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谨尊旦兄吩咐就是。”郑一官终于点头,同意李旦的建议。
李郑二人离开底舱,来到甲板上。时值秋末,海风凛冽,一官的衣袂被掀得飘摇不止,猎猎作响。甫到甲板上,一官激凌凌打个冷颤,禁不住缩下脖子,把肩膀紧夹,以抵御寒冷突袭。海盗站立甲板上,分列两排,正中放一把宽大的朱红椅子,上面端坐一人。
郑一官见这人高约九尺,虽坐在椅子间,也不比普通人稍低,他肩宽膀厚,面如施粉,煞白刺眼,在阳光照射下,脸上才泛着微微的红色,看起来还带着一丝活人气息,眼窝深陷、淡蓝色眼珠中,隐隐透着股煞气、邪气、霸气。见自己来到甲板上,他脸上闪出稍纵即逝的不屑神情。
李旦闪身向前,指着一官对那人说:这是我前日救下的少年,他是被官府强迫,身不由己。这几天,他已经想通了,愿意跟随战舰游击四方,也方便替我们侦察民情。
一官心想,这就是旦兄所说的雷尔生。这该死的荷兰贼,竟敢藐视本少爷,稍过几日,本少爷定叫你跪地求饶。一官心下暗暗决定,暂时向你低头,不等于永远向你低头,更不等于承认这场战斗,本少爷输掉了。
雷尔生与李旦叽哩咕噜说了起来,李旦渐渐地笑了,看模样俩人谈得挺开心,只是一官听不懂,他们到底说些什么。为配合李旦,每当雷尔生瞟向自己时,他就稍稍弯腰,装看自己脚尖,不与他对视,也不四处乱看,显得自己挺陌生、挺害怕。
李旦与雷尔生谈了多时,一官就一直站在那里,这时,他夹着肩膀,装作不胜寒冷侵袭,体力较差的模样。站在宽阔的甲板上,四周浪突波涌,声震欲聋,他们的谈话忽地被吹去,又忽地被吹来,一官时而听得清晰,时而听得模糊。在底舱呆了两天,脱离了湿褥狭窄的空间,顿时觉得开朗许多,呼吸着略带海腥味的新空气,一官心想,比呆在那个该死的底舱舒服多了。
雷尔生和李旦谈了一阵子,便和海盗们回到船舱去了。李旦来到一官面前,轻声说:雷尔生对你的表现很满意,说你年轻,是块好料,要你多加表现。
一官听了,也不回答,径直走向底舱,李旦忙扯住他的衣袖,说:从今天起,你就不用在那里,和我睡在一起。一官止步,回头问:你住在哪里?李旦轻声说:跟我来。
二人在船上七折八拐,穿过窄长的板舷楼梯,登上二层木楼,来到李旦的卧室。李旦说:现在休息,三更时分,我们再行动。一官不知行动指什么,李旦也不作答,倒头便睡。一官无奈,也躺下休息了。
三更时分,李旦起身点燃蜡烛。刚有动静,一官就醒了过来,李旦笑了笑,说:小兄弟挺警觉。说着,他从头顶夹板取出一个包裹,三两下抖出一件夜行衣,迅速穿在身上。一官十分惊讶,心说:旦兄是个文弱书生,怎么还有这物件?李旦拉着一官的手,轻悄悄走下楼梯,又七转八弯来到甲板。
甲板上空无一人,夜风如刀,刺骨如冰。李旦取出两个木板,绑在脚底,猛然把一官夹在腋下,纵身一跳,忽地坠落入海。一官心下大惊,不知李旦究竟有什么举动,刚想挣扎,只觉得自己已经轻飘飘落入水面,这时李旦才压低声音说:别动,一切听我安排。
一官功夫本不太弱,但被李旦夹在身下,竟然半分也动弹不得。他不由得佩服起李旦,竟把这一身好功夫,隐得这么辛苦。他又想起师傅汪峰来,靠直觉觉得,李旦与师傅一定有着莫大关系。只是李旦身法十分迅速,海风直灌入鼻子,张了几次嘴都被迫咽了回去。
李旦携带着一官,仅凭脚底两块巴掌大小的木块,在海面疾射如箭,飘行如风,一盏茶功夫,黑乎乎的陆地和山丘映入眼中。李旦跳上岸,把一官放在地上。一官长舒一口气,想问李旦是否认识师傅汪峰,他已经狂奔起来。
一官不得不施展轻功,跟在他后面疾行。他发现,无论如何暗中加力,都距离李旦数丈远,半分也缩短不得。正行间,李旦回望一眼,不觉咦了一声。二人一前一后疾如流星,不多时,来到一处小村庄前。李旦止步,闪身挺立,大气不出,平静如初。一官赶忙刹住脚步,用力过猛,闪了个踉跄,抢出数步才站定,他胸脯急遽起伏,累得弯腰扶着膝盖喘息良久。
村庄内灯火俱灭,黑黢黢透着不安感。李旦来到一官面前,说: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一官喘息一会儿,抬起头,说:你也令我想起了一个人。
这时,黑暗中闪出一片灯火,灯火慢慢向前移动着,距离二人越来越近,“笃笃笃”灯火处传来三记梆子声:“天干地燥,小心火烛!”。他们忙隐身一块巨石后面,等那人近身,李旦挺身而出,鬼魅般出现那人眼前。
那人不觉失声“啊!”李旦忙说:不要惊慌,听我吩咐!说着一官感觉眼前闪出一把闪亮的腰刀,刀尖直逼那人脖颈。那人吓得一哆嗦,拿眼瞪着刀尖,动也不敢动。李旦说:本村里正家住何处?那人牙齿上下格格作响,说:村中二层白楼便是。李旦说:你继续打更,不要惊慌喊叫,明日暗中告知村中善良人家,早早裹卷细软躲避两日,最近将有海盗出没。
那人点头答应。一官内心却惊讶不已,心说:原来,旦兄隐在荷兰海盗船上,竟做这等惊天义举,心中对李旦佩服之心,油然而生。
李旦后退几步,来到石后,拉起一官隐入村中。村中多是普通民居,二层小楼只有一座,这就是里正的家了。二人来到楼前院墙外,不等李旦吩咐,一官拧身一纵,跳入院内,他双脚乍一落地,李旦竟已在身前落定。
李旦又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说话。院中十分宽敞,四周厢房呈井字状,主楼底层西配房处灯火通明,李旦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去,一官紧跟其后。
二人来到西配房,房内的人听到门响,早已起身。李旦来到那人面前,双手抱拳,拱手说道:深夜造访,多有打扰,还请里正海涵。那人见到李旦一身夜行衣打扮,唬得不轻,他惊慌片刻,把持住内心惊讶,说:不知阁下有何吩咐?但有所求,悉如所愿,万请不要伤害无辜!
李旦呵呵一笑,说:你现在就起身,快马加鞭,火速告知官府,不日将有荷兰海盗来袭。附近二百里处,都有被劫的可能。请官兵严守海防,尤其是港口附近,更要加强防备。那里正闻听,吓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到椅子间,半晌说不出话。
二人离开二层小楼,来到海边,李旦站立,默不作声。一官从他身后隐出。李旦问:汪峰是你什么人?
黑暗中,一官全身猛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