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玉澜堂暗战
作者:轩辕狂澜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852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等克里斯托弗的专访出笼,再加上英国公使大闹刑部衙门的消息传开,北京城的官场便轰动了。

看看人家赵衡,这话说的多硬气?非常惊讶、非常愤慨、非常可笑!这三句非常之言,像三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崇礼和刑部脸上,真是非常人说非常话,快意之极。

刑部一干人等上下脸都是绿的,半点神气也没有。而总理衙门的众人,则大都在心底叫好:让你这班杀才以言辞罪人,人家好好写几本书,半个字都没提咱大清国,你哪只眼睛看出来影射朝廷?是不是瞅着人家书卖得好,连洋人也认,就要使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原以为洋鬼子郑重其事地将《列强战略》为总理衙门必读书不过是夸大之言,到今儿个来看,却实在有细读的必要,这位海外归来的赵先生,果然如同那场“首发仪式”一般,很有出人意表的行为。搞西学的一班人等无不眉飞色舞,洋洋自得。

凌天锡很享受这份快感,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中堂果然宝刀不老,略施以夷制华的小计,便逼的崇礼手忙脚乱,接下来就要看启秀和徐桐能不能招架了。听说广东御史已在串联,准备上联名折子弹劾崇礼,安的罪名也是极大:妄动刑名、进退失据、惹动交涉、贻笑友邦。听说串联之人本来还有点顾忌徐桐,但现在洋人业已开炮,无论下一步如何,御史也算是师出有名,就算扳不倒崇礼也能闹他个灰头土脸——看你还敢不敢不拿正眼瞧言官?

高平川、郭广隆平时一般是不看报纸的,但现在赵衡关在牢里,他们心急如焚,对任何有关的消息都不放过,倾注了极大的关心。

郭广隆弄不清楚采访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这个洋记者是为他兄弟说话的,便不好意思张口闭口洋鬼子,反而学着斯文味道说:“这位洋先生倒是个明事理的,能帮着咱们说话,赵兄弟说得不错,看人不能一概论之,中国人未必都好,洋人未必都坏。”

高平川则是惊讶于赵衡的能量之广,瞧瞧,连人家英国公使都出面说话了,这面子还真不小。都说朝廷怕洋大人,这会公使大人出面,看来文远兄的性命应该是无忧了,可什么时候能放出来呢?

梁士诒却是跑去书局印书了,他原以为赵衡胡闹,没把交代的事放心上。天晓得到半下午时分就有一叠的电报送来,全是各地书店发来要书的,说事件一见报后,各地书店的存货卖了底儿掉,每一封电报都是十万火急。中国人就这脾气,你越要禁,越是有人看,原本各地的风潮已经退去,现在冷不防平添如此变故,当真是想不红火都难。

“文远的商道……”高平川叹息一声,“真是远胜于我啊。等他出狱后,无论如何都要劝他,别舞文弄墨了,经商挺好。”

“赵兄弟志在千里,哪里是一个区区商行放得下的?”郭广隆调侃道,“就算是文远兄开商行,你也是二掌柜的命。”

荣府花厅里,荣禄放下报纸,对樊增祥说道:“怎么样?老夫说的没错吧,他就是只胆大包天的孙猴子,这世上就没他不敢的事情。”

“中堂明鉴万里。”樊增祥也是笑意盈盈,“听说英国人的正式抗议书已发到总理衙门了,崇受之(崇礼的字)灰头土脸自不必说,连带启颖之(启秀的号)和徐荫轩也碰了不大不小的钉子,当真是出人意料。听说庆王爷深为此事头疼,不知该如何答复。”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犯不着为了一个区区赵衡和各国交恶。”荣禄自顾自地一笑,“我就是在琢磨,御史的弹劾、窦纳乐公使的抗议、《北华捷报》的报道,怎么就那么机缘巧合,凑一块儿呢?”

樊增祥心里一惊:“中堂是说那小子?”

荣禄摇摇头:“他还没那么大能耐,光一个记者我信,若说他能请动英国公使,我认为绝不至于。他后面有高人啊。”

“会是谁呢?”樊增祥苦苦思索,“能不动声色就请动英国公使,来头自然非小,遍观朝野,有这等能耐的只怕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学生可没听说谁与赵衡有关。”

“谁说一定要认识赵衡?”荣禄大笑,“这小子恰逢其时,做了西学、洋务典型,徐荫轩也不见的是非要和他过不去,双方见招拆招,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您是说?”樊增祥终于明白过来了,伸手往外指了指,“贤良寺那位?”

“可能极大,但看不出路数。照我说,这事情奇就奇在这小子还在大牢里蹲着呢,怎么让他把消息放出去的?”

“中堂莫非忘了梁学士?他们关系非同一般,广东御史串联听说也是梁某人的手笔,这位梁学士对洋务可热衷的很。”

荣禄点点头:“难怪这小子有恃无恐,步军统领衙门打好了招呼了没有?可别让人狗急跳墙。”

“中堂放心,上上下下都办妥了,确保万无一失。就是崇受之亲自下令,也能拖着不办。”樊增祥恭维道,“那可是您老的地盘,谁敢说个不字?”

“崇受之和徐荫轩不足为虑,恨就恨刚子良(刚毅的字)屡屡与老夫作对,非想个办法不可。”刚毅与荣禄公开闹过别扭之后,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在慈禧召见军机时,只要荣禄讲话中有一点点的漏洞,便抓住机会横挑鼻子竖挑眼,近两个月以来更是变本加厉,让荣禄恨之入骨,急欲处之而后快,一时间又想不到好办法。

樊增祥诺诺连声:“这件事毕,学生一定想办法为中堂除去心病。”

“老李恐怕也看出了赵衡的本事,来和老夫抢年轻俊秀了,蛰伏了这么多年,目光还是如炬啊。”荣禄吩咐樊增祥,“既如此,我也出把力吧,把保举折子用我的名义递上去,火候差不多了。”

颐和园里,玉澜堂中。

慈禧端坐在中央,光绪则在旁边坐着,脸上看不出悲喜。戊戌之后,慈禧对他看管尤紧,在紫禁城是瀛台,在颐和园是玉澜堂,两处地方都成了皇帝的软禁之所。虽然光绪时不时还能出现在众人面前,但谁都知道他说话是管不了事的,有时候哪怕开腔,也不得不顺着慈禧的意思来说,活脱脱一个传声筒。

刚毅等好几个大臣跪在地上,崇礼虽然位置偏后,但抬眼望去,只见慈禧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刺来,吓得他赶紧低下头,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崇礼。”

“奴才在。”

“听说你抓了个人,英国公使闹上门来了?”慈禧的语气倒是轻描淡写,但在崇礼那里,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他战战兢兢,硬着头皮答道:“奴才……确实有这个人,有人……有人说他是康党余孽……”

“倒还有个缘故,我是不是还要夸你差事办得好?”慈禧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但越是随意,越是说明心头不顺,崇礼吓得浑身颤抖:“奴才,奴才不敢。”

“有人联名上了弹劾你的折子。”慈禧轻轻一个手势,李莲英已把折子递了过来,“……妄动刑名、进退失据、惹动交涉、贻笑友邦,这事儿说的是你么?”

“啊!”崇礼汗如雨下,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慈禧没理会地上人的告饶,反而将视线转过去对准光绪,“皇帝,你说这个赵衡是不是康梁一党啊?”

光绪一脸苦相,却不得不回答:“回亲爸爸的话,儿臣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听说与康梁有什么关系。”

一听这句话,徐桐就知道事情坏了。别说赵衡不是康梁一党,即便是,皇帝也不会承认的。这就是明摆着和崇礼过不去了,刚想出头辩解几句,一旁的刚毅已忍不住插话:“禀老佛爷,奴才有话说。”

“刚毅,你说。”

“赵衡是不是康梁一党还在两说之间,但他勾结洋人却是确凿无疑的。”刚毅梗着头,“单就这一点,办他也不算师出无名。”

一旁的庆亲王奕劻大皱眉头:刚毅这话算什么意思?难道认识个洋人,和洋人说几句话就算是勾结洋人了?如果这样算是,那总理衙门上上下下便没好人了。他现管着总理衙门,不管是不是为了赵衡,都不能认这句话,于是忍不住出言反驳:“刚大人的话虽然有点道理,但奴才以为,此人本就是海外归来,认识个把洋人,甚至与洋人交好不足为奇,现在看来劣迹亦不显著,怎么办他还是要慎重的为好。”

话虽说的很婉转,但意思非常明确,听得刚毅大为懊恼,却又无言以对。徐桐一张老脸拉的恁长,却又不敢吱声,启秀也只好陪着沉默。

玉澜堂里,一时间居然沉寂了下来,僵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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