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给外面的世界着上了素装,昏暗的灯光下,从天而降的“天使”们摇摇晃晃、飘飘然然为人间过去的一年掩盖了诸多的“无奈”。
沈精文的双脚一踏进这白色世界里,她的浑身上下就被这些“天使”们包围了。仿佛她就是人间这诸多“无奈”的主角。不一会儿她的头上、身上、就连她手提的保温桶上都被贴满了“无奈”的标签。
安定门地铁口附近,路人寥寥无几。沈精文在一路灯杆下停了下来,她哈一下被冻僵的手,打开保温桶的盖子迅用刷子在灯杆儿上刷上几下,然后“啪”的一声,将《寻人启事》贴了上去。她希望自己的这则《寻人启事》就像今天的路灯一样,能照亮女儿回家的路。
沈精文从安定门来到北新桥,从北新桥来到小街,从小街又走到东直门,风雪交加的夜幕里,昏黄的路灯下,残留下她一串无奈的脚印和叹息!终于,她完成了今晚的任务。
当沈精文拖着疲惫的身体,包裹着被雪夜反复揉搓了的念想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感到心脏似乎要摆脱她躯体的束缚,欲要从她的喉咙里蹦出来了,她忙用那只还攥着底稿的手按下了自家的门铃。就在她将整个身躯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耐心等待的时候,门开了,一股热流拥抱了她。
母亲和丈夫将沈精文搀进屋里一个给她拿药,一个给她倒水,不一会儿沈精文便赶走了身体的不适。从丈夫的神态中沈精文断定,他这次带回的是不理想的结果。母亲关切地望着她问:枝子,好点了吗?沈精文点点头。“你们都累了,早点儿歇着吧!有什么事情明儿在说。”老太太向他们交代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段人道正在看寻人启事的底稿,他完后,没有对妻子今晚上的举动表意见。他将那张底稿压在了**像的底座下面,对她说:回屋里盖上被子比这里暖和。在段人道的搀扶下,沈精文这才挪动着似灌了铅的双腿回到房间里。
回到房间的沈精文,一眼就现了压在电话机底下的名片被拿了出来。她问丈夫:你给那边打电话了?丈夫一声哀叹,用点头回答了她。她又问:病人情况怎么样?“不妙,小妹说病人已经弥留好几天了,醒来后就叫儿子的名字。她们打算用谎言配合医生的治疗,看看能不能延续他的生命。”丈夫说完后又是一声叹息。沈精文问:人是没找到呀?还是死了?“生死不明”段人道上床后这才将这次寻人的细节说了出来。
长途汽车来到晋州县城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下车后段人道吃了些东西,就慌忙租了辆私人汽车奔向了槐树村。在路上,司机一听他是北京来的,和他拉了几句家常后,就毫不顾忌地向段人道打听北京城里半年前的那段惹人注目的事件。段人道心想,司机对事件的关心无可厚非,但他提出的问题引起了段人道的警觉。
“听说……?”
司机的问号还没有完全来得及向他吐出来,段人道的心就提了起来。他虽不知道司机的这些消息来源于何方?但是有一点段人道清楚:那就是自己目前正处在人生地不熟的境地,必须少说为佳。更何况自己已经沦为这次事件当中的是非之人,绝对不能再在异地他乡招惹是非了。“咳!巧的很,那时候我正在外地出差,一些画面我也是从电视上看到的。”段人道巧妙的将司机提出的问题作了回答。
汽车在乡下的土路上挣扎了一会儿后,终于在一个村边上停了下来。“到了!”司机对还在车上东张西望的段人道下了逐客令。段人道付费后,司机半句客气话也没留给他就慌忙逃了。段人道站在村南口掏出香烟,事先让自己做了一次演习后,这才不慌不忙向村里走去。
在通往这里的路上段人道就想好了,进村后必须通过官方来走访这件事。一来消息可靠,二来也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猜疑。如果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自己也不会被动。经过多方打听,段人道来到了槐树村党支部书记的家。
村书记是一位年龄三十多岁的退伍兵,他一听段人道来自都,腊月的脸面上多了几分春色,书记说:我以前就在八达岭服役。一听这话,段人道立刻换了一副惊喜的神态,连连对应道:太好了,太好了!那我可算是有福之人,遇上了半个故乡人了!说着急忙递上香烟并亲自给书记点燃。他还在介绍自己来意的同时,把身份证迅递给了他。段人道这一系列的言语行动,立刻把村书记的热情调动了起来。他接过那身份证只是瞄了那么一眼,然后马上还给了段人道。
段人道明白,村书记感兴趣的不是自己的身份证,而是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怎么,在台湾的吴家女儿要回来看看?”书记不冷不热的问题倒让段人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特别是从他的语气当中,段人道也拿不准这个东方志远到底在不在村里?“这个嘛,我也不清楚,我受委托只是帮助寻找留在娘家的儿子——东方志远。我想如果她的家人和儿子还都健在的话,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毕竟她的亲人们都在咱们槐树村。”
一直不言语的书记夫人给段人道递上了一杯茶水。书记的儿子也坐在他母亲的身旁静静地听着。段人道谢过书记夫人立刻断定:这是个有规矩的干部家庭。
就在段人道判断东方志远在不在这个村里的时候,村书记摇着头向他叹声说:唉!我也是听老人们说,我们村吴财主的女儿嫁了个国民党军官去了台湾。可是从小长这么大,我也没有见过吴财主和他的家人,更不用说那个叫东方志远的人了。现在我也只能告诉您,我们这个村子里当年确实有这么个人。我还可以告诉您,吴财主的宅院从解放到现在一直由村里保管,现在我们村的办公地点就设在了吴宅。
书记说完后,段人道陷入了沉思,难道就这样回去交差?他从自己的感觉里觉得那个叫东方志远的孩子还活着。
村书记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见段人道为难的样子就说:段师傅,您看这样行吗?我给您在村里找几个老人,您向他们多了解一些情况,兴许对您寻找她的家人有帮助。段人道一听转忧为喜急忙道谢,随后与书记向村办公地点走去。
果然是豪宅,青砖青瓦的深宅大院,典型的四合院儿搭配,标准的雕梁画栋,虽然距今已有几十年的时间了,其气势仍雄踞一方。正阳大门半开着,村里的招牌赫然醒目地挂在大门两侧。古香古色的乌红木门,迎来了一年又一年的中华传统节日,却迎不来昔日主人的身影。
迈进大门,一个影壁墙遮挡了正房的本来面目。影壁墙上,四个对角青方砖雕就的镂空蝙蝠图案对应着的正中间,是一个斗大的“福”字。段人道随书记迈进深宅大院儿的一刹那,就被来自这所建筑本身的一种气势包围了。他想,没准儿是当年不肯离去的瑞气在欢迎着自己。
走进院落,段人道的目光被当年小志远搂过的小树吸引了,几十年的光景它如今已经长成了荫佑福宅的大树。虽是隆冬时节,可段人道的脑海里演绎的却是秋天那郁郁葱葱硕果累累的景象。它那曲折的树干,张扬的枝脉几十年来如一日,护佑着它的根基所在,见证着历史的风雨变幻,岁月的星转斗移。
看门人是一位老者,书记给段人道介绍时说他是辈儿的搀扶下到来了。他们倒是各有特点:一位高个,一位驼背,另一位则戴副眼镜。村书记将他们给段人道一一作了介绍,段人道用笑脸重复着分香烟的动作,当然还少不了客套上几句。开场白是村书记讲的,简明扼要没有半句的废话。段人道想,这可能与他以前的军旅生涯有很大关系。随着书记话语的结束,现场陷入了寂静。
“是有这么档子事,吴财主的外孙叫什么远?”“叫东方志远”段人道急忙给还在挠头皮苦思冥想的老人提了个醒儿。“对对,叫志远,虎虎实实的一个小黑小子,后来听说随吴财主去了石门北边的正定县城。”段人道听后急忙往下追问:老人家,您知道吴财主一家去正定县城干嘛去了吗?老人耳背,支吾了好一阵,还是没明白段人道话语的意思。直到书记用他们家乡话凑到他耳边大声有重复了一遍,老人这才反复说:不知道,不知道,咱说不清人家吴财主去正定县城干嘛去了,只听说是住在县衙街。
一直在一旁大口享受着段人道奉送的香烟的驼背老人,冷不防插上来这么一句:吴财主去正定县城能干嘛去?做买卖呗!这还用说,要不然人家能有这么大家业?“说的跟真事儿一样,人家吴财主在正定县城有买卖你见了?”没想到驼背老人的话,引起了眼镜老人的反驳。“你说你这人,这大年上的抬什么杠呀?实话跟你说吧,我不但知道吴财主在正定县城有买卖,我还知道他家买卖的字号。”驼背老人毫不示弱地迎接了眼镜老人的挑战。“咳,你呀你!啄木鸟死在了树洞里。”段人道立刻警觉到原来眼镜老人与驼背老人抬杠,有着他不可言明的目的。
村书记也被自己两位村民的行为逗乐了,在这时刻他不得不站起来表明自己对这件事的立场。其实驼背老人并没有悟出眼镜与他抬杠的目的,更何况自己的父母官也站在了自己一边,于是也就毫不顾忌地大声说道:反正当年“群运”的时候,分吴财主家东西的不光我赵老四一个人,要给人家退赔,咱们一起退。说实话当年“群运”时,我们家分了吴财主几条麻袋,麻袋上面清清楚楚印着“河北正定吴记粮行”你们说人家这不是做买卖在干啥?段人道为获得这一信息感到格外高兴。他拿起放在桌子的香烟再一次犒劳几位长者。同时也不忘安慰还心存顾忌的几位老人。
段人道说: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几位长辈,人家根本就没有向咱们追讨财产的意思。再说,她就是回来,不也得听从咱们大6党和政府的政策安排吗?段人道的话刚讲完,眼镜老人将脸面转向村书记问:特殊时期那会儿不是说吴财主一家跑到台湾投奔他女儿去了吗?村书记听后不屑地回答说:瞎胡咧咧!要不造反派怎么能掌权?我不是说,你瞧那几块料,有一个落好下场的吗?这话又说回来了,吴家人跑到台湾了,还托段同志来咱们这儿打听人?这可能吗?村书记的话,说得大家都没了词儿。
“看看大家还有这方面的信息没有?”村书记催促了一句。几位老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摇了摇头。村书记站起身来对段人道说:段师傅,我代表我们槐树村全体村民,通过您向远在台湾的吴家后人表示问候!欢迎她们在有生之年回故乡来走走看看,这里毕竟是养育她们的故土,说不想是假的。
段人道立刻明白,这是村书记送给自己的告别辞,说白了就是逐客令。段人道也只好上前握住书记的手向他反复的表示感谢!同时又不得不向这位帮助了自己的书记提出了另一个请求:书记,您帮忙帮到底,你看这里离县城远又不通公共汽车,您还得帮我找辆拖拉机将我送到县城,车费照付。“行!没问题。段师傅,不是我们这方人不好客,您知道再有一两天就到大年了谁家……”书记的话虽没有说完整,但意思已让段人道明白了。段人道与村书记握手告别,登上了去晋州县城的拖拉机,此时红日已经西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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