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三通馆鉴(长篇连载詹玮著)
作者:吉祥2007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3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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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时,寻阳城内,有一个最为繁华和热闹的地界,名叫怀王寺。

怀王寺附近有一条大街,名叫怀王街。

怀王街道南,有一家河北人开的南『药』铺,名叫“广芝馆”;怀王街道北,有一家手工擀制毡帽头、毡鞋的铺子,名叫“一间楼”。

“一间楼”,原无名,只是一间低矮简陋的民居,里面住着一对老夫『妇』俩。他俩以擀毡活为生计。

擀毡活,就是将牛『毛』、羊『毛』、骆驼『毛』收集起来,按颜『色』挑选好,分清种类;再用碱水或小灰水洗净,晾干;最后,用木制擀杖擀。擀时,『毛』里要加胶、浆、酱等,以便粘合成型。由于『毛』『色』不同,所擀制出的毡制品颜『色』也不同,其中有白『色』、黑『色』的、黄『色』的、褐『色』的、红褐『色』的等等。

擀制毡活,是一项很艰辛的劳作。

但是,由于两个老人经营了一辈子这种活计,再加上制作认真,一丝不苟,故制品颇为出名,很受欢迎。他俩擀制出的帽头和毡鞋,成为寻阳一带人们所喜欢用的佳品。

然而,他俩到了晚年却不同了。

原因是,在他家附近,有人开起了一个大字号的毡铺,名叫“宝隆盛”。“宝隆盛”,规模大,人员多,设备齐,所生产的毡制品样式也新,买的人日渐地多起来。这样一来,一下子将老夫妻俩开的毡铺给顶黄了。老人看了,只好暗暗叫苦。

这日,待帅承瀛与李玉山从城东悠雅河边游玩归来,路过这里,忽见两个老人在路边叹息。

帅承瀛虽然是书香门第出身,但是家境并不富裕,一是小时过着窘困的日子,因此很同情穷苦人。

待他见过两位老人后,便问道:

“为何如此?”

老头道:

“别说了,没有生路了。”

帅承瀛看了,知道他们是擀毡活的,便说道:

“为何不『操』持旧业?”

“『操』旧业,谈何容易。”

“为啥?”

“为啥?你看看。”

说着,老头用手指指旁边的“宝隆盛”毡铺。

帅承瀛看了,心里明白了。于是,说道:

“这也不定,你不好也将货搞得好好的,以优胜他,出产名品。到那时,不会没有人不买你的东西。即便你二人年迈,干不了那么多活计,要是有了收入,也可以雇佣几个工匠,那样岂不更好。眼前最要紧的,是将毡活搞出特『色』来。”

老头听了,又是一声叹息,说道:

“即便是有特『色』,恐怕也无人前来买啊。”

帅承瀛一听,觉得也有些道理。因为那个“宝隆盛”出产的毡帽头、毡鞋多,早把他们的这个小毡铺给盖住了,岂能出了大名。现在,应该提高产品的知名度。想到这儿,他与李玉山核计一下,便想要为二位老人的毡活扬一扬名。再说,这毡铺连个名都没有,那哪行!

于是,帅承瀛要来了纸笔墨砚,为这家毡铺写了一副对联:

铺庐祖传,生意兴隆如同春日;

手艺高古,财源茂盛犹似长江。

横批三字:“一间楼”。

老头也颇识些字。他看了对联后,很是满意,可是对于这“一间楼”三字并不十分了解。

帅承瀛看了,知道他的心思,便解释道:

“你老现在居住和作业的这小屋,仅仅是一间,这不是‘一间楼’吗!”

老人听了,道:

“即便是一间,也是房,而不是楼啊。”

帅承瀛笑道:

“你现在是房,将来就是楼,就看你的发展了。”

“能发展起来吗?”老人有些将信将疑。

帅承瀛道:

“我们这不是在帮你吗!”

老人听了,说道:

“可也是帮,只帮了一副对联,这——”

帅承瀛知道老人有些不信任,也没有多说,只说道:

“好,待我再帮你一副对联。”

说着,便在这副对联的旁边,又各加了一行小字,写道:

寻阳士农工商,广用此鞋此帽;

鄂东父老兄弟,请到本店本家。

老人看了,见字写得周正好看,苍劲有力,倒也满心欢喜。但是,脸上却现出一丝悲凉意味。心里话,这只不过是文字游戏罢了,对于我等开毡铺的还能有多大借助!

帅承瀛心里明白,也没有多说,只在那副对联的底下,落款“帅承瀛”三字。

老人一眼看见这三个字,顿时满脸生辉,乐得胡子抖起来。

老人能不高兴吗!他知道帅承瀛是寻阳的才子,又是著名书家,为“寻阳第一书家”,又是新科进士,更是与乾隆同下考场,名曰传胪,实际是个状元,那个“老主同场”的故事早已传开了,他岂能不知!只是差着没有见上一面,没想今日在这里相遇了。不用说,就凭帅承瀛这名气,其生意也会压倒寻阳州城的。这时,只把老人高兴得不知说啥好了。

等到老人高兴之余,帅承瀛和李玉山二人又从老人手中各买了帽头、毡鞋,然后在寻阳城街市上走了起来。

人们看了,议论也就传开了。

有的说:“你看人家帅翰林都戴此毡帽头。”

有的说:“你看人家李举人也跟着穿此鞋。”

更有的还说:“人家还为这家毡铺题写了对联,取名为‘一间楼’。”

舆论一传开,寻阳城的人几乎都用“一间楼”的毡帽头和毡鞋。“宝隆盛”掌柜的一看这种情形,觉得“一间楼”小看不得。于是,他主动地提出让“宝隆盛”与“一间楼”合并,并且不再使用“宝隆盛”的名字,合并后仍用“一间楼”的字号。同时,还以两个老人的名义生产。两个老人被请进毡铺里专门作技术指导,边传手艺,教授徒弟。于是,“一间楼”便名满寻阳,誉满鄂东了。

据说,“一间楼”毡铺兴隆了一百余年,直到清末,人们还争相戴这种帽头,穿这种毡鞋,成为鄂东传统名品。

“一间楼”毡铺的对过,那个南『药』铺“广芝馆”的掌柜的姓王,是个老呔儿,大家都叫他王老呔儿。

这个王老呔儿,平时又吝啬又扣,瞧不起穷人,人们都说“没钱休想到得广芝馆”。这样,就更不要说其济危救难的事了。

然而,王老呔儿却很能生心眼。他见帅承瀛题联救活了“一间楼”,便也想要帅承瀛给写副楹联,也好富上加富,发了再发,以求财通四海,利达三江。偏巧,这天帅承瀛打“广芝馆”门前路过,一下子被王老呔儿看到了,便被连推带拉地请到屋里。

帅承瀛落座后,问道:

“王掌柜,要我来有何干?”

王老呔儿忙叫待茶,说道:

“帅翰林,实不相瞒,想借你的名望红一红咱家小店。”

“可是要写联儿?”

“正是。”

“那就请拿笔来,我还忙着。”

“笔墨砚纸伺候。”

“你想用个啥样的对联?”

“我要主顾多,这个来那个去,穿流不息。我要钱财多,朝也进晚也进,淌个不停。”

帅承瀛听了,想到他家铺店的名声和寻阳城居民的反映,便很想教训他一下。于是,帅承瀛略加思索,便挥笔写道:

好好好,『药』好人好王老好;

多多多,金多银多家兄多。

王老呔儿不解其意,表面一看,认为很好,便很快地张贴了出去。

哪想,顾客行人一看,都不禁笑起来。

原来,这副联中,上下联各嵌一个掌故。

上联的“王老”,是钱币的俗称。相传,唐玄宗李隆基在位时期,有一个叫王元宝的富商,为人极吝啬,又酷好名。偏巧,唐玄宗铸造的钱印上有“开元元宝”四字。王元宝看了这铜钱,便得意地说道:

“这铜钱上的‘元宝’二字即我名也。”

他人听了,都以为可笑,遂讽嘲道:

“那么说,你就是王老了。”

王元宝点头道:

“对对,我即王老也。”

其实,王老并不老,是年仅30岁。

后来,人们根据他这种好沽名钓誉的行为,还给其编了一联,遂成为俗话,道:

有钱三十亦年老;

无铜六旬不英雄。

帅承瀛用“王老”掌故,自然是讽刺王老呔儿的了。

下联的“家兄”,是钱币的戏称。相传,古时有一州官,因贪占搜刮,被贬到某县当县令。他上任时,一小吏为迎合他,特铸斤重银娃给他,说是“家兄”,要侍候老爷。后来,小吏犯了罪状,要求县令关照。县令问道:

“你的家兄呢?”

“我的家兄不多了。”

“你的家兄太滑头了,因此你这个家弟罪不能减轻,照罚。”

于是,“家兄”名便传了下来。

后来,也有人给编一联,并引为俗话,道:

家兄早来无好报;

族弟晚到有恶缘。

帅承瀛用“家兄”掌故,同样是讽刺王老呔儿的了。

不久,有人将这两个掌故讲给王老呔儿。王老呔儿以为不雅,便来找帅承瀛给换一换。

帅承瀛听了,说道:

“联倒好改,就是百姓的舆论不好改。”

王老呔儿道:

“我要改好,百姓的舆论不也就改好!”

“你能如此?”

“我能如此。”

“果然?”

“果然。”

“既然这样,我就给改。”

“这样说来,就请改吧。”

“我已经给你改好了。”

“你又是怎么给改的?”

“还是那副联。”

“还是那副联?”

“对,只要你把它倒贴上就好了。”

“啊,只要我把它倒贴上就好了?”

“嗯。”

“啊?”

“你看。”

说着,帅承瀛把原对联又倒着写了出来。看去,只见:

好老王好人好『药』,好好好;

多兄家多银多宝,多多多。

这样一改,一举变贬为褒。

王老呔儿受到教训后,从此也变得好起来,开始怜悯寻阳父老了。

这两件事,都是帅承瀛同着李玉山的计谋。

帅承瀛看了,对李玉山说道:“本应如此。”

这两件事办妥,李玉山也将婚事给说好,赵玉瑚、赵茹倩父女答应在帅承瀛离家去京为官前完婚。

于是,帅承瀛家便准备起来。

没想,又引出一个事端来。

有一盗贼,听说帅承瀛为新科进士,又是传胪,又是翰林,又是夸官,又是娶妾,以为他家资万贯,便生出了到他家来作“梁上君子”的念头。

这是一个小雨过后的晚上,天上月亮初『露』。

帅承瀛由外面回来,一进屋,见一人蹲在地上一张八仙桌的桌围子里。

不用说,这是个窃贼了。

不用说,只要呼喊一声,家人齐动手,是会将他擒拿住的。但是,帅承瀛没有那样做。他想,凡是为这种行道的,多是穷苦人,生活无路了,才不得不如此。还是将他惊走为易,也免得结下仇口,日后两方都不便。如果惊动他,他仍不走,并行强抢,那自当别论了,再施办法也不迟。一个单独蟊贼,料他还能有多大本事。那么,用什么惊动他,怎样惊动他呢?他一想,有了。自己是个读书人,又有诗词歌赋特长,何不以此劝说一下。但是,他马上又想到,像做这样用的话语与诗词,决不能太深奥、太文诌了,要通浅些,也好让他能听懂。他想到这里,便顺口说道:

雨后月明夜沉沉,

梁上君子进家门。

这盗贼一听,心想不好,帅承瀛已经看见我了。如果他要再大喊一声,那可就要坏事了。还是先躲一躲为要。于是,往矮蹲了蹲,几乎连气都不敢喘了。他听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心想,这可能不是说我,也许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寻机还要动手。其实,帅承瀛早知道他的这个心理了,他仍当做没有看到,继续『吟』哦道:

腹内诗书存万卷,

身边金钱无半文。

窃贼一听,知道这是个穷读书的,只是精通诗文,家中无有多少财富。再说,他刚刚考取功名,尚未赴任为官,即便有几个钱还能有多少!同时,听这话语,他明显是在向自己表白,证明他已看到我了,我的侥幸心理是要不得的了,还是趁早溜出去为上策。于是,他身子挪了挪,便准备要走。这时,帅承瀛将脸一背,说道:

出屋休惊看门犬,

越墙莫踩栽花盆。

窃贼一听,心想,这个大学士果然想得周到,怕我出屋惊动了狗,被狗咬着,也免得惊动他人。不用说,他家的墙下还放着兰花盆,怕我踩出动静。他想到这里,着实有些感动。但是,此时不便多言,还是走去为妙。于是,他未走门,越墙而过,倒也静寂。侍他越墙时,帅承瀛心想,常言“贼不空手”,他这次来未必有些失望了,应再好言相劝一番才是。

于是,他接着用诗相送道:

天寒不宜穿衣送,

请赴更深豪门寻。

窃贼句句听真,越发惊奇。心想,这个帅承瀛真是海量,不但不喊人抓我,还赋诗送出门,并指明去处。顿时,心里一热,竟落下些泪来。复向帅承瀛宅院深深鞠了一躬,这才离去。

是年年底,帅承瀛与赵茹倩成婚。

洞房花烛夜,少不了一番热闹。

帅承瀛的同窗学友李玉山等,聚集在帅承瀛的屋里,非要他当场作出一首诗来不可。特别是李玉山,更是欣喜非常,兴致浓厚,说道:

“常言,人生有四大喜事,即:‘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而今,这几样几乎是你同时得到了的。尤其新娶的小嫂,既年轻,又貌美,更多才,为寻阳州一品人物,你更是当意满心足,不拿出佳作来还成。”

无奈,帅承瀛只好逢场作戏,以诗应酬。

没想,帅承瀛作了一首,众人没有相中。再作一首,又是没相中。只使帅承瀛有些着急了。

最后,还是李玉山将话挑明,说道:

“我就直说了吧,你得作一首与新娶夫人有关系的诗。再近一点说,你得作一首与新娶夫人洞房花烛夜有关系的诗。再再近一点说,你得作一首专写你与这位如花似玉的小嫂夫人初次入被窝作那种事的诗。请恕小弟直言,多有得罪,还请包涵。”

他的这番话一出口,只把个赵茹倩羞得脸像盖头一样红,低着头,连连吵道:

“羞,羞。”

没想,她这样脸一红,显得更娇嫩,更好看,竟像一朵牡丹花。

李玉山扫了一眼,说道:

“你就照着这朵牡丹花瞄吧。”

赵茹倩听了,将嘴一抿,骂道:

“坏,坏。”

李玉山也不管她叫骂如何,还是纠缠不休。

帅承瀛看了,实在没办法,这才开始真正地『吟』哦起来。但是,由于心境有些庞杂,竟一时地想不出中意的句子来。蓦地,他斜视一看,见新娘赵茹倩正在用剪子给蜡烛打灯花。于是,他的兴致来了,随即说道:

她剪灯花花映她,

天上掉个女儿家。

他说罢这两句,只引起大家一片喝好声,嚷着要他再说下去。哪想,帅承瀛竟嘎然闸住,卡了壳。众人岂能容,便继续要求着。

帅承瀛看了,这才说出第三句:

要问洞房今晚事,

他刚说完这句,众人便『逼』上了,问道:

“今晚的事怎样?快说。”

帅承瀛一看,小娘子似玉如花,便不加思索地说道:

玉簪冲开牡丹花。

这下子,大家都笑翻了天。都说:“这回过瘾了,这回到劲头上了。”

大家闹了一阵,又把目标转移到新娘子赵茹倩身上。李玉山说道:

“今晚不分大小。适才承瀛兄已有诗博得大家的喝彩。现在,再让嫂夫人配上一首。不然,我们非闹到天明不可。到那时,可别怪俺耽误了你俩的好事。”

众人又是一声雷:

“对,好。”

赵茹倩见躲不过去,料得天『色』也是有些不早了,这才扭转过柳腰,婉转地说道:

谢天谢地谢诸君,

我本无才哪会『吟』。

记得唐人诗一句:

她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便脸一扭,头一低,停下了。

众人哪里能应允,皆问道:

“唐人的这句诗是啥?”

她听了,这才抬头俏然『吟』道:

**一刻值千金。

大家又是一阵爆笑。都说,才女果然『吟』出才诗,这句诗用得是时候。李玉山更会切题,说道:

“这叫卤水点豆腐,用的是节骨眼。”

大家又是一笑,这才离去。

帅承瀛与赵茹倩成婚后,感情很和谐。帅承瀛的大夫人刘氏淑香,二夫人周氏月琴,又都很通情达理,与新夫人赵氏茹倩相处得很好,日子倒也过得甜甜美美。

转年开春,帅承瀛的返乡探亲假期也到了,需要进京到翰林院述职了。

这日就要启程,全家人便出来相送。

这次进京,帅承瀛将赵茹倩带在身边以作照应。

大夫人刘淑香、二夫人周月琴,送出最远。临别时,二位夫人不觉凄然地落下些泪来。帅承瀛也有些心酸,只好用手帕沾着唇边。只对视了多时,这才离去。没想,这次帅承瀛与刘夫人离别后,竟成了永别。不久,刘夫人便在寻阳家中谢世了。帅承瀛也因为在京翰林院事忙,再加上他得知消息时,刘氏已经故去多久了,并未能及早地返回料理。这事,后来帅承瀛一直以为惋惜,遗憾终生。

帅承瀛与夫人赵茹倩乘车在去京的路上,当行至潜山天柱山时,忽然遇上一伙强人拦住去路。

帅承瀛一看,见山势凶险,道路崎岖,也实在是难逃。无奈,只好出面搭话,道:

“不知是哪位路遇朋友在此,未有首先通禀,着实有些失礼,还望海涵。”

帅承瀛不会黑话,只好用日常话作通禀。

没想,他的这话刚落地,就听对方当头的一个虎背熊腰的人问道:

“蘑菇,溜哪路?什么价?”

他的这段话意思是:“喂,你是什么人?哪里去?”

帅承瀛哪里懂得这个,只好说道:

“你们的话,我不懂,请直说吧。”

对方听了,接着说道:

“想啥来啥,想吃『奶』就来了妈妈,想娘家的人,孩子他舅舅就来啦。”

他的这段话意思是:“我们正想夺得一点钱财,没想,你们就送上门来,实在好。”

在鄂东,在过去的那年月,土匪是出了名的,人们都以“鄂东胡子”称之。那鄂东胡子也确实是厉害,杀人不眨眼。

帅承瀛与赵茹倩头一次见到这阵势,真有些害怕。特别是赵茹倩,坐在车上吓得已不会动弹了。

这会儿,帅承瀛听了那人的黑话后,说道:

“大王,有话就直话吧,我等不明白。”

那人好象有意刁难,继续说道:

“他房上没有瓦,地上没有砖,非否非,否非否,哂哂码?”

他的这句话意思是:“你也别说你家有与没有,既然今天在这里遇上了,你说谎也没用,有什么东西只管给留下好了。”

多亏帅承瀛的车夫还粗通些匪行的规矩。于是,他对帅承瀛说道:

“你不要说别的了,干脆把帽子脱掉,表示我们愿意服从他们。然后,你再通报一下姓名和官职。这样,或许会起到一些用途。”

帅承瀛照办了,把帽子一脱,往前一放,说道:

“我是刚刚取中的新科翰林,准备去京述职,请借路走走。”

没想,那人听了这话,不再用黑话了,而是用通常话问道:

“你是哪位?”

帅承瀛一听,觉得语气有些转变,心也就踏实些了,接着答道:

“敝人乃帅承瀛是也。”

那人听了,当即问道:

“可是寻阳才子帅承瀛?”

帅承瀛觉得生奇,便答道:

“过奖了,正是。”

听了这话,只见那人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身边的一个青年人,然后自己徒步来到帅承瀛跟前,说道:

“帅学士,别来无恙,你可还认识我否?”

帅承瀛一看,哪里认得,只觉面生,于是摇了摇头。

那人见了,呵呵大笑起来,说道:

“我问你,去年秋日的一个雨后夜晚,天上还有月亮,你家曾去了一个贼人?”

帅承瀛想起来了,说道:

“这——”

那人没等帅承瀛说完,接着说道:

“我问你,你当时可用八句诗相送一个贼人出走,并让他小心狗,别踩坏兰花盆?”

帅承瀛全明白了,说道:

“你——”

“我就是那个贼人啊。如今在这里当了占山响马。当年,你有恩于我,我岂能相忘。常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在此,受我一拜。”

那人说着,便跪倒在地。

拜见后,那人要留帅承瀛等上山用餐,以为孝敬。帅承瀛道:

“不必打扰了,期限急迫,赶路要紧。”

那人听了,也不强行挽留,说道:

“我是强人,你是官人,自古两路。也罢,你们走吧,也免有嫌。不过,前面山寨还有强人,唯恐你等不便,我等前往,送上一程,也免得生出误解。”

说着,那人便带领众弟兄列队相送。

在行走途中,帅承瀛向那人问道:

“就凭你等这样重义,料你也是好家儿女。当今世上要干的事情很多,你为何偏做这个?”

那人有些愧『色』,说道:

“一言难尽。只缘家贫,当地官员又欺压百姓,使我等难以生存,不得不如此。自知入上此道后,朝夕难保,但也只好走下去,过一天算一天了。”

“那么,你还想有个收敛结果否?”

那人欢快起来,说道:

“常言,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谁不想图个好!”

“好。既然这样,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帅承瀛说罢,让车停住,取出笔墨纸砚,当即给安庆将军修书一封,然后交给那个强人,让他带上,前去受降。

那人尚有些顾虑。

帅承瀛说道;

“你自管去吧,他看过我的信后,是会好好安排你的。不过,你一定要回心转意。从今后,开始效力朝廷。”

那人听了,只是千恩万谢。

果然,那人投奔安庆将军后,看过帅承瀛信,便将其及同伙收留,成为清军中的一个小股,防御寻阳州城。

事后,有人知道这事后,还为帅承瀛送了这样一副对联:

大学士,无知俚俗,能释邪路;

小蟊贼,未识孔孟,亦归正途。

帅承瀛与赵茹倩进京不久,孙昭与赵茹倓也到京城。他们都住在北京琉璃厂附近的虎坊桥,相依为伴,倒也快活。

帅承瀛与孙昭同在翰林院供职。

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即壬辰年正月庚子日,乾隆帝于南郊斋宫斋宿,当即发布《命中外搜辑古今群书》诏书,谕:

朕稽右文,聿资治理几余典学,日有孜孜。因思策府缥缃,载籍极博。其钜者羽翼经训,垂范方来,固足称千秋法鉴。即在识小之徒,专门撰述。细及名扬象数,兼综案贯,各自成家。亦莫不有所发明,可为游艺养心之一助。是以御极之初,即诏中外搜访遗书,并命儒臣,校勘十三经、二十一史。编布黌宫嘉惠后学,复开馆纂修纲目三编,通鉴辑览及三通诸书。凡艺林承学之士,所当户诵家弦者,既已荟萃略备。第念读书,固在得其要领,而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德。唯收罗益广,则研讨愈精。极方策之大观,引用诸编,率属因类取裁。势不能悉载全文,使阅者沿流溯源,一一征其来处。今内府藏书『插』架,不为不富。然古往今来著作之手,无虑数千百家。或逸在名山,未登柱史,正宜及时采集,汇送京师,以彰千古同文之盛。其令直省督抚,会同学政等,通饬所属,加意购访。除坊肆所售举业时文,及民间无用之族谱、尺牍、屏幛、寿言等类。又其人本无实学,不过嫁名驰骛,编刻酬唱诗文。琐碎无当者,均无庸采取外,其历代流传旧书,内有阐明『性』学治法,关系世道人心者,自当首选购置。至若发挥传注,改核典章。旁暨九流百家之言,有禅实用者,亦应备为甄择。又如历代名人,汨本朝士林宿望,向有诗文专集。及近时沉潜经史,原本风雅,如顾拣高、陈祖范、任启远、沈德潜辈。亦各著成编,并非剿说厄言可比,均应概行查明。在坊肆者,或量为给价。家藏者或官为装印,其有未经镌刻,只系妙本存留者,不妨缮录副本,仍将原书给还。并严饬所属,一切善为经理。毋使吏骨藉端滋扰。但各省收辑之书,卷帙必多,若不加之鉴别,悉令呈送,俋复皆所不免。著该督抚等,先将各书叙列目录,注系某朝某人所著,书中要旨何在,简明开载,具摺奏闻。候汇齐后,令廷臣检核有堪备阅者,再开单行知取进。庶几副在石渠,用雠谁乙览。从此四库七略。益昭美备,称朕意焉。

乾隆帝的这个诏谕,可以说是四库全书馆开馆的动员令,《四库全书》开始纂修的号角。

继此之后,他在诸多谕旨中,皆说明本“搜辑古今群书目的,以彰千古同文之盛”。

朝野官员民众等,亦有此呼声。

时任安徽学政的朱筠,认为此举有益于后世,功在于千秋。

朱筠,字竹君,一字美叔,号笥河,直隶大兴人,乾隆年进士,由翰林院侍读学士降为编修。博闻宏览,好奖掖后进、承学之士,望为依归。其所居处名曰“椒花『吟』舫”,聚书至数万卷,好金石文字。曾著《十三注文字同异》未成。书法参六书,有隋以前体,其诗文有《笥河集》传世。其兄朱圭,字石君,号南厓,乾隆进士,授仁宗学,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卒谥“文正”。『性』孝友,于经术无所不通。在官持大体,不亲细务,清『操』亮节,海内仰之。此二人,当时被世人并称为“二朱”。

朱筠上书,建议设馆编书,并提出先定内廷书目,再令各省举其未备之书目以献之。又倡议道,从明代《永乐大典》中辑录失书;搜求民间旧本、抄本;兼收金石图谱及著录校勘。遂,以成其《四库全书》大业。

《永乐大典》,初名《文献大成》。为类书,明解缙(1369—1415年)领衔奉敕编纂。原22877卷,凡例、目录60卷。

解缙,字大绅,江西吉水人,明洪武年进士,授中书庶吉士,上万言书,批评太祖政令屡改,杀戳太多诸事。后被罢官八年,建文时复出。永乐初,任翰林院学士。永乐元年(1403年)七月,解缙受命主持编纂《永乐大典》。当时有147人参预编等。翌年十二月成书。永乐帝嫌其未备,复增派姚广孝、刘季箎同主其事,配副总裁若干人,誉写者三千余人,至永乐六年(1408年)冬成书。该书,收存历代重要典籍八千余种,约三亿七千万字,装11095册。以单字为目,以洪武正韵系字。每字下,先注音、文,次录各韵书、字反切、释义,再列该书楷、篆、隶、草四体,最后分类汇辑各书中与该字有关之天文、地理、人文、名物以及诗词典故、杂艺等诸项记载。凡单字注释、引文之书名、作者,皆用朱笔写出,颇为醒目。其文,整段或全书采录,一字不改,甚为备。所存元代以前孤本秘籍皆有。原书仅抄一份,由南京迁都北京后,移存贮文楼。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重录正副本二份,至隆庆年告成。原本移回南京,正本存文渊阁,副本存皇史宬。

乾隆帝要修纂的《四库全书》,远远的超过《永乐大典》规模,要求包罗“古今数千年”,囊括“宇宙数千里”,为旷世之巨著。

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闰三月,编纂《四库全书》准备就绪,乾隆帝遂降诏书,开四库全书馆,开始修纂。

四库全书馆,设总裁,副总裁,下设总纂、总阅、总校、总目、提调、校勘、校办、纂修、缮书、收掌、监选诸处。各处又设有分校、分纂、分勘等计570余人,誉录员计1000余人,总计4403人。可谓声势浩大,阵容鼎繁,旷古绝今。

其具体编制,由乾隆四十七年七月十九日,在《四库全书》第一部完成时,奉旨开列办理《四库全书》在事诸臣职名单中,即可看出。

总裁,16人,他们是:皇六子质庄亲王水瑢、皇八子仪侦亲王永璇、皇十一子成哲亲王水瑆、东阁大学士兼翰林院掌院学士管吏部刑部事及翰林院掌院学士刘统勋、文渊阁大学士兼工部尚书刘纶、武英殿大学士管吏部刑部事及翰林院掌院学士舒赫德、武英殿大学士管吏部事及翰林院掌院学士阿桂、文华殿大学士管户部事及翰林院掌院学士于敏中、东阁大学士兼刑部尚书英廉、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程景伊、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及翰林院掌学士嵇康、协办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及管国子监事务蔡新,以及福隆安、和珅、袭日修、王际华。

副总裁,10人,他们是:梁国治、曹秀先、刘墉、王杰、彭元瑞、钱汝诚、金简、董诰、曹文值、沈初。

总阅官,有:德保、周煌、庄存与、汪廷玙、谢墉,逵椿、胡高望、汪永锡、金士松、尹壮图、李绶、窦光鼐、倪承宽、李汪度、朱圭。

总纂官,有:纪昀、陆锡熊、孙士毅。

总校官,为:陆费墀。

翰林院提调官,有:梦吉、祝德麟、刘锡嘏、王仲愚、百龄、张焘、宋铣、萧际诏、德昌、黄瀛元、曹城、瑞保、陈崇本、、辑补残缺、订正讹误、抄录缮写、装订成卷等十数道工序,还要剔除邪倿不雅之言,改正辱污本朝之语,抽毁反满隐晦之作,厘定简第卷序之列,辨明作者时代之实,察准版本流传之途,撰写简明提要之章。凡此种种。

其书来源,为内廷、翰林院所藏之书,各省奉诏上调之书。同时,自《永乐大典》中选取收入388种,凡4926卷。

尚有《奉天录》、《九国志》等,已供选取部分。

历时十年。至乾隆四十七年(1781年)七月十九日完成《四库全书》第一部,凡6144函,36078册。此后六年,相继完成另外六部,计七部,共172726册书。

这七部《四库全书》,分藏于北京故宫文渊阁、沈阳故宫文溯阁、北京圆明圆文源阁、河北承德行宫文津阁、江苏镇江金山寺文宗阁、扬州大观堂文汇阁、浙江杭州圣因寺文澜阁。此七阁,前四阁称北四阁,后三阁称南三阁。

此外,另抄副本一部存翰林院,凡八部。

前此,乾隆皇帝念自己年事已高,唯恐看不到全书,遂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至乾隆四十,增删补改,简帙分合,该书得失,版本评介等。《四库全书简明目录》,系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乾隆帝以为《四库全书总目》卷帙浩繁,不便检查,命纪昀别编此书,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告竣。本书仅收《四库全书总目》中的3400余种,提要从简,只记述卷数、作者姓名、主要内容。后流于民间,被广为用之。

《四库全书》,基本囊括了先秦至清初重要文献典籍,尤详于元前,最于明季。

四库全书馆的总纂之所,设在圆明圆内新建的文源阁,纪昀、陆锡熊、孙士毅三位总纂官即在这里主持工作。

其他各处,包括提调、总校、缮书、监催等,分别设在翰林院和武英殿开展工作。

总阅处,由于与总纂处关系极为密切,为承上启下的中轴,故亦设在圆明园文源阁。作为三通馆纂修官的帅承瀛,自然也是工作在这里。

圆明圆距城内二十余里。

纪昀为抓紧工作,节省时间,在圆明圆附近的海淀购下一处房舍。这就是其所称的槐西寓所。在他的《阅微草堂笔记》中所称的“槐西老屋”,即此也。

帅承瀛同样为紧凑时间,尽快编纂,亦在海淀购下一处房舍。他的房舍,为纪昀的东邻,即“槐西老屋”的东侧,故称之为“槐东故舍”。

纪昀携小妾明*住“槐西老屋”,有丫环顾玉台侍候。帅承瀛携小妾赵茹倩住“槐东故舍”,有侍女赵茹傧侍候。

帅承瀛自任三通馆纂修官以来,工作实在勤勉,早起晚睡,禀灯执火,忙个不休。工作效率也极高。几乎是日竣一书,或二书,或多书。他不仅将所选古籍逐章逐句细细通读,还要写出内容提要、作者简介、版本镌刻、渊源流传、章句校点、勘误正倿、简明评介,以及删削厘定、剔除那些不合时政之作,以实现“称朕意焉”,使所收书籍益加合乎要求。他的书法又好。宗王羲之、王献之父子。早在寻阳时,就有“寻阳第一书家”之称,并被载入《皇清书史》。他所呈送的文稿,均用蝇头小楷抄就,隽秀端雅,尤令人称颂。他的顶头上司纪昀又是个识才、惜才、重才之士。

纪昀,字晓岚,一字春帆,晚号石云,又号观弈道人、孤石老人,河北献县崔尔庄人。清世宗雍正二年(1724年)六月十。纪氏的作风,幽远闳博。他平生贯澈儒籍,旁通百家。其学在辨汉、宋儒术之是非,析诗文流派之正伪,主持风会,为世所宗。与休宁经学家戴震交最笃。『性』坦率,好滑稽,且机敏,多乖巧,有“陈亚”之称。

纪昀与帅承瀛处得很默契。

帅承瀛每有书目文稿送上,都使纪昀很是满意。

纪昀每次提出需求和进行指导,都使帅承瀛心服口服。

此时,纪昀正奉诏从先编纂《四库全书荟要》、《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以供乾隆帝及早地能够阅览到。为此,他是多么需要这些得心应手的纂修官和其相关文稿。而帅承瀛,正做到了这一点。

纪昀不埋没人才。他时常地对翰林院同僚们说:“像我这个总纂修官,要没有像帅承瀛帅传胪这样的人,很难进行得这样快。完全可以说,我们好多工作都是由他手亲自给完成的,而我只是过一下目而已。”

他将他的这种感觉,在得便时,也时常地讲给乾隆帝。乾隆帝听了,也颇是高兴。

这日,纪昀正在圆明圆文源阁端坐案前,悉心地阅览帅承瀛刚刚送上来的《与梅堂遗集》十二卷、《耳书》一卷、《鲊话》一卷,以及帅承瀛写的内容提要等,在一一地细读。

帅承瀛在这三种书目提要中写道:

“《与梅堂遗集》十二卷、《耳书》一卷、《鲊话》一卷,系江苏巡抚采进本,为国朝佟世思撰。世思,字俨若,正蓝旗汉军,以荫生官思恩县知县,是集凡诗十卷,词一卷,杂文一卷。其弟世集而刻之。末,附《耳书》一卷,皆记其所闻见荒怪之事,分人、物、神、异四部。《鲊话》一卷,则以公事至思恩县而记其风土也。《熙朝雅颂集》十三卷载:佟世思,字俨若,一字葭沚,汉军人,兵部尚书国正子,有《与梅堂售》。《清诗韵》载:佟世思,辽阳人。《八旗文经作者考》载:佟世思,字俨若,一字葭沚,又字退庵,先世居佟佳地,隶汉军正蓝旗。范承勋叙:俨若童龀垂髫时,即秉资颖异,落笔警奇,长而才名噪于京师,有“佟军弱冠”之誉焉。适以八旗停止制科,未能展其骥足,迨尊公开府江西,奉侍公廨,多所劻勷,已足验其才之有用。厥后余出抚岭西,挈与偕行,则又见其于固旋左右之暇,往论临风把酒,染翰挥毫,或诗或文,学充气足,非止寻常;章句辈雕,绘镂镌刻,区区以华取胜者,比余于俨若,方将卜其慧业荣名之。兼收于异日者,正未有艾也。无何,逾年间谒选燕都,余亦称制滇服。闻其宰奥之临贺,以彼其才,仅仅博一县令。复置之蛮烟瘴雨之乡,鹏鸟悲来,卒以不返。嗟乎!夫俨若抱不群之概,何妨夺险一途,彭殇齐视,特是天畀。俨若以如是之才,所以爱俨若者,不为不至。后止以诗文遗世,抑独何耶!今其弟益庵,从行笥废簏中搜罗遗稿,剞劂成集,余读而感慨系之,盖为俨若,惜抑亦为斯也斯民惜也夫。王士祯叙:昔云门一杜,实繁有徒,佟子俨若与焉。尔时,俨若甫弱冠,为忘年交,今别且多年矣。不谓老者日以衰,而壮者已不可复留。今读其《与梅堂遗集》,心焉悲之。与梅年逾三十,仅以荫子博一官,又越在岭南,卒以身殉职,年才四十有二。嗟乎,何选物之于俨若,能不悲哉!”

此段文字,真乃行云流水,考究备至,或繁或简,或论或述,实为精当。纪昀读罢,拍案称绝,遂一字未改,移为用之,并在文首批示:“《四库全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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