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学熙原以为凌天锡会提出苛刻的意见，但出人意料的是，凌天锡只有一个条件：长芦盐商必须购买开平局即将发行的可转债，规模是一百万两。无弹出广告小说

妙！

连周学熙自己都要忍不住拍大腿为赵衡叫好。今天之前，可转债对他而言还只是个拗口的名字，现在他已完全掌握了其中的精髓，至于赵衡所驱动的那一环套一环的策略更是让他折服：用启新洋灰厂稳定了周系人马，用盐田入股、粗盐敞开销售圈住了周系背后的长芦盐商，再用这个买卖套住了可转债与凌天锡，一圈儿下来，大家居然是皆大欢喜。[.8jx]

“厉害，当真是厉害！”周学熙现在知道张翼被挤走一点儿都不冤枉了，这套层层推进的组合拳下来，饶是你看得清清楚楚也没法儿拒绝。开办启新洋灰的诱惑自己就拒绝不了；盐田入股、粗盐敞开销售的优惠，盐商们拒绝不了；可转债的计划，凌天锡拒绝不了。

只是他心中还有疑惑：“现今精盐的需求不过微末，粗盐如果敞开供应，渤海化工用得过来么？”

凌天锡狡黠地一笑，“用不用我不知道，但既然限定了一百万数额的可转债，粗盐数量自然也有商讨的余地，两者息息相关，何必担忧呢？更何况，最近精盐风潮席卷南北，未来不可估量啊。”

这是一点儿都没有吹牛。荣禄为精盐推广并在慈禧面前现身说法后，宫里已订了价值三千两银子的货，换算后就是二万包一斤重的精盐，除此以外，渤海化工还额外进贡御用极品精盐，每年一百斤，这却是不要钱的——宫里头再能吃，也用不了多少。

上行下效之下，京城各大重臣、王公无不以品尝精盐为时尚，订单雪片般地飞来，累计起来已达二十多万包之多，数字每天都还在源源不断地增长中。高平川南下之行一开始没有打开缺口，但精盐为慈禧、荣禄赏识的消息一传开，两广、江浙、湖广等各个地方，不管是不是挨得上边，都给他发来了要货的电报，那架势比当初卖《列强战略》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书不是人人要看的，买一本可以管上几年，盐却是人人要吃、天天要用的。皇城里的广告一做，不必推广都有人催着要，甚至东交民巷的洋人也有意前来采购，免得千里迢迢从海外进口。

想到这里，周学熙坐不住了，他急切地需要将消息传回去让大家商量。

果不其然，等消息一回传，整个长芦盐商界都震动了，不受限制地卖出粗盐，这可是从古至今从未有过的好处啊！别说按粗盐的价格销售，就是再压低三分之一众人也是心甘情愿——因为不必再为了私盐而上下打点，这费用节约下来之后，成本亦随之降低。

长芦是北中国海盐集中地，真正有盐引，能够对外销售的粗盐不到正常产量的三分之一，其余都是库存下来的私盐。私盐要想脱手，只有两个途径：一个是夹带，就在正常盐引中增加分量，等发卖时再正常计算斤两；另一个就是彻底的私盐，绕过盐税，私下销售。夹带当然要疏通各方面环节的关系，只要有一道关卡碍事，夹带就泡汤了；走私更要有魄力，且不说私盐贩子一旦被抓住就是杀头的份，更不必说真正贩卖私盐的，与各路盗匪、江湖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背叛与出卖层出不穷。

正常盐商中，不搞夹带与私盐的几乎没有，只靠盐引是发不了财的，只消看看盐商富得流油的财富，就知道贩卖私盐是如何利润丰厚，但也不见得人人敞开了劲猛做。因为私盐毕竟对市场有冲击，一旦朝廷发现盐税下降，立马就会开始侦缉，盐税非常简单，每个人几乎每年摄入食盐的数量相差无几，盐税几乎等同于人头税，甚至于比人头税更精确，人头税还有隐匿户口的问题，盐税却无从逃避——可以没户口，但不能不吃盐。市场就那么大，每年还要维系盐税的增长，免得朝廷将目光聚焦到私盐上来，着实是难上加难。里外夹击之下，也就造成了盐场开工不足的问题。

“辑之，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晚辈不敢有所隐瞒。”周学熙道，“不过对方提了条件。”

“什么条件？要多少银子？”

“一百万两。”

“嘶！”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胃口未免太大了些吧？虽然粗盐有了去处，但真要挖出一百万两来，众人也觉得无利可图。

周学熙看众人的神情就知道他们误会了，于是把可转债的情况又说了一遍，听得众人将信将疑。

原来这一百万并不是平白无故的报效，而是去购买劳什子的可转债，按理说开平应该不缺钱啊，为什么还要这么折腾呢？

周学熙笑道：“诸位，没有盐引的盐价必然是要降低的，但究竟降低多少，还要大家伙议一番，况且最初几年渤海化工产量有限，粗盐收购不可能真的尽数搜罗，只能说是尽可能……“

“这个能理解，只是……辑之，我总觉得有些不靠谱。”姓黄的老头生着一脸富态，因为资格最老，年纪最大，被人称为“黄会长”。他捻着花白的胡须，慢悠悠地说道：“精盐的事情我们都已听说了，也问过价格，至少是粗盐的三倍，就这个价格，一年能卖出去多少？撑死就是万余斤，能有个二十万斤顶天了，大家的盐田若是开足马力，成百倍于这个数字，他到什么时候才能包销？”

“对对，黄会长言之有理。”

“别空口白话诓我们进去，等买了可转债就不认账了，虽然开平是开平，渤海化工是渤海化工，可谁都知道渤海化工里面有凌家叔侄大量股份，如果他们翻脸不认人，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靠不靠得住还真是两说。”

众人七嘴八舌又开始议论起来，周学熙听得头疼不已，最后只能道：“大家有什么意见尽管先提出来，我会和凌大人先行沟通，然后再答复诸位，至于别的云云，暂时不必着急。”

“辑之老成持重，当然是好。”

周学熙灵机一动，既然凌天锡可以借自己在长芦盐商中的人脉来兜售这个债转股，自己为什么放着现成的关系不利用，招募人投资开发细棉土厂呢？

可等他把话一挑明，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人群顿时哑了下来，没人接茬，眼看局面就僵持在那里，最后终于有人打圆场道：“洋灰虽有市场，但倒闭多年，不知道何时才能恢复，只要辑之恢复正常生产，产品质量不下降，我们保证投钱进来。”

“对对，辑之，只要你办成功了，我们一定捧场。”

周学熙在心里暗暗咒骂：事后再捧场有什么意义？我就是现在缺钱才开口的，真要是建成了，指不定得有多少人下山摘桃子。气归气，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对众人含笑拱拱手：“多谢诸位，请各位等我答复。”

渤海化工里，凌云霜带着一大帮工人开始试生产盐化工，电解盐水制取氯气、盐酸等产品的原理他早就知道了，但在实验室里搞出来是一回事，在工厂中实际加以运用却是另外一回事。既要考虑装置的稳定性与合理性，又要保证整个生产流程的安全，这段时间他可是没为这事情伤脑筋，就差食宿都在工地了。

不过今天的试生产很成功，电解槽源源不断地吐着氯气。有了氯气就能有盐酸，其他一系列以氯作为载体的化合物也能制取出来。氯气当然是制作漂白－粉的主要原料，可听赵衡说法，似乎在军事上也大有用途；盐酸是化工基础原料，北洋局正是大客户之一，可这么大的量，凌云霜自己都担心能否销售完毕。

难道？真要去钻研赵衡所提出来的那个调味精粉，据说加上一点点就能让汤鲜上好几倍的东西。凌云霜做过实验，果然如赵衡所说，将海带汤蒸发完毕后所留下的深色颗粒晶体收集起来之后有一种说不清楚但却异常鲜美的东西，赵衡管那玩意叫谷氨酸钠，鬼知道他怎么分析出来的？这种东西到底怎么大规模生产，赵衡又语焉不详，只模模糊糊地提到可以用粮食和盐酸进行尝试，可究竟要怎么样弄才能让这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产出所谓的调味精粉来呢？

当真是个伤脑筋的事情，带着巨大的疑问，帝国大学毕业的化工高材生投入了另一个方向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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