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熊好斗成性,喜好夜间活动,到得黎明又各自返屋。
所以这战熊城日间极少见到黑熊踪影,却是成了百万人族仆役的天下。说是天下,或许用词不当,人族始终是仆役、肉畜,日间散布战熊城各个角落,其实亦是为黑熊主子做事罢了。
至于这黑熊,临近日头落山,九月微明,便会陆续出现在战熊城大街小巷中,招朋唤友,酗酒闹事,争斗打闹,享受日间人族仆役的功果。
身为战熊城的主子,夜里的战熊城,就是黑熊们的天下。
呼延来这战熊城已有五十二年,白日在工地,忙于作威作福,伺机磨砺那套《兹慎鞭法》。到得夜里,又要吃食分契,打熬肉身,推衍功法、秘法。
秘法《古碑万变》自然重要,但那锻体功法后续,才是性命根本。这两种功法推衍,呼延不曾搁置片刻,但自从推衍《古碑万变》这套秘法开始,肉身依旧打熬,但后续锻体功法的推衍已成次要。
不能说他不分轻重,他亦知道功法重要,肉身境界提升才是大道。但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要推衍后续功法,总要窥到些许端倪,奈何五十二载倏忽而过,他竟是毫无头绪。这等状态之下,欲图凭空推衍功法,其实难度更甚推衍《古碑万变》百倍。
这《古碑万变》秘法又有不同,虽是逆天诡道,但机缘、顿悟、时间均已完备,且积蓄充足,虽偶有礁石抵触,但已称得上水到渠成,推衍加之顿悟,秘法自成。
再者说,先成就《古碑万变》秘法,获得肉身万变之大能,正是呼延刻意为之,肉身变化之后,那锻体功法自然手到擒来,此间自有谋算。
五十二年春秋,呼延每日忙得是一塌糊涂,全无丝毫耽搁,直到近日为寻觅战熊血脉当做功引,夜行而出,才窥见战熊城景致,得见这战熊盛世。
这一夜,战熊城喧闹更甚往昔,呼延这一路走来,所见黑熊均是奔走跺足,当街捶胸熊吼。
倘若说少数黑熊如此,倒是常见。通常便是何处又有打斗,其余黑熊奔走相告,倏忽聚起千百头来,将角斗黑熊围将起来,旁观起哄,凑些热闹。
今夜却是诡异,仿佛出了大事,沿街所见黑熊,黑毛熊脸上竟都是兴奋至极的神色,无一例外。
远处正有两头黑熊拍肩搭背,与周遭黑熊一道朝某处汇聚而去。
呼延藏到昏暗角落,两耳竖得尖直,又做起他窃听之事来。
其实无需如此,黑熊行事大多直来直去,说话声势浩大,神识滚荡如巨浪滔天,甚少有私言秘语,需要呼延去凝神窃听。
便是不用神识传音,只说那战熊族语,也难不倒呼延。他在这战熊城五十二年,旁的不敢说,这战熊族语粗陋简单,他倒是早有涉猎,基本都能听懂。
眼前这两头黑熊,用的便是本族语言,在呼延听来,不过是呼吼喊喝的简略变化罢了。
“袭,我们上不上?”
“当然要上,戚佤,我的朋友。屈臣家的尹,本来就是战熊族有名的漂亮母熊,我要能把她收到自己家里,会被多少战熊羡慕?就算不能带回家,能让我进入屈臣家,以后就是屈臣家的袭了,这样我也很高兴啊!”
“但是……袭!听说斯瓦匹剌家的罴很喜欢屈臣家的尹,以前为了得到屈臣家的尹,他打遍整个战熊城,把所有想要追求屈臣家的尹的勇士都打败了,屈臣家的尹还不是罴的母熊么?”
“哈哈!屈臣家的尹,不喜欢斯瓦匹剌家的罴!她居然拒绝了他,这些大家族的母熊啊……所以才有今天的角斗战,如果你能胜利,就能进入屈臣家,如果你能被尹看上,你就能带走她!你没看见么,整个战熊城都轰动了,所有公熊都在赶去角斗场,就算不能胜利,也能和他们好好打一场,这样都不能让你兴奋么,戚佤?”
“斯瓦匹剌家的罴,现在已经是战熊族有名的勇士,屈臣家的尹居然会拒绝他,而且现在还要公开找公熊,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等于是在打罴的脸,打斯瓦匹剌家的脸!”
这头名叫戚佤的黑熊发出难以置信的吼叫,随后他的黑毛脸上也现出更兴奋的表情,捶打胸膛咆哮出声。
“袭!斯瓦匹剌家的罴肯定不会罢休的!他肯定会来,打败所有挑战者,带走本来就属于他的母熊!要是能和他打一场……袭!我感觉到全身的血脉在沸腾了!”
那名叫袭的黑熊,扬起黑拳狠狠捶打戚佤的胸膛,打得戚佤十丈高的身躯跄踉不已,他隆隆闷笑,咆哮道:“戚佤,血脉沸腾了吗?哈哈!我们怎么能错过这种战斗!如果我能打败罴,屈臣家的尹就会属于我!连斯瓦匹剌家的家主都不能改变!让罴去哭吧!哈哈!”
戚佤怒吼一声,把袭的熊掌拍开,“袭!你应该打自己的胸膛!不要偷偷搞这种阴谋!我们战熊应该堂堂正正的战斗,等会在角斗场上,我要打得你满地找牙!”
“就凭你戚佤,想要战胜我袭是不可能的!为了让你知道错,我会打碎你的两条腿,让你在家里养上两年!”
还没到那角斗场,这两头黑熊剑拔弩张,在街口站定,怒目相视,各自咆哮打气,似乎就要当场动手。可是呆站了片刻,终是没能动起手来,戚佤呲牙吼道:“袭!我们在角斗场上解决吧!”
“好吧,等打败了其他的战熊,我们再做最终的角斗,胜利的就能进入屈臣家,带走漂亮的尹!”
说完,两头粗壮庞大的黑熊握手言和,无意义地乱吼几声,又勾肩搭背继续前行了。
呼延在两熊后头无声失笑,无须多做揣摩,也知他们不会是何等厉害角色。
听他们的口气,罴好歹也是大家子弟,为了追求屈臣家那头漂亮母熊尹,曾打败过所有竞争者,想来实力更甚几筹。若是真遇到罴,等待这戚佤和袭的,只可能是摧枯拉朽般的落败吧。
这却不是呼延关心之事,他拍打着自己的光头,暗自思忖起来。
“如此说来,今夜是那屈臣家的尹比武招亲?”
“听两熊所言,罴曾打败所有竞争者,却依然被尹拒绝了,这次尹更是公然比武招夫,岂不是直接打罴的脸?甚或是……屈臣家在给斯瓦匹剌家难堪,让其他家看笑话?”
“若我是罴,无论是为了自己脸面,还是家族脸面,都必须要高调胜出,自己挣回脸面来!如果罴真是这般做,那今夜必会下狠手!”
“罴下手狠戾,我要找的大量功引,岂不是就有着落了?”
想到此处,呼延眉梢高挑,嘿嘿阴笑。
心里寄望罴打斗得狠些,再狠些,他不远不近地吊在戚佤和袭的身后,却是佝身低头,神色谦卑,好似两头黑熊的仆役,又不会让两头黑熊起疑,此间对距离的拿捏十分精准。呼延一路顺畅,尾随两熊向战熊城的角斗场而去。
行出百里,似到了战熊城边角,远远便能听到呼吼震天,此处已是熊头攒动,熊吼怒骂连绵不绝,再加上偶有摩擦又生起打斗,更是拥挤混乱。
呼延走去街边,悄然仰首,便能见众熊汇聚涌入的恢弘建筑。这建筑方方正正,气势苍莽厚重,边角均有古朴墙雕,棱角处更有狰狞、凶煞的石像。
石墙笔直,高过百丈,宽过数千丈,开了五道百丈宽石门,饶是如此,亦难以解决门前拥挤。
呼延看得暗暗咋舌惊叹,本以为两头黑熊所言战熊城所有黑熊汇聚于此,乃是夸大其词,如今看来,竟是所言非虚。恐怕不仅是战熊城,但凡战熊族能赶来的黑熊,都会来凑这热闹。
紧跟在戚佤和袭脚边,呼延不敢擅离半步,以他这身板,若是稍不留意被密密麻麻的黑毛熊腿踩个正着,立时便会化作血泥,事关身家性命,他可不敢有丝毫疏忽。
两头黑熊也曾欲图挤将前去,可惜挨了几记沉重熊拳,打得牙口破裂,登时闹将起来,又是被拳打脚踢,这混乱里也不知是谁踢谁打。平白挨了一顿好揍,两头黑熊立马老实了许多,阴沉熊脸排在末尾,暗自握拳只能进到角斗场里,把所遇对手尽数打趴下,才能报这屈辱之仇。
待两熊终能进场,已是夜深,大半黑熊早已入场,门外黑熊已是为数不多。
漫长等待,只听门内呼吼如潮,一浪高过一浪,想到那堆落在地的大量功引,呼延早已焦躁急促。
此时那两头黑熊便要进场,他赶忙装作仆役模样吊在两熊身后。门口亦是伫立两头值守黑熊,里面热闹非凡,他们却只能在这做苦差事,心痒难耐,于是便有些心不在焉,耷拉着眼皮随意扫过,也不曾太过留意呼延,只道他真是两头黑熊随身的仆役,挥手放他进去了。
门后却是长廊,内里的吼潮在这长廊中回荡得如同闷雷,隆隆震耳,只听得两头黑熊热血激荡,咆哮着朝前狂奔起来。
黑熊身高均过十丈,粗腿也有四丈,跨步便是数百丈,奔跑速度极快,呼延怒目睁圆,又不敢当真出声怒斥,只得甩开双腿,努力跟上两头黑熊。
眼景渐渐宽阔,没等两熊一人跑到长廊尽头,已能见到前方高台上有两头黑熊,咆哮连连,凶狠厮打,血肉横飞,战况惨烈至极。
这飞射的血浆、碎肉,几乎都来自左边那头黑熊,显然右边这黑熊占尽上风,压得对手毫无反驳之力。
待厮杀尽兴,这黑熊牢牢抓住对手的双手、腰身,仰天长啸,双手猛张,便将对手拦腰撕做两半,随手将断尸甩到台下。
在场边兴奋的咆哮声里,他昂首伫立场中,重拳捶胸、朝天沉吼庆贺胜利。
待低头时,呼延便看清了他那纯黑的鼻边牙口,那对碧色眼珠透出凶煞、嗜血的神色,正是斯瓦匹剌家的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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