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化工点点滴滴的成绩,对唐山各类实业是一个不小的震动,特别是精盐的行销更令人耳目一新,这种震动,既包括了各路盐商,亦包括同在体系内的其余实业。 开平之后,唐山第二大的公司便应该是唐山钢铁了。
作为赵衡产业集中的直接后果,唐山钢铁一下子就将各处兵工厂集中而来的炼钢炉给建设了起来。滦县、迁安等地本来铁矿就多,再加上开平附近的石灰石、开平自身的焦炭供应,各种条件凑在一块儿,唐钢居然是大清自然条件最好、结构最科学的钢铁企业。虽然有七拼八凑的嫌疑,但在多方捏合下,居然能营建起轰轰烈烈的场面来,两人分工极其明确:李维格专注于技术与工艺,各类生产设施有条不紊地安装、调试;梁士诒专注于内部管理,他的洋务才能亦发挥得淋漓尽致,在管理过先锋营之后,他对管理上千人的厂子亦大有心得。各地的刺头在来之前已经被梳理了一遍,来了之后又让梁士诒狠狠修理了一遍,他可是见识过赵衡在先锋营的各类方法,总觉得两者间是互通的。[.8jx]
等到了各方面趋于完善、唐山钢铁厂走上正轨的时候,李维格居然认为,唐山钢铁技术成熟(不算先进)、管理科学,虽然规模比不上张南皮在湖北搞的烂摊子,但内涵远远强过。根据粗略估算,今年如果不出意外,唐钢可以炼成四千吨以上的钢铁,这在洋人眼里或许只是个笑话,但在大清却是了不起的数字了,汉阳铁厂规模宏大,号称东亚第一钢铁厂,一年也不过就是万把吨的钢铁,而且其中八成以上还是质量不合格、卖不出去的东西。他原本已被内定为汉阳厂的总翻译,突然被抽调北上还有点不适应,本能地有所抗拒,只是等到了以后才发现,唐钢目前的局面居然远远强于汉阳。
他不止一次地对梁士诒道:“燕孙兄,真没想到,我们两个居然就把唐钢给折腾起来了,想都没想到啊。”
梁士诒也是大笑:“来之前我还在国史馆坐冷板凳,钢铁厂忙是忙了点,不过看着前途远大,真心高兴啊。”
唐钢事权专一,无论经营还是管理,两人都能够切实担当起责任来且无任何掣肘,李维格有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张之洞对汉阳厂的横加干涉,便道:“难得荣中堂对唐钢如此放手,要是汉阳厂也能如此,岂会是胡乱折腾的局面?”
“荣中堂非常人行非常事,自然不是香帅可比,不过,功劳全归于荣中堂也偏颇了些……”梁士诒喝水不忘掘井人,当下将赵衡提出的有关产业集中与人员任命大大说了一通。
等听到开平、唐钢、北洋局、唐山机器厂、渤海化工等各大实业前后都是赵衡的策划手笔之后,李维格震惊地无以复加:“《列强战略》我也看过,原先总以为不过是纸上谈兵,现在看来,倒是我们太过于肤浅了,光是产业集中一条,就将三十年洋务的成就甩开几条街了。更为难得的是,条条款款居然是一个不过二十六岁的年轻人所提出来的,国家何其幸甚?”
梁士诒点点头,换了个话题问道:“今日试制可有把握?”
唐钢在捏合成形后,各类产品已经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不但钢坯、结构件等供不应求,就是炮钢亦有能供应江南局所需,不过李维格对此好不满足,他将目光瞅准了当下市场上最走俏的铁轨,只要能生产出合格的铁轨,唐钢就能抓住市场的机会而立于不败之地。汉阳厂虽然目标一直瞄准铁轨,也试制了两三年,但一直质量不过关,钢质脆、易断裂,张南皮虽然动用行政力量强行推广,但质量不过关的东西别人如何敢用?更不必说在人命关天的铁路上。
“燕孙兄,成与不成,就看最新一锅的钢水了。”
梁士诒点点头,这两个多月没日没夜的煎熬,就为的是今天。在此之前,李维格已用马丁炉试着冶炼了好几炉,质量总体是越来越进步了,但距离高品质的钢轨标准总还差那么一点火候,虽然比起汉阳铁厂的强多了,但李维格目标已经瞄准进口钢轨,自然没有沾沾自喜的感觉,反而觉得压力很大,两眼都煎熬得通红。
九月的日光虽然已经褪去了暑气,但投射下来还是足够酷热,而比日头更酷热的,则是人心。
钢水潺潺、钢花四溅,在众人一致的关注中,最新的一炉钢炼成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段七尺多长的标准载重轨已出现在众人面前,李维格、梁士诒抚摸着还带着微热的钢体,就像抚摸着初生的婴儿,心里甭提有多激动了。虽然钢轨看上去细密、严实,敲击的声音亦极为清脆悦耳,但科学毕竟不是儿戏,容不得半点误差,李维格看了几眼后就一挥手道,“带下去全面检验……”
整整大半个时辰,众人都翘首以盼检验结果的出笼。端坐在中央的李维格虽然外表镇定,但梁士诒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腿在微微颤抖,倘若这次再不成,那就还要再拖上一个月,他的心如同十,李维格激动地一跃而起,挥舞着拳头呐喊道:“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梁士诒也是喜极而泣,这不仅意味着唐山钢铁打开了庞大的市场,更意味着在技术和质量领域,唐山钢铁已经超越汉阳,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
“诸位,诸位……”梁士诒克制住兴奋的情绪,“今天晚上聚餐,大伙好好乐一乐,不醉不休……”
紧绷了两个月的神经,终于可以松弛下来了。
渤海化工的蒸蒸日上有目共睹,特别是二十万担粗盐需求提出后,一下子震动了长芦盐商界。要知道,长芦盐引一年是四百万担左右的销量,二十万乍看之下似乎并不起眼,可这是覆盖整个直隶、河南、京兆地区的产量,区区一个渤海化工凭着三个月折腾下来的精盐,居然提出二十万担的需求,当真是不可小觑。
更让人琢磨不透的是,渤海化工据说两个月后还要追加五十万担,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法力,需要这么大的量。但凌家叔侄言之凿凿,面上也看不出半点儿虚假。众人半是惊叹、半是困惑,但对可转债却是热衷了几倍。别的不说,现在这二十万的订单,将来五十万的订单可切切实实和可转债联系在一起呢,更何况可转债又不是平白无故的报效,那是针对开平的债务,如果连开平这样的企业都靠不住,大清就没有能靠得住的企业了。
很多人还在观望,想着等二个月后那五十万担订单明确了再说,免得吃颗空心汤团。但有几个盐商已经忍不住了,扭扭捏捏一共认购了十万两额度的可转债,渤海化工当天就认购了他们出产的粗盐,一下子就收了五万担的货。这下一发不可收拾,一百万两的额度一下子一抢而光。虽然渤海化工是渤海化工、开平局是开平局,两者在产权上没有丁点关系,但大家谁都不傻,凌天锡现管着开平局,又是渤海化工的主要股东,两者间到底有没有关系那是再明确不过了。
以订单换可转债,当真是绝妙的想法。凌天锡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进来,开平的诸多难题便能迎刃而解,而答应给武卫军的报效以及给赵衡私下的赞助,亦能够付诸实施
唯独周学熙接受的启新洋灰厂无人问津,除了凌天锡一开始许诺的开平投资与凌家、赵衡个人投入的股份,居然没有一个盐商肯投钱进来,气得他狠狠臭骂了一顿这帮毫无远见的小人,但到了最后又无可奈何,剩下的八万两缺口,只能用自己多年的积蓄以及家中的支持才渡过难关。到股份最终确定的时候,开平局成了启新的大股东,有十万两银子的股份,周学熙自己投了八万,凌天锡个人投了三万,赵衡投了两万,加起来正好二十三万两股份。重新恢复生产、维系正常运转是足够了,面对包含自己心血与银子的启新洋灰,周学熙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干出一个样子来。
渤海化工对粗盐如此大的需求,一方面自然是为了推动开平可转债的进行,另一方面也是自身产品线丰富的需要。继精盐之后,渤海化工的电解法大获成功,一个个电解槽全部建立了起来。在电解食盐水溶液时,除按固定质量比例同时产生氯气和烧碱两种联产品外,氢气、盐酸、火柴等相继研发成功,陆续上马。渤海化工的产品线谈不上有多少先进,却全部是国内所急需和奇缺的,特别是烧碱和盐酸,原来大都数需要从洋行进口,价格高昂不说,时间还没法保证。渤海化工的横空出世,一下子就解决了这个难题。各种食盐衍生产品虽然没有精盐这么大的轰动效应,但依托于毋庸缴纳盐税的利好,利润高得出奇。此时渤海化工的股份总额亦达到了四十六万两之多,包括凌天锡、林天赐兄弟二十一万两,赵衡十四万两,高平川三万两,荣禄、李鸿章、周学熙各两万两,梁士诒和郭广隆各一万两。其中,荣禄的两万两没有自个出钱,是渤海化工从盈利中抽取的干股,其他人都是实打实地投入。除赵衡整天叨咕的调味精粉尚未成功外,各种盐化工产品的利润基本在七成以上,极少数的甚至超过两倍。
高平川担任总经理后基本上负责全国营销,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原以为去关外那一趟已经了不得的利润,与化工生意一比较,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井底之蛙——什么叫暴利?渤海化工就是暴利,甚至于连推广都不用做,只消把名声打出去,单子源源不断地而来,光精盐订单就已排到了三个月后。他原先还为凌云霜狮子大开口要七十万担粗盐而担心不已,生怕消化不了,要知道虽然长芦盐商已大大压低了盐价,但三担粗盐成本还是接近二两银子,没有那么大的需求,光七十万担粗盐的成本就能将渤海化工淹死。但现在看来完全是杞人忧天,七十万够不够管到年底还真不好说。
伴随着消化粗盐的能力与日俱增,电力的瓶颈逐步显现出来,扩充电力供应迫在眉睫。到这个当口,凌天锡不得不夸赞赵衡的先见之明。这个年轻人似乎把什么都想好了,远在可转债第一笔资金到位之前,他就提出要用在发电机组购置上。至于在劝说凌天锡接受开平局时,就有关于挖掘产业潜力、扩大煤炭销量的说法,凌天锡当初还将信将疑,现在也逐一得到了印证:多发电、多制精盐,到处都是用煤的地方,开平扩大销量的希望不仅在于扩大市场,更在于发挥产业集中、战略统筹的优势,更不必说目前唐山钢铁厂已初步成功,一旦要扩充生产规模,对焦炭的需求必然指日可待。
原以为一百万可转债有点太多了,现在这么一拨拉,居然是使用得满满当当,一点儿都不浪费,无论是电力还是洋灰、无论是钢铁厂还是机器厂,到处都同样需要投入巨额资金用于设备的扩充。只不过,原来筹钱是为了填补各个窟窿,现在是用银子扩大生产与规模,看着蒸蒸日上的整个唐山洋务系统,凌天锡很有一番成就感,刚来开平时的忐忑与不安早已被抛诸脑后,剩下只有对未来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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