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漂泊海上(8)
作者:连营候鼓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28

那雷尔生默然回说:如今,我已心灰意冷,什么山口、什么公司,都是笑谈。只求留我一条狗命,苟延残喘而已,他日相见,必有重报!

李旦呆在荷兰战舰十数年,亲见雷尔生凶残暴行,觉得他难改禀性。听他此时所言,显有彻悟,又念这多年来,他待自己确实不薄,与劳累而死的那些支那人有天壤之别,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可又恐他日后反悔倒打一耙,想念至些,心意已决,说:死命饶过,活命难饶,按江湖规矩,为死去同胞默念,需给你留个记号,时刻提醒于你,这狗命暂寄你脖子上,我随时会再来取你性命!

说完,从郑一官手中取过腰刀,耍了一个漂亮的刀花,刀刃闪电似的从雷尔生耳中一穿而过。雷尔生脸上登时鲜血喷涌,一滩红艳艳的鲜血在地板上蜿蜒曲折,他的衣服都被浸成暗红色。

雷尔生耳朵被割掉,疼得闷哼一声,身体极度痉挛,一时晕死过去。

雷尔生醒后,大彻大悟,心怀善念,再不从事海盗之事,专心从商。日后,郑一官改名郑芝龙,两人在商贸方面密切合作,打得火热,雷尔生大发横财,还曾帮助郑芝龙探知不少军事秘密,在历史上留下青名。

李旦郑一官起身往前走,走了几步,李旦回身,点中雷尔生经脉,为他止住流涌的鲜血。这才加步赶上郑一官。

时值隆冬,夜风格外惨冷,刮到人脸上,不自觉的鼻子僵酸难忍,使人艰于呼吸。李旦拉了郑一官的手,闪回自己的房间,取出两大罐朗姆酒,递于他手中,说:一口豪饮而尽,以驱赶劲利寒风。说着,双手举起酒罐,咚咚咚地甩开肚皮痛饮淋漓。一官见了,咋舌惊异,心说:这一大罐烈酒喝光,还不醉死在这船上啊,便偷懒取巧,暗中泼洒些许,竟与李旦同时将酒喝完。

李旦手拎酒罐,与郑一官使下眼色,两人来到舰船边,把木板绑缚脚底,纵身跃入水中。若在以前,郑一官肯定不能直接跳入水中,在舰上这几个月,经李旦指点,功夫激进,已非昨日可以比拟。

他们二人施展轻功,放开速度,纵情奔驰,唯恐那雷尔生苏醒过来,驱舰追赶,所以一路向北,不敢有半点停留。当东方熹微,晨光初露,天光大亮之时,两人已不知驰出多远,回身观望,荷兰舰队早不见了踪迹。

大海茫茫,水域无际,天水相接之处,海水折射晨光七彩,令人目眩神迷,不远处一座海市蜃楼闪现眼前,海市中的人群熙来攘往,端的是热闹非常,黄发垂笤,怡然喜乐。倏忽间,海市又不见了踪影,唯留霞光阵阵,若沙场对擂,争奇斗艳,云蒸霞蔚,一时谓为大观。

两人观望了不知多少时间,不觉心驰神往,竟然看得呆了。

李旦把手中的朗姆酒罐掷入水中,挺立上面,稳若泰山,身处一片七彩光线之中,俨然一派宗师气象。郑一官因为偷懒,没有把酒喝完,缺少抵御寒风的能量,一路纵情奔驰,被夜风袭得抖成一团,站在朗姆酒罐上,左右摇摆,险相环生。

李旦见了,知他耍了小聪明,笑意盈盈地说:聪明用过了头,就是倒霉。小兄弟比起你师傅汪峰来,是足够聪明的了。可在练功方面,却大不如你师傅勤勉。不吃苦中苦,哪来人上人?

郑一官神色羞赧,知道自己玩的小把戏,被师祖识穿。听到李旦提起师傅汪峰来,顿时精神大增,忙站稳脚步,问道:我也十分奇怪,师傅如何拜在旦兄门下!这句话问得实在是不伦不类,师祖与徒孙间称兄道弟,这要传到世间,怎不令人笑掉大牙。

李旦收住笑容,正色说:世无君子,天下皆可货取。郑一官听了,不明白其中原因,忙问其详。李旦说:汪峰母子,被皇帝发配给到极北之地,与披甲人为奴,吃尽了人间苦,受尽了人间累,食不裹腹,衣不遮体,贱如牲畜。

他们也算是福至缘临,被日本的宫本武藏大师无意间碰到,发觉汪峰与故交汪直相貌十分相似,细细盘问之下,原来果然是汪直的骨血。宫本武藏大师便豪掷银锭千两,为他们母子赎回自由,带往日本亲授一身功夫。那披甲人见钱眼开,也顾不得大明朝的森严法纪,谎报母子二人畏罪自杀,已被埋葬。朝廷除去了汪直这个心头大患,对他们母子也不怎么挂念,旁置不顾。

我在日本期间,曾在长崎一带盘桓良久,日常以缝纫糊口。那长崎是我华族聚居之地,华人结社成团,相互间帮助扶携。洪臣便是我们泉州人氏,也是我的老主顾,长年眷顾于我,对愚兄实在有莫大的恩情。

恩人洪臣往来出入日本与泉州之间,货殖市卖,乃成日本巨富。彼时,他与汪直有着密切的商业往来,与幕府也有十分紧密的关系。幕府十分喜好拳棒,又盛邀宫本武藏大师点拨功夫。洪臣与大师两人都是幕府的神交,往来之间多有同席。宫本大师欲让汪峰师成回国,为父寻仇,便请洪臣留意华族之中懂些拳脚的人。

郑一官听了,寻思道:旦兄为人极为谦虚,身为一派宗师,竟说懂些拳脚!却又落魄到那般地步,显是不愿意在人间显摆,大隐隐于市啊。

恩人洪巨当时就想起了愚兄。这实在令我汗颜,往日曾在少林寺学过几年拳脚,因资质愚鲁不成气候,便不辞而别,私自下山,登船携货来到日本。没想到做了跌本生意,竟然囊中羞涩,连回程川资也凑不足,我便在长崎华人聚居之地,以昔日曾少林寺为众僧人做缝纫的手艺,聊以糊口渡日。

与那汪直之间的事,你已经知晓,我便不需赘言了。汪直死后,我没有了本钱,重回长崎,操起旧日生意。那洪臣知道愚兄底细,颇有几手功夫,便向宫本武藏大师举荐了我。宫本大师把汪峰托负给我,并留下一笔可观的财富,当时我十分贫苦,便被这笔财富诱惑得动了贪念。

汪峰随我习了几年功夫后,觉得艺有所成,便不听我的劝告,一意孤行,非要回大明为父报仇。我屡劝不成。直到那时,心中才有所后悔。他孤身一人,竟投虎口,怎不是愚兄管教不严,又动了那一时贪念,才酿致汪峰直到现在,仍在苦苦寻找仇家?

汪峰一身血仇固是该报,可已经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大可不必使自己陷入快意恩仇、是非恩怨之中。为人不能过于固执,过尤不及啊;聪明也不能用过了头,如你偷懒耍聪明,没把那朗姆酒喝光,夜间长路奔跑,血脉不畅,怎不身受苦楚?

郑一官听了,小脸臊得通红,不敢正视李旦。过了一忽儿,郑一官才问:不知旦兄,又为何投身荷兰海盗,这一去竟然十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