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啊……”看着赵衡带人走回来,梁士诒一脸痛心疾首,“我自以为胆子已够大了,认识你之后,才觉得还得再长一个才够用。”
“对兄弟的身手这么没信心?”
“我就是对你太有信心了。”梁士诒愤愤地说,“也亏得这俩洋人还明事理,若是胡搅蛮缠的主,到时候你浑身是嘴到哪里去说理?”
“不是说官怕洋人,洋人怕民,民怕官么?”赵衡打趣道,“我是民,洋大人自然怕我,梁大人是官,自然怕洋人喽。”
“你!”梁士诒气急。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赵衡一边告罪,一边将凌家兄妹介绍给梁士诒,“这位是国史馆梁大人,这两位今天上午在书局结识的朋友。”
“久仰久仰。”凌云霜一个大揖做下来:“在下凌云霜,字仲德,舍妹凌云楠,给二位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赵衡摇摇手,“凌兄……凌小姐,请坐。”
方才只管调解纠纷,赵衡还没过多留意凌云楠。现在心思收回来之后,才发现换了女儿装之后凌云楠更见俏丽,那份天生丽质一下子撞入脑海,饶是他再装正人君子,也直勾勾看了好几秒
凌云霜倒是不以为意,旁人见妹子多半是这副魂不守舍模样,若不是因为如此,凌云楠何必换男装乔装打扮呢?倒是梁士诒看不下去,轻轻咳嗽了一声——你将两人请进来吃饭我没意见,可你不该直愣愣看人家姑娘啊,刚才亲了洋女子不说,现在看凌家小妹的眼神又如此失态,还真当自己是颗风流种子?
“文远兄刚才对洋人怎么说的?”梁士诒怕凌云楠害羞,连忙转移注意力,哪晓得凌云楠面上没事,心里已恨得牙痒痒,暗暗骂过赵衡好几次“登徒子”了。
“我说这位置凌兄预定在先,他们不过是跑开去看烤鸭制作,凡事要讲究先来后到。那无赖明知有人还硬要抢位子,没有半点绅士风范。那洋人叫克里斯托弗,英国人,是《北华捷报》派驻京城的记者,女子叫罗莎,德国人,是他表妹,估计是来京城游玩的。听了我的解释,两人表示抱歉,我考虑到他们确实需要一个靠窗的位置,就和凌兄商量了下……”
凌云霜也道:“一个位置本来也不甚要紧,让给他们亦无妨,坏就坏在二鬼子狐假虎威,让人听着气就不打一处来,更别说居然还敢对小妹动手动脚。 首..发不过今天好险,哪晓得二鬼子居然带枪,如不是赵兄出手搭救就麻烦了。梁大人,京城乃天子脚下,怎么治安如此不靖,可以随意带枪?”
梁士诒苦笑道:“洋人势大,一干地痞无赖假托教民身份在各处横行霸道,官府管不胜管,若是稍微弹压,二鬼子便引出洋人来撑腰,动不动就酿成中外交涉。只能由得他去……”
“那今天会不会给赵兄带来麻烦?”
“无妨,无妨。克里斯托弗和罗莎是讲道理的人,正主都不计较,二鬼子得瑟什么劲?”
“赵大哥,刚才那洋女子喊你做什么?”这声赵大哥,自然是凌云楠喊的,听了这声“关切”地问候,原本他还有点沾沾自喜,看到了凌云楠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猛然醒悟过来——这是女人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啊。他也不敢说假话,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克里斯托弗说过几天要采访我,罗莎届时希望能给他表演一下武术……”
只是如此么?凌云楠不以为然,鬼都看得出来那洋女子对你不一般,不过想是这么想,脸上还是笑盈盈的:“赵大哥身手如此敏捷,当真是大长了咱们中国人的威风。”
“这个……”赵衡脸就红了,“兄弟的拳脚也就是一般、一般,献丑了,献丑了。”
正扯了几句闲话,凌云霜猛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两人一个梁士诒,一个赵文远,不就是那本《列强战略》的作者和作序之人么?他有些激动地站起来:“《列强战略》此书,我兄妹深感佩服,不意能在此遇见二位,失敬失敬。”
“过奖过奖。”赵衡打着哈哈,“上午听老兄一席话深受启发,本来还打算明天去仲德兄住处拜访的,不意在此遇见,倒真应了人生何处不相逢的老话。”
“不敢不敢。”凌云霜现在倒是汗颜了,上午批评了几句,结果居然撞到正主,真是有点尴尬。
“原来你就是‘神枪赵’啊,难怪身手如此敏捷。”凌云楠听到眼前之人就是闻名已久的赵衡时,也是大大吃了一惊,看赵衡的神色也变得不同起来:这家伙倒是文武全才,外貌也算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只是这目光怎么就不能收敛一点,色迷迷的太讨人厌了。若赵衡知道这想法,估计撞南墙的心思都有了:我的姑奶奶,你长这么漂亮不就是让人看得嘛,若不想让人看,你拿个面纱遮起来不就完了?更何况,搁在俺们那时代,我这样不动声色,已完全称得上坐怀不乱了……
熟悉了身份之后,双方交流就踊跃起来。赵衡最感兴趣的,是凌云霜的身世来源,不断予以旁敲侧击的打听。但结果却很平淡,凌家是奉天士绅,甲午之战虽侥幸没有波及,但凌云霜本人却痛感日人之强盛,不愿再走科举旧路,反而东渡日本,一心一意研究新学,专攻化工,数年之后毕业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最近才学成回国。
对赵衡而言,此种情况令他不由得大喜过望:最近几天,他一直在琢磨今后的发展通道,投奔荣禄是一步好棋,但没有银子却是万万不成的。他没有贪污受贿的门道,类似《列强战略》这样捞钱的事情亦很难重复,要想赚钱只能在实业上下功夫。轻工业发展虽便利,但竞争激烈,市场饱和度高,获利水平一般,博取大收益只能靠重工业,而重工业当中最有前途的当属钢铁、机械与化工三类,前两类不但门槛高,而且先期投资不菲,化工虽然没那么起眼,但作为基础工业,用途十分广泛,投资额也相对较低,唯一的麻烦就是技术。现在有现成的专家放在面前,如何还能不珍惜。
“不知仲德兄将来如何打算?”
“唉,一言难尽。”听赵衡问起这个,凌云霜提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大口,他有一肚子的牢骚要发,“东渡学成归来后我原意兴办实业,也能学以致用、经世济民,不料维新骤然而止,家父见时局不利,对开办工厂不甚赞同,极力劝我走入政府办洋务的道路;这次来京津游玩,一来确实也是饱览风光,二来是我不死心,打算走叔叔的路子,看他能不能给我类似于南通张季直先生的特许权,结果他说李中堂罢相后,不要说类似的特许权拿不到,便是已授予的也因众人眼红而摇摇欲坠。一来二去,四处碰壁,当真是五内俱焚。”
梁士诒皱皱眉头,虽然他对搞实业也很感兴趣,但他着实帮不上忙。
赵衡沉吟片刻后答道:“仲德兄,走实业的路子兄弟是极为赞同的,实业兴旺才能国富民强。我倒是很想办,只可惜我对技术一窍不通,一直是有心无力。不过,仲德兄有一点我不太赞同,办实业不能依赖特许权、独占权等等,那样与政府关系太密,容易影响运营。不知你是否注意到,甲午以后很多企业都标榜官督商办,但其实人浮于事、胡乱指挥,非但不能盈利,反而白白折损了成本,造成了窟窿。张香帅在湖北不可谓位不高权不重吧?银钱方面,也是以湖北全省之力而源源不绝,但他胡乱插手、好大喜功,治理全靠长官意志,搞的烂摊子人所周知,教训足够深刻了。”
听赵衡如此说,凌云霜眼前一亮:“很有道理,很有道理。在下搞技术出身,对经营一窍不通,未免为特许权着了相,如按文远兄所说,没有特许权也可以兴办,虽然没有了官府给予的便利,但也避免了随之而来的掣肘,也可谓有得有失。”
凌云楠插嘴道:“这样也不妥,父亲本来就反对办厂,二叔也不支持,再没了特许权,到哪里去找银子做本钱?这可不是小数目。常言道,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
赵衡乐了,瞌睡了就有人上赶着送枕头:他正愁和凌云霜扯不上关系,凌云楠这么说,摆明了给他机会。他手里现在攥着十四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用来兴办实业却是正好。
“如果仲德兄不嫌弃,我倒是愿意入股。”赵衡道,“不瞒几位,《列强战略》一书也算是多少赚了一些银子,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用来与凌兄一起兴办实业。只要有了成效,将来还怕没有人入股么?到时候令尊和令叔恐怕也会改弦易辙。”
“好好。”一听最大的问题解决了,凌云霜高兴得手舞足蹈,“以文远兄的意思,兴办何等实……”
下面一个“业”字还没有出口,“哐啷”一声,门忽然被撞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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