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作暗哨的甲兵来得很快,十几点火光散成一个半圆,从三四十步开外当头兜了过来。
李二还在犹豫,他明白留下来殿后多半九死一生,于是一把将怀中的简牍掏出来扔向高衡,同时取出手弩奔向高衡的藏身之处,并大喊道:“高大哥,你身手比我利索,拿着东西先走,我留下来跟这帮官兵拼了!”。
高衡估摸着李二扔过来的东西必是送给屯骑校尉的信札,于是一跃而起伸手接过,须臾间李二已经迎头奔了过来,一脸的绝决。
“娘的!你李二什么时候婆婆妈妈起来!让你走你不走,迟了可就脱不了身了!”,高衡气苦道。
“快走!”,李二直接从高衡身旁奔了过去,头也不曾回,直冲向官兵方向,一边跑一边说道:“高大哥,昔日我的命是你给的,将来大哥如能博得前程,苟富贵,勿相忘!”。
“我呸!你这厮说的是什么话!说好的要一起封侯拜将,你小子要是死在我前头,我跟你没完!”。
高衡刚骂完,李二已经和官军照上面了,只听一声惨叫,对面围过来的十几点火光便有一点坠地,显然是李二扣动手弩射杀了一人。
李二一动,赵大麻子也随之暴起相机而动,以极快的速度曲折前行,接连扣动手中手弩,转眼便射杀两人,与此同时,在一片咒骂声中,官军的箭矢也集中向这边射了过来。
“唉!”,高衡目送李二和赵大麻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跺脚一声长叹,接着大步回头,招呼田洛一起奔向城墙脚下,抓牢垂下来的绳抓,蹬蹬蹬如猿猴般攀爬向城头。
此刻十来名官兵更近了,趁着朦胧月光,依稀可见已经攀爬在城墙半腰上的高衡和田洛二人,手中弓箭顿时有了目标,飞蝗般对着两人一阵乱射。
怎奈李二和赵大麻子射出一箭便换一个地方,始终在暗处迂回着反复和官兵缠斗,因而官兵有所顾忌,不敢放开胆子一味追击高、田二人。
不过官军统兵的小头目也不笨,知道正要逃出城外的两人才是重点,当机立断收拢了队伍,三两成群地背靠背,举起手中盾牌飞快向城墙脚下逼近,李、赵二人随后射出的弩箭,大部分被官军手中盾牌挡了下来。
眼见官军逼近了高衡和田洛,而此时高、田二人正在高大的城墙半腰上,双手要攀住绳索,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上弦,射!”,既已直抵城墙脚下,官军小头目当即命手下十来个人放下盾牌,从箭壶中取出箭矢搭上弓弦,瞅准半空中的高、田二人一顿齐射。
高衡暗暗叫苦,听到军官的口令,他丝毫不敢迟疑,连忙双腿一屈,脚底板蹬牢城墙墙面,然后双腿发力,奋力荡向一侧。
叮叮叮,向他射来的箭矢纷纷钉在城砖之上,其中有不少被坚硬的城砖反弹开去。
不远处的田洛也如法炮制,不过他没有高衡幸运,恰巧一杆箭雨射偏了角度,等他荡在一边的时候,却迎头撞了上去,一声闷响,箭头深深钉入田洛厚实的肩背。
田洛向上攀爬的身形猛然间停滞,钻心的疼痛差点让他的双手从绳索上松开。
“田兄弟!”,高衡急忙大喊。
田洛也是条汉子,当即双手一紧,然后手脚用力,趁官军复而上弦的功夫向上猛地攀爬两步,继而大声骂道:“狗东西!看你们今晚能射死爷爷我不?高大哥,放心,没事!”。
这边高衡和田洛险象环生,把殿后的李二和赵大麻子急得大汗淋漓,索性顾不得安危,急速向官军靠拢,同时喝骂不断,想要吸引官军的注意。
“来得好!”,官军小头目终于借助火把的光亮,将不远处疾奔过来的李、赵二人的身形看清楚,于是大吼一句,同时手指向李、赵二人奔来的方向连呼放箭。
噗噗噗……
赵大麻子忽然觉得自己的双脚再也不听使唤了,着急想要向前迈,却逐渐软了下去,再看向胸前,让他不敢相信就在刚才一瞬间,有四五支箭羽深深插入他的胸口。
一口腥甜的鲜血不由自主地从他嗓子眼里冒了出来,正是肺部遭受重创的标志,紧接着,赵大麻子双膝一软,整个人轰地一声向前栽倒,挣扎片刻后再也没能爬起来……
“赵兄弟!!!”,李二眼见赵大麻子中箭倒地,顿时眼眶俱裂,豆大的泪花瞬间涌了出来,癫狂般地向赵大麻子倒地之处扑去。
“给我射!”,官军小头目眉头一挑,露出一丝狰狞笑意,然后伸手指向李二下令道。
李二才奔了过去,正要躬身扶起赵大麻子,不防官军的箭矢紧随而至,噗噗噗……
李二浑身一抖,缓缓扭过头来,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看不见自己的脊背已经满满钉入七八杆箭羽……
“李兄弟!!……赵大麻子!!……”,城头上,传来田洛撕心裂肺的哀嚎。
正是赵大麻子和李二飞蛾扑火般的举动,迟滞了官军对高衡和田洛二人的射杀,趁着这个间隙,高、田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迅疾攀上城头,并收回了绳抓。
李二欠高衡一条命,没想到会在今晚,会在建康的城墙边上,以这样的方式偿还了。
“高大哥,两不相欠了吧……”,最后一个念头在李二的脑海中闪过,随即,他扑倒在赵大麻子身边,万分不甘地合上双眼。
宫城显阳殿中,排排灯烛照得大殿之内宛如白昼,皇帝司马聃已经口不能言,深陷的眼窝中,一双无力的眼皮沉沉耷拉着,除了榻前躬身侍立着两个小太监,并没有任何人守在他的榻边。
就在显阳殿旁边的一处偏殿内,有四个人分两边相对而坐,猛然看上去像是针锋相对的两个阵营。
“怎么,王尚书还拿不定主意么?”,说话的是中书侍郎温放之。
“主意老夫早已意决,和你们心中人选并无二致,当今陛下无有子嗣,现琅琊王司马丕为天子堂弟,兄终弟及在天下人面前也交代得过去”,王彪之答道。
“如此,王尚书还在迟疑什么?还不即刻拟诏,将褚、谢等人一举拿下,褫夺会稽王司马昱辅政之位,把诏书拿到崇德殿中让皇太后落印,到那个时候,我等便是拥立有功,天下反对我们之人,皆为谋逆的乱党!”,温放之圆睁双目,直直看向王彪之说道。
王彪之听罢垂首不语,平静如常的外表下,内心却在翻江倒海般自我搏斗。
他知道,中书侍郎温放之的话无疑是对的。
有司马昱和褚歆在,王彪之自己也好,温放之也罢,终无出头之日。而且,还不仅如此,前有司马昱、褚歆等人拦住去路,后面又来了刘霄、顾悦等追兵,如果放任目前的局面发展下去,王彪之和温放之个人的仕途事小,王家和温家整个家族的没落事大,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来个富贵险中求!
只是王彪之的确有值得犹豫的理由,那就是,当今在位的皇帝司马聃,他并没有寿终正寝,虽已在弥留之际,但毕竟还有一口气在。
这才是难办的要害所在,难道,真要如中领军温式之所言,干脆给他来一个一不做二不休?
弑君?!
一想到这两个字,王彪之便止不住地一阵心惊肉跳。
“动手吧,兄长!”,中领军温式之鄙夷地扫了王彪之一眼,接着顾向温放之说道,“我已得报,南郊屯骑营的三千人马正在向南篱门急速进发,而且,中护军何大人麾下的游击、骁骑两军意图不明,出了军营,却远远避开屯骑营,又不依命向建康城靠拢”。
“喔?有这等事?!为何不早说?”,温放之很是不满,接着扭头看向对面的中护军何放道,“何大人这个中护军做得相当不错,城郊五校并游击、骁骑二军皆为你中护军之麾下,现在看来,何大人的手下个个才具超然,想必已经不需要你的统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