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呼?这四年,你……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任由呼延抱着大腿嚎啕大哭,罴犹自未能回神,怔怔低头呆望着这突兀出现的自家侍卫,半响才迟疑轻吼。
呼延这三年种种经历,实在不可言说,是以他在路上冥思苦想,早已将说辞准备得妥妥帖帖,听得罴闻起来,他再次悲吼恸哭。
“四年前被乘黄大军伏击,呼奋勇杀出重围,却未能同主上一道退去,这便走散独自退入古森,甩脱了身后的追军便去寻找主上!可谁知我依照主上退走的方向寻去,一寻便是半年,久久不见主上踪迹!好在托了主上的洪福,我只道主上已被敌军杀死,怒而寻到一处隐蔽山洞潜修三年有余,待到晋升玉体胎境,这便杀出来,只盼剿灭那乘黄之军,为主上报仇!谁知等我出来,这战……这战竟已打完了!”
本来见得呼延哭诉,周遭黑熊均是聚精会神的侧耳聆听。开头那忠熊寻主半年的桥段,听得众熊暗自点头,再望向呼延的目光,便多了几分赞许。只是听到那后半段,登时变了味,均是一脸抽搐,终是有黑熊按耐不住爆笑开来,立时引得众熊轰然大笑,直叹这名呼的黑熊运道太好。
罴听得皱眉不已,终是找回了四年前的感觉,熊眼瞪着这不成器的熊货,沉声吼喝道:“起来说话!”
“哎!哎!”听得罴暴吼如闷雷,呼延猛然一哆嗦,赶忙胡乱擦了把鼻涕眼泪,忙不迭的从地上站起身来,面朝罴露出了特有的憨直笑脸。
不知为何,罴盯着这本该熟悉的熊货,听着他那全无破绽的说辞,仍旧免不了那一丝狐疑,未曾轻易相信呼延,淡淡吼道:“四年前,我麾下两军被数十万乘黄包围,我只道你已死在那乱军之中,便又招了一位勇士做我的近身侍卫。如今你突然出现,叫我又该如何安置你?”
呼延惊闻此言,便如晴天霹雳一般,好似心头有何物骤然崩塌,呆滞当场片刻,才猛然回过神来,双掌抓紧罴的一只熊掌,双目满是惊惶不安,急促高吼道:“主上!主上!呼才是主上最亲近的近身侍卫,从未有过二心!莫非您不要呼了?莫非您真想抛弃呼?”
罴眉头紧蹙,正要答话,呼延身后忽而传出一声大笑。原来是那呲溯听完前因后果,登时计上心头,狞笑着朝呼延高吼道:“你这山野来的野熊崽子!当真一点儿不通世故!罴少主是何等勇士,他垂青于你便是你的福分,他若是对你失去兴趣,便任你如何恳求,罴少主均不会动摇本心!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索性来我帐下,学做一名英勇战熊,总比你躲在那山洞避战好得太多,如何?”
听得呲溯的冷嘲热讽,暗中挤兑罴,呼延登时便急红了眼,扭头朝呲溯怒吼道:“呲溯你个老东西!欲将我收入麾下,莫非还想要公报私仇,想要折辱偷杀我不成?你不敢再等六年,与我堂堂正正一战么?”
“哈哈!何须如此麻烦,我现在便要与你一战,当场将你打成肉酱!”呲溯说话间,紧紧偷瞥着罴的神色,却只见罴蹙眉苦思,浑然未曾注意周遭之事。这不闻不问的架势,便让呲溯更为得意,估摸着罴真不愿再插手此事,这才放声大笑,执矛悍然逼近呼延,双目间凶煞毕现,已然动了杀念,欲图伺机结果呼延性命,彻底了断这场恩怨。
呼延见得罴这模样,登时心凉透顶,由此更生怒意,不敢朝罴宣泄,便将这怒气对准了呲溯,亦是昂首朝呲溯咆哮道:“老东西!当年我远不如你,如今我却已晋升玉体胎境,修为与你相若,当我还会怕你不成!”
“哈!哈哈!果然是山野熊崽!不知天高地厚!”
听闻呼延毫不示弱的言语,反倒让呲溯面生鄙夷,面目更见狰狞,嗤笑连连,傲然高吼道:“我如今已是百勇,麾下统领百熊,早已跃入耳识身境,区区胎境修为,也敢与我叫嚣?你既然已敢应战,何须再等那六年,索性你我此时便战,早早结果这恩怨便是!”
高吼间,呲溯眼中寒光乍现,长矛势如闪电,径直刺向呼延额头。便在呼延脸上闪过一抹惊慌,匆忙拿起长矛欲图遮挡之时,两熊间忽而乍起一声暴吼。
“慢!”
紧随这暴吼声,呼延身前倏然现出一道黑色残影,待呼延聚精望去,才看清这残影正是罴的熊臂。
罴这只熊臂粗壮与呼延相若,力道却判若云泥,相差何止万倍。但见他横臂在前,倏动忽静稳若磐石,已然用两根熊指捏住了呲溯刺来的长矛矛尖,饶是呲溯涨红熊脸,亦无法再进得丝毫。
周遭均是斯瓦匹剌家所属的战熊军士,在他们心中,罴这位正得势的少主手段老辣,威严甚重。是以见得罴出手,四周那起哄声、助威声、大笑声嘎然而止,一时间竟是静可闻针,皆尽用惊愕目光看向罴,犹自猜不透罴的心意。
要说这突兀出现的战熊呼,虽说躲在那山洞里过了三、四年,全然没有勇士应有的嗜战骁勇,但总归是在乱世中保得一条小命,如今犹自记得回归寻主,也能算是知忠义的好战熊。
若是罴心生恻隐,犹念旧情,再将这避战的黑熊呼收入帐下,众熊也能理解。可这罴少主出了怪棋,先前那番言语,推拒之意已然分外明显,但是当呲溯伺机邀战于呼,这罴少主不曾置喙反对,待到呲溯真个出手之时,他却又插手阻拦,这意思便极难琢磨了。
呲溯惊怒瞪视着罴,也是不知这罴少主究竟是何心意,那长矛被罴稳稳捏住,抽不动刺不进,他便被逼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羞怒交加之下,呲溯哪还顾得罴那少主的身份,勃然怒吼质问。
“罴少主!你既不再将这野熊崽子当做食客,为何仍要护他?”
四周黑熊亦是竖起双耳,对罴的回应极是好奇,一时间寂静无声。唯有一双双炯炯目光,疑惑投注在罴的身上,至于那惹祸的黑熊呼,此刻早已成了无关紧要的配角。
罴冷眼望着那满脸涨红的呲溯,淡淡轻吼道:“无论他是不是我的食客,却依旧是一头战熊!既是同族而并非敌军,你和他那十年之约,便不可反驳!这是身为战熊的誓言,谁要想无视誓言,便是侮辱整个战熊族的荣耀!”
“我,斯瓦匹剌?罴,决不允许!”
此言说得在理,饶是呲溯亦不敢辩驳,否则便是辱没全族的重罪。
“罴少主说得好!我们战熊,就该遵守约定,至死不渝!”
“说得对!既然你们定下十年之约,十年之后再相战,那便是最庄重的约定,怎能轻易反悔?”
“呲溯!难道你还怕这熊崽么!以你的厉害,再等上六年又能如何?到时我定会到场为你助威!看你如何打死这怯懦的熊崽!”
在众熊看来,虽说呲溯违背承诺,亦是丢脸之举,但总好过这黑熊呼。在众熊大战之时,这黑熊呼竟躲在山洞,直到大战之后才跑回来,这等避战惜命的卑劣行径,更为众熊不齿,是以在场黑熊反倒大多支持起呲溯来。
但是听闻这句话,直叱呲溯害怕呼延,这激将之法虽然粗劣,但用在呲溯这等熊货的身上,却是管用至极。
“放屁!我呲溯也是勇士,怎会怕这野熊崽子!”呲溯朝出声的方向怒吼反叱,其实是不敢再与罴争执。否则他本就理亏,再加上这身份的巨大反差,闹到最后总没有他的好果子吃,不若借机转了话题,不再提起此茬才是。
在周遭众熊的调笑、促狭言语声中,呲溯那目光死死盯着罴身后的呼延,面色阴晴不定片刻,还是只得悻悻放了句狠话,“也罢!再等六年又如何,谅这野熊崽子也翻不了天去,到时我再来受了他的小命!好叫众位勇士看看,我是不是真正的勇士!”
这便是句场面话,不过是呲溯给自家一个台阶下去罢了,只是看他那怨毒目光,想来心里犹自不甘。他也不知为何,明明这黑熊呼极其羸弱,境界也弱过于他,如今他更有主子忌的鼎力相助,强者血肉敞开供应,使他境界也在迅速提升,但就是如此明显的优势下,他每番见到这黑熊呼,心里便不痛快,更是莫名有种凶险的危机感,让他寝食难安,总想找机会尽快结果了这黑熊呼,如此才能心安。
今日已是显而易见,有罴的护佑,他全无机会与这黑熊呼一战,若是太过顶撞罴这般强势的少主,后果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只得服软放弃了。
罴静立场中,听闻呲溯言语,忽而摇头失笑,意味难明,却终是松开了捏住矛尖的三根熊指,让呲溯狼狈退入熊群之中。
“那野熊崽子!留好你这条小命,待到六年后,我再来取你性命!”
这句狠话响起时,呲溯已然钻进熊群,身影迅速失去了踪迹。
而在罴出手之后,呼延便是一言不发地站在罴身后,即便呲溯唾骂冷讽,他竟是置若罔闻,实在怪异。罴扭过头去,与呼延四目相对的刹那,才看清这熊货双眼里满是崇敬、感激之色,竟是一直在望着罴的背影出神。
那过于洋溢的崇敬与感激之情,饶是罴这般见惯了世面的少主,四目相对间亦不由得一阵恶寒,嘴角抽搐。
“你……”轻吼一声,罴终是招架不住,赶忙转身率先离去,那轻吼声倒还是传进了呼延的耳中,“……先跟我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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