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满天星斗,夜色苍凉如洗。
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景象,再加尚未被后世工业所污染的环境,让甫一钻出帐篷的赵衡有说不出来的惬意。不过,他的好心情也就到此为止了。营地中已乱成一团,到处都是马嘶人叫的声音。赵衡听到了声音,值夜的伙计显然也听到了,毫不犹豫地发出了报警。饶是恒顺行和福威镖局老成有备,还是被弄了个措手不及。伙计和趟子手们衣冠不整,手里虽然操持着家伙,但赵衡看得真切,火把照耀之下,整个营地乱成一团,种种惊乱的神情怎么样也挥斥不去。
人群中只听见郭广隆的喝骂:“他娘的,这下要拼命了。”
依稀还夹着高平川低沉的声音:“大家伙别慌,别慌,不要乱跑……”
“***老天还真待我不薄,刚刚穿越过来又摊上马匪,不过老子可不会束手等死,总得做点什么。”赵衡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保持平静。他很快找到高平川的身影,走过去低声问道:“遇到马匪了?”
高平川已有些抓狂,要不是赵衡出声,他都差点忘记还有这号人物,刚想喝骂一句“别添乱!”一想到对方“已经”被马匪劫掠了一次,到了嘴边的狠话就说不出来了,只能板着脸说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营地都乱成一锅粥了,我还能不出来?”赵衡差点没笑出声来,感情高平川还有几分子冷幽默。
也是,要是这等情况之下还能在帐篷中安然高卧,那真是天底下独一号的人物了。高平川起初惊讶于对方的冷静,不过现在又释然了,这个年轻人只怕还不知道其中的厉害,真以为还像前两天一样只图财不图命?马匪这般勾当,就是摆明了要血洗车队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夜间大队驰马,非奸即盗。赵先生,这次是我们连累你了,等会你瞅空子撒腿跑便是。”
“两条腿的人跑得过四条腿的马?”赵衡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要是能跑,前两天我就撒丫子跑了。”
话是不错,不过高平川显然有些心得:“现在是夜里,对方又多半冲着财物而来,你只要跑开躲好,不会有性命之虞,等过了匪,就算是躲过去了。”
“那你们呢?”
“还能怎么办,硬扛着等死。”高平川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这趟大掌柜本来就不乐意出,要不是我据理力争,好说歹说,都不会放我出来。就这样,临出门前还让我立了口诺:这趟生意算是我自己做,与行里无关,有赚头行里也不眼红,要是折了老本,也得我补上……说来说去一句话,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你怎么不跑?”
“跑?我怎么跑?二十七车的货物,几十号兄弟伙计,我有脸跑?”
“你们都不跑,就让我跑?”
“赵先生,马匪心狠手辣,绝不只是劫掠而已。你既不是商行的人,也不是镖局的人,犯不着和我们一道历险。”高平川的话又快又急,“现在先别动,等会混乱之后,我掩护你跑。”
“这话就不地道了,即便不说你们救了我性命,哪怕我们是萍水相逢,在这个要紧关头,我能不管你们直接跑路么?”赵衡笑眯眯地说,“我不但不跑,相反,我有打退马匪的办法。”
“你有办法?”高平川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生死关头,可开不得玩笑。”
“谁有心思和你开玩笑?”赵衡咬牙切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手里的家伙该不是烧火棍吧!只要听我指挥,我就有办法……”
话音还未说完,旁边有人已大叫起来:“马贼,马贼来了啊……”
赵衡这回可听清了,轰隆隆到处都是马蹄的声音,若是不明底细,真以为千军万马都在奔腾,受到刺激的伙计和趟子手们忙不迭的开枪,零零落落的枪声响起,也不知道子弹飞向了何方。盖过马蹄声的,则是对面突然响起的枪声,赵衡听得清清楚楚,枪声后面还夹杂着狞笑声、口哨声、叫骂声汇聚成一片,从影影绰绰的人影来看,怎么都不在百人之下
“不要开枪,对方还在五百步以外,你们打不中他们。”赵衡挥舞着拳头,大吼道,“恒顺行的爷们,要想活命,都听我指挥……”
也许是吼声起了作用,也许是确实没把握打中,所有人先后停下了射击,取而代之的则是迷惑不解的神色。高平川和郭广隆对望一眼,都想从对方眼里看到信心,却只有苦笑。
到这个光景,也只能赌上一把了,赵衡究竟有没有本事高平川已顾不得了,反正他知道自己和郭广隆都是不成的,他只能急切地说,“赵先生,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熄掉火把……”
“熄掉火把!”这会郭广隆当上传令兵了,一声喝令之下,众人立即手忙脚乱将火把熄灭掉。
“马匪正在蓄积马力,一会他们可能一拥而上,大家听我口令,不准胡乱开枪,我说开才能开……”面临险境,赵衡浑身的力量都迸发出来,“快把大车拢成圆形,人躲在厢壁之后。”
宿营时大车与马匹缰绳自然是解开的,为了防止走散和防盗,车马都在营地中间,周边则散布着帐篷,拢成一圈倒也并非难事,众人手忙脚乱之下一会就成型了,至于圆或者不圆,那已是其次了。赵衡深知骑兵在旷野里冲击的可怕,虽然这里算是林子,但有了车厢凭借,多少是个依仗。至于拉车的马匹,刚才就已骚动不安,也由得他们胡乱走开,反正这个当口先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其他都是扯淡。
现在车厢板后面,三十多个伙计与趟子手已排成了间疏基本差不多的月牙形,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地,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骑兵对步兵本来就有优势,再加上人数还不均衡,更是棘手。赵衡深知,如果让对方冲击起来,再多的脑袋也不够砍的,只有把人集中起来,形成密集杀伤火力才是王道。
密集杀伤这个名词不要说郭广隆听不懂,高平川也是茫然。
“马匪也好,我们也好,都没有机枪,火力持续性不足,要想防止对方冲进来,必然要形成密集火力,不用刻意瞄准,只要大家伙集中火力朝一个方向打过去,包管对方中枪……”
若是对方分头冲击呢?
黑灯瞎火的,对方难道就不防着误伤?而且,从这架势来看,这是几股咎子合伙起来干事,相互间就是个利用关系,谁都防着黑吃黑呢,只要他不想被我们打伤打残被别的咎子吞并,就不会下死力气。赵衡调侃道,“千日做贼只为财,财这个东西,有命赚还要有命花,你以为他们舍得把小命丢在这里?”
郭广隆也是光棍,一拍大腿:“兄弟这话我听得明白。”
赵衡又看了看高平川,笑道:“你的枪给我吧,你负责给我装弹夹,我保管不让你失望。”他可是盯着那家伙许久了。
高平川默默无言地递过了枪,无言的肃杀中,只剩下舍命陪君子的气概了。赵衡掂了手中的家伙,没错,正宗俄造莫辛纳干步枪,人称水连珠的家伙。他端起家伙,调整了表尺之后,对准火把下隐约晃动的人影,立马就扣动了扳机。然后,也不在乎有没有打中,哗啦一下子拉动枪栓,退出黄澄澄的弹壳,随即又是一发子弹上了膛,“啪!”,又是一枪过去,如此这般,不到半分钟,一个五发的弹夹就打完了。高平川和郭广隆听得清清楚楚,在第五发子弹打出去之后,对面传来了一丝惨叫声,想来是有人中弹落马了。
“好!”赵衡自言自语。
“好!”高平川和郭广隆却是叫出声来。他们哪晓得,赵衡的那声“好”字是在把握了枪支的弹道与后坐力之后的认可,虽然他穿越前利用职业关系把玩过几款经典的老步枪,但现在刚刚上手,总有适应过程,连续几枪之后,终于找到了感觉。
赵衡轻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弹夹给我。”
高平川如梦初醒,递上了弹夹。赵衡也不废话,装弹、拉栓、开枪、退弹壳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到这个当口,他的潜力已全部激发起来了——短短几分钟时间,他一连打掉了六个弹夹,高平川差点连给他装子弹的功夫都不够。郭广隆等人听得清清楚楚,从第二个弹夹开始,基本上每两枪就有一声惨叫,或者是人,或者是马,也不知道报销了几个。
高平川原本给枪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眼下却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便连队伍也有些骚动,人人都在叫好,这枪法简直神了。镖局最服有本事的人,他们仿佛忘记了自己被马匪围困的事实,一下子就觉得有了主心骨,如果刚才听从命令还是在慌乱中下意识的行为,现在则是完全竖起耳朵,生怕错过赵衡的下一条命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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