴丹悻悻的在凳子上坐下。“无聊。”
“都不回答,意思就是相信我啦?”战刀环视众人,嘴里嘿嘿他并不奸诈的奸笑。
粗人们却对着他傻笑,因为他经常跟粗人们这样傻笑。
“告诉我,为什么相信我?”
“因为你跟我们一样烂,甚至比我们还烂……你有完没完?”这样没营养的话让巴丹很不耐烦,这和接下来的生存有什么关系。
“在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容下了我?”
黑龙抢着回答。“因为你容下了我们……”
战刀把头低得很低,专注的看着地面。“我没容下你们,我一直带着你们去送死。”他忽然开始叹气,这在粗人们的印象里,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就是很少叹气。“巴丹说我是短兵相接的天才,也是百战百败的天才……全他姥姥的放屁,我违抗军令、卑躬屈膝,我只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战刀呆呆痴痴的说着让粗人们云里雾里的话。
“说这些和我们执行的任务有关系?谁还记得事情本来该有的是什么样子?在废话我撕开你的嘴。”
战刀在次沉思,然后缓缓凝视着众人。“我记得,草应该是青的,水是绿的,做儿女地要尽个孝道。东北人应该生活在东北的土地上。为国战死地军人要放在祠堂里被人敬仰,我这做长官的跟你们说正经话时不该这么理不直气不壮。你这样的读书人能把读的书派上用场,不是在这里狠巴巴地学作兵痞。何俊克扣军饷、盗卖军火,杀害麻溜全家,就该受到处罚。”
“你说这些要问死去的人有没有看到。”于是巴丹对着天空开始嚷嚷。“大锅盔阵地死去的弟兄看到了吗?代岭隧道死去的弟兄看到了吗?”然后巴丹低下头对他嘲笑。“你瞧!做了鬼都没看到事情本来的样子,别犯浑了。放着好好的大青山不呆,带我们抱大树,然后在把大树扳倒?”
“我只想你们变上那么分毫。”
粗人们也开始沉思,巴丹也开始叹气。“变了又能怎么样,我们对抗的是日本一个国家,中央政府都无心抵抗,节节败退,我们做小兵的又能如何。”
“无论上峰对抗日什么态度,麻溜的仇不能不报!目前阻止何俊变节是我们能做到的,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足够了,是?你们怎么想?”
迹哥有些忧心重重,又有些怔忡的道:“能怎么想?一路从隆隆的炮声走来,见到的都是死人、战败、撤退。你可以说我没出息,我也心比天高过,可都打磨没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但我知道,今生也再交不出你们这样的朋友了。所以,你想干啥,我跟着你。不是因为你是长官,也不是因为你所说的事情本来的样子,只因为我们是生死兄弟。”
迹哥的心里话倒是带动了大家的情绪,铁汉和黑龙也沉声表态。“麻溜的仇也是我们大家的仇,我们没有你们读书人想的那么多,我们只知道要对得起兄弟。”
小莫和杜灵则直接对着战刀用坚定不移的口气。“我们的命是你的,你想怎么做,拿去好了。”
战刀苦笑。“你们每个人的血都热得够把凉水煮沸。”他猛一下指着巴丹和迹哥:“连你们也是一样,挨打太久了,也想做揍人的那个,巴丹说的没错,这是场国家与国家的战争,但只要每个中国人都坚定不当亡国奴的信念,我一定带着你们在家乡的土地上和日寇决战。”
战刀这翻话显然要比何俊‘蹈血肉杀场,看魂魄激扬’实际的多,何俊的激扬只能让粗人们脊梁发冷。这个疯子极具煽动之能,把粗人们蛊惑是七绕八弯,再冷不丁一指头捅倒。他说的每个字都从粗人们的耳朵落进心里,拣都拣不出来,粗人们从毛孔里向外冒火,巴丹却狠狠打了一个寒噤,带得身边的空气都泛起了波纹――他是太不相信所谓的上峰了。相信战刀也许能活,相信上峰,只能让他们死的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