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闻听,忙问怎么了。
一官想起师傅汪峰曾经一再叮嘱,不要把他的事情告诉不相关的人,便谎称被少年的故事感动,不小心动到了伤口,故此惊叫。
李旦正沉浸在不堪回首的过去,对一官所言也没加考虑,就这样被他忽悠过去。
李旦又说:“如果这些外夷海盗,没有私自来中国海大肆为非作歹,少年又怎会遭受其害而身首异处,英年早逝?更可恨的是,我华族百姓遭外夷袭劫而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自少年身亡后,我便对大明统治有所怀疑。为民请命、大受民心者一命呜呼,对那些为非作歹的外夷海盗却一筹莫展。对自己子民频下杀手,甚至不惜激起民愤民怨,而对大肆抢劫的人,一味退让回避,这不公的世界,怎不令我气愤。”
“从那时起,我便为自己树下鸿愿,在有生之年,一定要驱除外夷,平靖沿海,一统天下,使民有其安,民有其福,民有其乐,民有其享。”
李旦一系列豪壮之语,激起了郑一官心中豪气,他不顾身体没有完全康复,翻身起来,跪拜李旦,说:“旦兄一席话,令我拨云见日,茅塞顿开,请受小弟一拜。”
李旦忙搀扶起一官,说:“我深知自己年迈体衰,来日已然不多。这个愿望只有寄托到别人身上。前日,我见小兄弟奋勇杀敌,指挥若定,毫不顾惜自己的安危,与那些贪生怕死的官兵实在不可同日而语。这令我大受感动。我毫不犹豫在枪口下救出你,你不要让我失望。”
“可是……可是……如今我们身在荷兰海盗船上,四周都是无际的大海,如何逃得掉,又如何把他们驱出中国海?”一官不自信地反问道。
李旦在底舱走了几周,猛然转身说:“荷兰海盗目前无处安身,只能在海上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流浪。他们袭击琉球岛,是看中了颜思齐那块山寨宝地。想借琉球与大陆衣水相隔的方便,在海峡两岸阻拦劫掠。”
一官闻听,如梦初醒,说:“颜思齐大哥把琉球岛治理得固若金汤,恐怕荷兰海盗不能得逞。”
李旦忽然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颜思齐为人好勇无谋,刚愎自用,心胸十分狭窄。这人最大特点就是,用得着你的时候,恨不得把身上的肉割给你,一旦你需要他的帮助,他便犹豫不决,总是担心山寨受损。这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共享富贵。他手下陈衷纪倒是一条真汉子,可惜只得屈居山寨第二把交椅。”
郑一官想起自己初到山寨时,颜思齐不顾山寨头把交椅的身份,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跪拜自己,后又星夜私自造访,哀求自己救他性命的事,不觉印证了李旦对颜思齐的评价。但他又想到颜大哥毕竟豪气不羁,是自己的结拜兄弟,无论如何,今后要助他一臂之力,万万不能使琉球岛落入荷兰人手中,使荷兰海盗如虎添翼,为祸两岸无辜百姓。
李旦说:“琉球当然不能被荷兰人占领。那里易守难攻,距离泉州最近,一旦成为荷兰人领地,荷兰人就可借琉球为跳板,对泉州包括更多地方进行抢劫。如今可诱引荷兰人北进,把祸水引到日本,使他们以日本为大本营,暂时可保琉球平安,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必需迅速建立我们的舰队,与荷兰人决战海上,彻底把他们赶出中国海,才是长久之计。”
郑一官豪气地说:“南安镇守营内,我早已购置下许多战船,拥有良兵千员,再加上颜大哥的数千山寨士兵,足以对抗横行不羁的荷兰人。”
“小兄弟到底年轻。只看到有宜的一面。”李旦说:“方今天下,大明朝在万历皇帝精心治理下,刚有所起色。实际上官民离心,各类起义暗潮涌动,不法势力正攒簇累积,不久天下将风起云涌。长城以北的满族民风剽悍,善骑射,对中原垂诞欲滴,早就怀不轨之心,问鼎中原是早晚的事。”
“官兵不可靠,必需建立自己的势力。当然,我引荷兰人北进日本,也不是没有怀着私心,颜思齐毕竟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郑一官听后,心中默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在他的印象中,颜思齐是位豪迈的兄长,陈衷纪也是位热血汉子,对他十分仗义,让他利用颜思齐树立自己的威名,总觉得有些不妥当。
李旦说:“在这里呆得太久,海盗头目雷尔生恐生疑心,我稍后便去舱内,打探下步有什么计划。晚上我们见机行事。”
李旦说完,便到甲板上去了。没过多久,他又下到底舱,走到郑一官面前,欲言又止。
一官见了,忙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旦忧虑地说:“荷兰海盗头目雷尔生,点名要你上去。待会你见机行事,话尽量少说,只说愿意留在船上,随船愿到任何地方,愿意为他们执浆划船,指引乡风民俗。这样以来,你在这船上的日子,就顺畅多了。”
“什么?”郑一官闻言大怒,说:“要我给荷兰人当走狗,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是叛徒,还不如直接跳进海中喂鱼!”
“咳!小兄弟确实年轻!这样说都是权宜之计。我在这船上不是呆了十数年?这个……到今天晚上,你就知道事情真像了!听老兄我一句良言,好汉不吃眼前亏,渡过眼前难关,才是最重要的。大丈夫能屈能伸,成大事则不拘小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够了!”郑一官勃然大怒,在底舱内猛然大踏步走起来,完全没有顾及李旦的良苦用心,只顾表达自己的气节。
李旦顺手推推舱内堆放的货物,使舱内空间稍大,他抬头看一眼舱口,担心郑一官的吼声传出去,压低声音说:“小兄弟!这都是韬光养诲之计,掌握荷兰人的行动计划,才能对其有效进行攻击。接近他们是为了掌握他们,为了沿海百姓的生存考虑,你应该忍受这个叛徒的名声。真正的伟男子,不应考虑自己的得失,应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这个万万不可!”一官兀然固执地低吼,言语间已经缺少刚才那种出离愤怒,开始有所悟,有所想,他说:“即使不敌,也要与对方拼命一搏,马革裹尸,死亦犹荣。”
“你死了,一了百了。苍颜白发的父母怎么办?南安镇守营的千余官兵怎么办?琉球岛的颜思齐、陈衷纪又该怎么办?依靠那些不争气的千总把总吗?你身上担负着拯救数以亿万计百姓的重担,你的生命不属于你自己,你属于整个天下!”李旦也愠怒起来,手指舱外愤然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此小小挫折便一蹶不振,谈何鸿愿博思!”
也许被李旦的话击中了软肋,郑一官哑口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