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密集的箭雨显然是机簧而发，但现场震天的鼓乐和叫好声完全掩盖了机簧启动的异响和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

事起突然，连贵宾区条几后面站立的二十多个护卫有责的千牛卫军士刚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至箭矢的寒芒如一片乌云遮蔽了视线，千牛卫才惶急大喊着有刺客，纷纷前扑护主。

但利矢极快，电光火石，根本不待他们赶到前面拨挡箭矢，独孤雨燕和她身边那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就会被射成两个大刺猬，遍体窟窿。

但此等惨景并没有发生，因为正好背对独孤雨燕的颜十娘几乎在利箭刚刚弹射的同时就已经拔身而起，轮剑雷发，将一柄长剑舞得风雨不透。

虽利箭如雨，却俱都应剑而断，并无一矢射到独孤雨燕和那个年轻人身上。

颜十娘长剑旋转，俨然就如一堵无法逾越的坚墙。

难道唐代的剑舞威力可以如此骇人。

颜真卿传世诗文《赠裴将军》是这样描绘剑舞：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可见并无虚言。

王维也曾经不信，后来得见惊人剑舞，才心悦诚服，并写下“见说云中擒黠虏，始知天上有将军”这样的佳句。

李琅眼前所见到的剑舞决不是后世的杂技，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高深武功，可惜后世失传。

颜十娘娇躯左右上下拧转，面前的黑纱随风舞动，李琅间或看到了一张死气沉沉的白脸，显然颜十娘黑纱下是面具，而非真容。

外罩黑纱，里面还带一个面具，什么毛病。

李琅不敢想象，一个人舞剑拔打劲旋箭矢竟然可以如此娴熟自如，颜十娘究竟是人还是机器？

但有一点显然是可以肯定的，这个面罩黑纱，黑纱下也未露真容的颜十娘武功很高，高到可怕，李琅自问步战不是颜十娘的对手。

不过，剑舞虽是极快，但弩箭的力道确是实实在在的。

什么四两拔千斤，什么借力打力，都用不到飞行的箭矢上。

机簧发射的箭矢初速度极大，比普通弓箭射出的雕翎羽箭初速度高上不少。动能是速度的平方，这些利矢所夹带的强大动能足以震裂舞剑者的虎口。

根据能量守恒原理，这些能量还都得被颜十娘一个女人生硬承受，变成她身体上的动能或弹性势能，这就有可能震裂人体器官。

一分六弹指，一弹指十刹那。

果然，颜十娘仅仅坚持了两刹那，勉强打断第一拨十几支箭矢，手中长剑便“当啷”一声颓然坠地，人似乎也已脱力，娇躯随即向后重重摔倒在地，伤情不知。

……

贵宾区的独孤雨燕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半点动弹不得。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则跳身就退，后面的千牛卫疾扑接应。

此刻乐师鼓乐齐停，场中观众骇然却还未失声，大堂出奇地有着片刻死一般的静寂，诡异的寂静。

“梭梭梭……”第二拨箭雨却在这个时段再次袭来。

这次几乎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弩箭撕扯空气的夺命尖啸，闪电箭矢带着死神前去收割鲜活的生命。

没有了颜十娘这堵“剑墙”，箭矢沿着它们的固有轨迹前行，射中了多名前扑的千牛卫，却并未射中独孤雨燕和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威猛强劲的弩箭嵌入肌肉，切断经脉，撞击骨骼，血花四溅，先有肌肉撕裂的闷响，然后连成片的凄厉惨叫遽然响起。

一声惨叫竟然来自于李琅头上的二楼，弩箭正是从这里射向对面独孤雨燕所在的贵宾区，刺客显然就在上面。

最后一支箭矢从二楼射出，箭雨随即停顿。

李琅凭借着多年对弓箭的浸淫，感觉最后这支箭矢力道远远不如前面射出的那批箭矢，而且飞行时不断翻滚，明显平衡不够。

但这支箭矢偏偏就射中了独孤雨燕。

小女孩极度痛楚地揪心嘶喊，人即行跌倒。她那个跟千牛卫站在一起的小丫环原本吓楞了，没有跟着卫士前扑，幸免于难，这时慌忙哭喊着跟未死的千牛卫上前去扶独孤雨燕。

人们这才迟钝地慌乱大哗。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空中飘洒到李琅的脸上。

李琅猛地抬头，就看到一个人影从楼上笔直地载落下来，人影从楼上坠下时，李琅看到他身后房间的窗户半开着。

一把带穗的长剑从跌落之人的躯体上透体而入，这人可能便是刺客。

而再看雪棠小姐，她手中的剑已消失。

显然，雪棠小姐本来在全心全意舞剑，及至发觉有人行刺，第一时间作出了快速反应。她不去挡箭，而是辨准方位，向二楼的刺客掷出手中长剑，长剑穿透刺客身体。

只是遽然事发时，李琅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到对面的贵宾区，雪棠小姐这个掷剑的过程他没有过多留意。

刺客跌落后，身躯畸形地扭动抽搐一阵，终于双腿一蹬，脑袋一歪，颓然静止下来。身上鲜血汩汩而出，在地上形成一个巨大醒目的鲜红圈注。

肯定死翘翘了。

随着刺客跌落的还有一把类似连弩的武器。

雪棠小姐一剑杀了楼上的刺客后，便慌忙绕过倒地的颜十娘，跑去查看独孤雨燕的伤势。

大堂中的人们见状不妙，担心惹上不必要的人命官司，忙纷纷夺门而出。

李琅也忙扶着八十多岁的贺知章，跟张旭，几个贺知章的家仆，还有身后那个不知名的道士，会合赶过来的岑参和杨承晖，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

之所以说这里为是非之地，是因为李琅在事发时发现了几个不合常理的小细节。

慌乱惊恐之中，别人可能没有留意，但李琅却注意到了：

根据箭矢在空中飞行的高度，静下心来，多加留意，就可以发现第一拨箭雨跟第二拨箭雨的穿行轨迹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第一拨箭雨袭来之时，就算面罩黑纱的颜十娘不起身挡箭，箭雨也只不会射到独孤雨燕和年轻人身上，而只会射到他俩跟千牛卫军士中间的空位上。

当后面的千牛卫军士冲到这个空位上时，第二拨箭雨正好射中几名千牛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