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最后那支箭矢是在刺客发出惨叫后,才射出来的。
一个人被长剑刺穿躯体,陡然剧痛会使神经麻木,根本不可能再给肌肉下达发箭动作的指令。
所有箭矢都没有箭羽,包括最后那支。
没有箭羽的箭矢用连弩发射时,在短距离内不会翻滚,且力道强劲。但用弓箭的弓弦发射时,没有箭羽的箭矢由于缺少平衡,会在空中有所翻滚。
也就是说,最后那支箭很可能并不是从连弩里发出的,而是从弓弦上发射的,且弓弦未拉满,有意控制了力道。
那刺客很可能就有两人,一人拿弩,一人拿弓,最后那一支箭也许是从二楼房中那扇敞开的窗户中,由另外一个刺客用弓箭射出的。
正是那支箭射中了独孤雨燕。
用弓弦射弩箭,还控制力道,不满弦射击,这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吗?
再说了,虽然连弩的部件会受阴雨等天气的影响而易变形,从而使发射机关失灵,且不便于骑兵使用,故大唐诸军:东宫六率、京师十二卫,军镇边军均很少装备此类武器。
但制作精良的连弩是一种很好的暗杀工具,近距离射杀某人,几无失手。
刺客为什么不在大堂上施以近距离狙杀,反而跑到二楼较远距离射杀,看来刺客脑袋不但被门夹了,还被驴踢了。
还有,颜十娘预先站立的位置似乎太巧了一些,正好挡在独孤雨燕跟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前面。
反应也似乎也太快了一点,仿佛她一直在留意二楼弩箭发出的方位。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在弩箭发射的同时起身舞剑阻挡箭矢。
雪棠小姐的行为也很反常:
她一剑击中刺客后,连师妹颜十娘的伤势一眼都不看,就绕身径直跑去查看独孤雨燕的伤情。
先前,牛延打扰她既定的剑舞“节目”,已经浪费了很长一段时间,雪棠小姐根本没有道理继续花费时间要求李琅为独孤雨燕作诗。
难道雪棠小姐把请李琅作诗视为一个合适的理由,便于她当众宣告独孤雨燕为钦定的和亲公主?她当众宣告独孤雨燕为和亲公主,又会有其他的特别用意吗?
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身边的千牛卫比独孤雨燕还多,显然也不是一个小人物,李琅出门时询问了杨承晖,方知此人竟是天宝皇帝第二十一子,现居于十王府中的盛王李琦。
盛王李琦跟寿王李瑁为一母所生的兄弟,同为已逝去五年的武惠妃所生。
……
今夜馨凝阁意外事件有点诡异,但有一个结果几乎可以肯定:
独孤雨燕中箭,无论她是死是伤,反正前往契丹和亲的公主绝不会再是她了。
这样一分析,整个事情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不过,这一切,不管李琅什么事,管他屁事,他也没资格管。
虽然今晚李琅没睡到女人,但他捞银子的目的已然顺利达成。
至于李琅在众人慌乱不堪时,为什么却依旧拥有这般冷静的头脑,是因为一个多月来,他天天面对四头怒虎的狂吼和作势扑咬。
震天虎啸下,能磨砺出冷静。
李琅需要继续保持这种冷静,才能在举行杀虎技击的兴庆宫内校场上虎口余生。
……
“李公子和岑公子诗文颇有功底,假以时日,必有一番成就,一腔报国之心,更是难得。”
出得馨凝阁的两重大门,贺知章与张旭同坐上一辆等候在门口的马车后,挑帘先对李琅等人赞扬几句,然后向已经上了另一驾马车的道士板着面孔喝道:
“玄元老道,你个牛鼻子除了呆在嵩阳观里为皇帝炼丹,搞劳什子的长生不老以外。也多少干点正经事,找个机会向皇帝举荐这两位青年才俊,勿使人才埋没民间,蹉跎岁月。为国举才,比你炼两颗长生不老丹积德百倍。”
玄元道长被贺知章一番贬斥,却不生气,他大声笑道:“贺监,贫道尽力而为。”
里面刚刚发生一连串流血事件,惊心动魄,死伤一片,道士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出家人的慈悲心哪去了。
贺知章年老体衰,两年后将辞别人世。他虽德高望重,但对皇帝已经没有多大影响力。张旭是“草圣”,书法开一代先河,不过,仕途却是不顺,金吾长史仅仅为一七品官儿,自身地位尚且卑微,更无向皇帝举荐人才的资历。
贺知章开口就要求这个玄元道长为国举才,显然,这三人中唯有玄元老道地位最为显赫。
史载,唐朝从建立到灭亡的290年间,一共有21位皇帝。这21位皇帝中,至少有5位是因为服用丹药后,因重金属中毒而丧命,他们分别是太宗、宪宗、穆宗、武宗和宣宗。
除此五位中毒而死的皇帝外,还有几位唐朝皇帝也曾经迷恋丹药。唐高宗曾于开耀二年服食丹药;武则天晚年服用过道士胡慧超的丹药;
唐玄宗也曾命道士在嵩阳观炼丹,续历代帝皇的长生之梦,而且玄宗炼丹十分专心,不但指挥炼丹师们动手,他还躬亲此事,身边还陪伴有一个“女冠子”:
太真道士杨玉环。
安史之乱退为太上皇之后,玄宗仍念念不忘金灶烧炼丹药之事,可见迷恋至深。
很多英明皇帝人一老,头脑就昏聩,晚节不保,令人扼腕。
李琅不指望一个“制/毒”的道人为他谋求晋身阶梯,也不想跟这类人沾边,贺知章的好意反倒让李琅平添为难。
“两位公子,贫道道号玄元,住在登封太室山下嵩阳观,现客居城南平顺坊内玉真公主的一处别院。他日有缘再会。”
玄元道长对李岑二人说完,伸出右手关上马车侧面车门,他道服的袖子随着动作往后一缩,手腕上一个鸟雀形状的刺青一闪而逝,李琅不由恍然一怔。
凤雀?
嵩阳观,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
嵩阳观传至后世的有一个《大唐嵩阳观纪圣德感应颂》碑刻,一千三百年后,碑刻依旧存于河南登封嵩阳书院。碑文由当今右相李林甫亲自撰写,碑字由当世大书法家徐浩书写。
白居易还曾经作过一首名为《嵩阳观夜奏霓裳》的传世诗文:
开元遗曲自凄凉,况近秋天调是商。爱者谁人唯白尹,奏时何处在嵩阳。
回临山月声弥怨,散入松风韵更长。子晋少姨闻定怪,人间亦便有霓裳。
莫非凤雀跟名垂后世的嵩阳观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