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请牢记 ) ( 请牢记 ) (一)
简单的行李早已收拾完毕,方波的老婆周涵开车过来,带走了那群猫,没有了钱小莉的叫嚷和猫儿们随声附和的房间里安静地象数千年前大汉帝国的葬仪,至少刘新宇是这么想的,没有多少人能够有幸在梦中见到汉朝葬制,没有响器、更没有哀乐,人们凄清清地站在那里,就象刘新宇凄清清地站在客厅里钱小莉那张写真照片前一样。 首发--无弹出广告
距践行晚宴还有一段时间,刘新宇不知道怎样度过这段百无聊赖,他想了想,全无主张地走进自己的卧室,偶然看到戳在一只空八宝粥铁罐里的毛笔,忽又想到和钱小莉第一次见面的晚上,她曾经找自己要过一幅字,这个现成的礼物以前竟然被他忽略了。刘新宇苦笑着摇头,去厨房取过一只瓷碗来盛了墨,又翻出唐寅的《落花诗册》快速地翻着,选定了内容就从床下摸出那叠被猫尿过的宣纸抖开用镇尺压好,提笔刚写了两句“青鞋布袜谢同游,粉蝶黄蜂各自愁”,却觉得脂粉气太浓,性格彪悍的钱小莉不会喜欢,一时却又想不到该写什么,犹豫了半天竟然几乎是无意识地落笔:他年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没等写完,刘新宇很不爷们儿的流泪了,事情发展到今天,他依然无法接受一年前那个钱小莉好象冬天窗台上花盆里的一团雪,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融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如同她毫无征兆地一头撞进他的生活。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种大起大落的感觉令人无法承受,尤其对于表面木衲、内心脆弱的刘新宇而言,他常常在钱小莉的动作或各种反应之间慌了手脚,有的时候,他曾经想过自己与钱小莉的这场“恋爱”太累,但大多数时间,他觉得自己喜欢上了钱小莉带给他的这种“心惊肉跳”,但这几天的心惊肉跳似乎频率过高、强度过大,震得刘新宇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情绪来应对脑海中那个总也甩不脱的美丽女子,他恨她的拜金、恨她与两个男人上床的下贱;他同情她的身世、同情她还是一枝芮蕾的时候便遭了恶魔的毒手;他心痛她的生活环境,他理解了为什么在初次见面的时候,钱小莉就急匆匆地搬进他的宿舍,或者说,钱小莉为了避开那个禽兽继父而选择了出逃,逃进了他的世界,逃进了他的心里。
方波大致明白刘新宇此时的满脸郁结,就不停地宽慰着:“别想这事儿了,不管怎么说,明天你就能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天涯何处无芳草?现如今时代变了,好白菜都让猪拱了,真要想讨个好老婆还得看造化。就这位,得亏没娶回家,万一哪天红了脸,半夜三更跟你下刀子,一刀毙命也就算了,要是下手黑点儿把你弄残废,那就是你哥我把你给坑了。”
刘新宇放下手里的酒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践行晚宴选在酒吧的原因主要是刘新宇没有胃口,他不想坐在饭馆里,看着桌上那一堆被浪费了的菜肴心疼,尽管此时他的疼痛神经早已麻木,而且,为他践行的其实只有方波一人,他知道,方波对蓝带这种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啤酒情有独钟。
酒吧里的音乐声淹没了方波的大嗓门,三打啤酒几乎全灌在方波肚子里,刘新宇虽然喝的不多,但受到他那可怜的酒量限制,已然面红耳赤了。他凭借手中的酒瓶把自己支撑在吧台上,吧台下方的横木却变得滑润起来,滑到他几乎踩踏不住,几次险些从高高的凳子上摔下来,然而方波谈兴正浓,全不顾酒吧里的噪音已经灌满了刘新宇的耳朵,也没有发现刘新宇恹恹的倦态,直到某个问句一直没有得到回答,这才凑到刘新宇耳边:“明天几点出发?我和你嫂子去车站送你!”
刘新宇摇摇头,强撑着捏起酒瓶来抿了一口。这种小瓶装的啤酒原本是惯于泡吧者用来豪饮的,刘新宇这种并不“爷们儿”的喝法受到了卖酒的小妹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仅仅一丝,也被刘新宇在无意中接收到了,他不以为意地转过头来,短暂的宁静过后,一位浪子模样的家伙已经坐在舞台正中给吉它调音,来自舞台角落的灯光似剑般劈砍在他脸上,使他看起来仿佛带了个苍白的面具,浪子甩发、拨弦,引来一片夸张的女子叫嚣。
女粉丝们的喝彩惹恼了方波,他拍着刘新宇的肩膀:“瞧见没?就那孙子那副欠揍的德行,屁股后头小姑娘扎堆!咱兄弟比他差么?我告诉你,我这眼神儿挺准,我觉得你的女朋友就该比那卖唱的强、就该比那二尾子多!说不定你办这趟差事的路上就能给我拐个漂漂亮亮的弟妹回来。是吧?”
刘新宇感到头晕目眩,只好跟着对付:“你说的对,哪里黄土不埋人?”
喝到这个程度,方波的嘴也不利索了,但还是觉得这句答非所问的话别扭,正在无意识的茫然中,余光却瞥见从一堆女孩子中间挤过去的人影,就霍地跳下凳子,追到近前揪住了他:“谭朝辉!”
谭朝辉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方波才放下心来:“三皮,你怎么在这儿?”
“你说呢?”方波反问。
谭朝辉坏笑着:“不会是为了泡……”
方波一瞪眼:“泡什么泡?刘新宇明天就出发了,你们一个办公室的,就没点表示?”
谭朝辉不以为然:“出个差而已嘛,又不是不回来了。”
“少罗索,走!喝几杯去。”
豪气冲天的方波、心不在焉的刘新宇、身不由己的谭朝辉,三个人坐在一起,尴尬地对付着今天晚上的第四打啤酒,谭朝辉说了些“一路顺风”之类的废话,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酒吧里那些身材**的姑娘身上,刘新宇觉得无趣,碍于方波兴致正浓又不便告辞,只好苦撑着。舞台上的浪子连着唱了十首歌,仍旧在狂热的女声中退场,重金属DJ响起的时候,酒客们鱼贯蹿上舞台开始扭动身躯,方波也聊发少年狂,挤进了摇头晃脑的队伍。留下同样喝到云里雾里的刘新宇和谭朝辉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刘新宇不喜欢这种场合,被各种灯光妖魔化了的酒精会让人滋生出一种犯罪的**,整个酒吧象一只庞大的凸透镜,不仅放大了女性的Ru房和股沟,也放大了男人的胆量,但无论这只凸透镜功能怎样强劲,也帮不了酒后烂泥一般的刘新宇,他冲着谭朝辉晃了晃酒瓶:“我不行啦,该回去了。”
谭朝辉同样晃了晃酒瓶:“我也不行了。这年头爷们都不行,还不如娘们狠呢。”
听到这句话,刘新宇盯着谭朝辉,象盯着一个鬼魂,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平素里相处并不融洽的同事话中有话。
谭朝辉凑过来:“你那口子……是真爷们儿!”
这样的一个晚上,酒吧里热闹非凡。就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惊魂未定的詹杰与夏天也在喝酒。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中猎艳,就象银行每天早上八点开门、城市公交六点准时起步一样,男人依靠口袋里的钱包、绕在指头上转动着的车钥匙和没有丑陋到极点的长相来骗取各式各样的女人的媚眼,他们为每一杯相撞的葡萄酒买单,为每一间睡过的宾馆客房结帐,为每一位怀孕的女友开支手术费,但从不会带回家去见父母,也不会给她们任何承诺,哪怕是在火热的激情中,他们会为了她轻语着的“爱”而哂笑,这样的游戏令男人精力充沛,所以他们乐此不疲;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女人们也开始迷恋这种游戏,她们需要受到追捧的感觉,在男人眼中,她们是耀眼的明星,她们是天际的星辰,她们喜欢看到男人放大的瞳孔,更喜欢看到男人眼中发现自己时写满了整个脸庞的渴望,她们会在深夜里坐在客房的落地窗前,瞧着自以为征服了女人的男人心满意足地打着鼾,而心中则算计着自己究竟征服了多少男人的花心;她们心安理得地花光男人口袋里的钱,所要付出的只是十几分钟伪装出来的**和那句言不由衷的“老公”。渐渐的,游戏双方心照不宣起来,既然是游戏,就不必太认真,青春是可以用来挥霍在游戏中的,不安分的男人和女人总是在想,老去的时候还会不会记得这些曾经如此亲昵的故事。
在猎艳者中,詹杰也象他叔父一般,有着低级暴发户的荒唐和野蛮,还有着低级暴发户的卑鄙与不堪,正是这个原因,他小看了钱小莉。自从钱小莉来到公司联系信用评估业务以来,他总会以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安排饭局,并在酒宴中对钱小莉关于撞伤刘新宇的指责忍气吞声,因为他的目标是看起来与刘新宇明显不般配的女孩那性感的身段;那夜酒后,他和夏天把被灌醉了的钱小莉带进自己熟悉的宾馆,他原以为这不过又是一个在这座城市中谋求生存与钞票的普通女子而已,次日清晨才发现打错了算盘——钱小莉冷笑着穿好衣服扬长而去,始终没有看一眼詹杰码在茶几上的那叠钞票,詹杰惊愕地看着那个女子走出门又走回来,仍是那张冷笑着的俏脸,她的目光中透着一种阴森森的寒意,她就这样笑着并指着詹杰与夏天:“我会杀了你们的。”
这是詹杰从未遭遇过的对白,他习惯了女人清晨的撒娇或是哭闹,不管是撒娇还是哭闹,他都能够游刃有余地应付,但这样的表现着实意外,那个女子的冷笑告诉他,她是认真的。詹杰打了个寒噤,回头冲着仍缩在被窝里的夏天骂道:“还不走?!今天不用开工吗?”
可是没过几天,詹杰从街头巷尾的民间新闻中获知了那个消息,被自己以那种可耻方式弄到手的女子真的杀了人,而且杀的是她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詹杰吓了一跳,虽然那个女子已经入狱,但詹杰想起她的眼神就心惊肉跳,仿佛拘留所的大墙仅有膝盖的高度,钱小莉可以在某个夜晚迈过那道墙来把自己杀掉之后仍然从容不迫地迈回去一样,想到这里,詹杰就哆嗦起来,他就这样哆嗦着来到酒吧,直到灌下去整支郎姆酒并遇上了一个向他抛媚眼的女孩之后,他才恢复了常态。
“好了疮疤忘了疼,这个流氓!”谭朝辉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
(二)
易叟打错了算盘,他原以为在梁国的土地上不会有人为难他,毕竟这个小国的国君与皇帝有着刻骨铭心的世仇,可他没有想到,自己由于那狭隘的仇恨杀了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女人,却招来了另一位封王如山峦崩塌似的怒火,刘宽这个病恹恹的家伙竟敢冒着灭国的风险,同皇帝一起发布了追缉的文告,落在皇帝手中不过一死而已,但落在刘宽手里结果究竟会怎样,梁平王刘襄脸上那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令他忽然毛骨悚然起来,他抖动着胡须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弟子丘阳起先并不以为然,甚至认为梁平王的款待恰好说明师徒二人即将结束逃亡生活,重新成为贵人府上的门客,很快他就发现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酒宴结束后,高高在上的国君没有给他们安排舒适的住处,而是直接由几个五大三粗的甲士送进了王府的地牢,借助地牢中昏暗的油灯,丘阳发现师父的长袍下摆湿了一大片,还有他的鞋袜,这个一辈子以欺诈为生的老头儿竟然尿了裤子,在这样的场合里,丘阳当然笑不出来,只好轻声说:“老师,你醉了。”
易叟没有作声。与甲士一起押送他们的宦官则冷冷地哼道:“醉了就对了,醉了便不知痛痒,也不知道怕了。”
这句话使丘阳真的害怕了起来。
龚姬的药有着令人舒畅的魔力,刘宽很快对这种魔力成瘾了,服用了汤药后,他可以不知疲倦地与侍寝的东方芮在榻上亲热,还可以忘掉一切烦恼,包括仇恨;混沌中不再有令人生厌的头痛,不会有痛彻心肺的思念,在持久的药力下,楚嬛与东方芮已经合二为一,她们的身体、衣物、笑容包括承受刺痛时蹙起来的眉眼,在刘宽心中都是一致的,欢爱结束的时候,他甚至会躺在那里,拨弄着东方芮的头发,嘴里念念不止: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东方芮却没有这样的心情,她听不懂济北国君对自己的赞美,不知从何时起,她大概知道了母亲把她推进这个男人怀中是有其目的的,虽然并不完全了解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目的,但她觉得不会有比那更可怕的原因能够让母亲以自己女儿的身体为代价。好在身旁的男人看上去并不可憎,至少他是个年轻而富有的国君,至少他正在慢慢地开始怜惜自己,从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这样的怜惜越来越浓重,是母亲的药在起作用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东方芮在刘宽的怀中睡着了。
铜鼎运进王府时,整个都城轰动起来。刚刚摆脱了饥饿和死亡威胁的人们争相围观这只庞大的铜鼎,鼎足上的跑兽与正面的龙纹在寻常人的眼中显现出无边的威仪,而有些见识的人读了背面的铭文之后赫然发现,这竟是皇家的祭祀之物。济北王如此张扬地把皇帝封祭泰山的神器据为己有,大多人无法理解。心知肚明的国相东方崎始终没有露面,巡城武官向他报告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地回应,全不理睬。
硕大的铜鼎占据了王府前院的大半之地,驱走力夫以后,刘句就赶往**山脚下向刘宽报告,此时,刘宽正在把玩着放在侧室里的几只木人偶,昨夜用药前,龚姬曾经告诉他,人偶是用来祝祷的,这东西可以使人长寿、使人富足,也可以使人病痛、使人死亡。今天早上起来,药力渐渐散去,刘宽忽然想起昨夜的听闻,终于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虽然相对于他已经做过的来说只是水到渠成的平常事,但或多或少的药力仍然使他兴奋地作出了决定,他把木人袖在袍中匆匆出门,正遇上刘句。老仆人此时仍在试图劝说他,铜鼎是皇家封祭的专器,易叟是皇帝追拿的要犯,这两桩事都不能冒犯的。
刘宽呵呵一笑:“你知道么?那个匹夫已经将泰山封给济北,他原本就不配面对泰山大神!至于易叟嘛,那是我济北的人犯,他害了楚嬛!”
“大王,这是要灭国的!”刘句壮了壮胆,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国还在么?”刘宽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象水纹一般融化并消失了。
刘句怔了一会儿,便拜倒在地,端端正正地行礼,这才起身离去。衰老的他明白自己已经无法挽回济北王一门的命运,因为刘宽把一个普普通通的婢女当作了整个济北国。他要做的只是按照刘宽的指令,在那口铜鼎中装满热油,添上柴火,为将被押回济北的易叟准备好刑具,做完这些后,他就要悄悄地离开这个即将天翻地覆的封国,在自己的家乡苟全性命。
沿着石阶拾级而上,远远的看到龚姬母女正在父亲的陵前跪拜,风韵尚存的女巫和美丽的东方芮每天都会在这里进行一个神秘的仪式,如龚姬所说,为了给济北乞雨,她不得己借用了老王刘胡的王气,只能凭借祝祷来偿还。为此,刘宽命令守陵的士兵在龚姬母女行礼时必须回避,尽管这种仪式听起来是如此的滑稽可笑。刘宽在这只乳峰的草坡前站了一会儿,袖子里的木人仿佛已经被龚姬赋予了灵魂,这东西随着刘宽的心跳在跃动着,刘宽知道,不是龚姬给了木人生命,而是自己的心结和仇恨激发了木人。他伸手捏了捏,原本**的木质人偶竟然如**般棉软,就这样,他兴奋起来,甚至忽略了对面那座乳峰上正在开凿山石的工匠,他也忘怀了曾经下令停止为自己修建陵墓。
仪式没有进行多少时间便结束了,龚姬收拾了东西转身下山,看起来这种仪式是非常耗费心血的,龚姬满面疲惫,几乎在女儿的搀扶下才能勉强前行,刘宽阻止了母女二人行礼,让龚姬坐在山坡的一块条石上,这样的条石随处可见,应该是工匠们开凿大墓丢弃的废料,刘宽掏出那个木人递过去,龚姬急忙告诉东方芮:“芮儿,你先下山吧。”
国君与女巫相对而坐,半晌无言。似乎都是在等待对方先开口,龚姬作出候命的模样,始终低着头,摩挲着木人的身子;刘宽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茫然四顾。山风穿过石阶旁的青草,本该是沙沙作响,此时却诡异地变换了动静,风起处、哗啦啦地好象江河涌动,又仿佛一个老人正哑着嗓子咒骂,刘宽脸色一变,站起身来,他不知道父亲的陵墓竟然也是有灵魂的,难道父亲真的是因为龚姬“借用王气”的借口而发怒了吗?
“大王要嘱富贵么?”龚姬忽然开口。
“不。”刘宽觉得龚姬的疑问很可笑,一国之君难道还需要什么富贵?
“嘱康寿?”
“不。”
“那么……”
“我要那个人死。”刘宽平淡地说。
龚姬却并不感到意外,她也是那样平淡地问道:“哦,嘱生死。大王要此人病卒、梦死还是横死?”
“我要他百死、万死!”刘宽的脸终于变了颜色,刹那间凶光乍现,龚姬也感到凛然,年轻的济北王一直以来带给她的印象只有那副病态,或是假惺惺的谈笑风声,忽然之间要以“百死、万死”这种狠毒无过的方式去咒杀,随之一同涌出的凶相残忍而可怖。龚姬很快恢复了常态,仍淡淡地说:“入夜行礼。”
(三)
夜深的DJ,酒吧里被酒精点燃的人们开始了各自的疯狂,男人甩掉汗津津的上衣,露出或贫瘠、或肥沃、或毛发旺盛、或寸草不生的胸,捏紧了拳头,抖动着被各级手段的纹身师勾画过的皮肉;被男人灌醉的女人踉跄着冲上来,找到一点可以支撑身体的地方便扭动起腰肢,各色灯光打在悸动着的人们的身上,当然,还有金色绿色红色银色的头发,蓝色紫色黄色黑色的眼影,亮晶晶的鼻环脐环指环,仿佛鬼魅一般;豪放的女士效法男人甩开外套,各式各样的文胸把她们的上身勒出了层层丰腴的脂肪;某个正在摇动长发的嗨女大概是被哪只来历不明的手掐了屁股,转身扔过去一记耳光,但这样的掌掴声很快淹没在音乐声中了。
刘新宇没有理会谭朝辉,他把酒瓶里最后的一点啤酒灌下去后,就低着头坐在那里喘粗气;谭朝辉白费了半天唇舌见一无反应,或许是适应了刘新宇这种木衲的表现,只好端起酒瓶来佯装注视瓶中的泡沫,实际上,他早已发现正前方不到五步的横木前站着一个目光呆滞的短打扮美人儿。终于忍不住想要过去搭讪,谭朝辉把酒瓶丢下,拍了拍刘新宇:“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啊。”说完跳下凳子刚要离开,却被刘新宇捉住了胳膊:“你说什么?”
谭朝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就凑近刘新宇耳边:“我说,我明天就不送你了!”
“哦。”刘新宇摆了摆手,也艰难地从凳子上挪下来。酒吧的角落里有个不是太占用营业面积的卫生间,精打细算的老板仍不甘心,索性把男女厕所合为一个,仅用隔板来分割这个不大的空间,好在狂躁的乐曲会放肆地涌进来,即便男女近在咫尺也不会听到什么令各自尴尬的声响,何况酒酣耳热之际的男女也不会为了如厕这样的小节而尴尬起来。
刘新宇也一样。就在谭朝辉绘声绘色地讲述时,他沉默不语并不停地喝酒,从凳子上挪下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醉了,走在面包砖贴起的地板上,他分不清左脚与右脚所在的位置,所以他看起来象个学步的幼童,跌跌撞撞地一路走去,很惭愧地撞上了几位正在疯狂摇头的女子,为了表达歉意,他努力把一丝很难看的笑容牢牢绑在脸上,而这样的表情适得其反,刘新宇是个不擅长笑的,尤其是在哭笑不得的境地中挤出来的笑:他龇着牙,很费力地把嘴角向两颊方向拽去,这使他看起来与那个兔巴哥十分相似,所以,被他撞了的女子总会以为这个家伙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向自己**,便纷纷甩过白眼去了。
袖珍卫生间里共有四个位置,其中三个门锁处已经被扭向了鲜红的“使用中”,唯一的一间虚掩着,刘新宇象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推开了,然而里面却不是空的,一对男女正在急切并肮脏地接吻,女人听到动静便转过头来很夸张地“咦”了一句,刘新宇仍保持着那种委琐的兔巴哥式的笑容,急步退回镜子前,并以一种很滑稽的站姿把自己固定住,所谓滑稽是指他的姿势能够很直白地告诉路人甲乙丙丁,这个站在镜子前、一脸怪笑的家伙正是尿急的时候。
厕所里的男女觉得受到了惊扰,颇有些不愉快,女人哼哼唧唧地退场,还不忘站在刘新宇身旁,似是挑衅一般地拾掇着并没有被弄乱的头发,她走后,男人在厕所里留下了一泡酣畅淋漓的尿,正是乐曲间歇处,这声音在刘新宇的身后响起,愈加地刺激着他用尽全部毅力夹在自己两腿间的尿。有人曾经对幸福作过这样的评价:尿急的时候,我在厕所里面,你在厕所外面,所以我就比你幸福。刘新宇此时的不幸几乎到了恨上心头的程度,差不多要把那句“快点儿”吼出来了,那男人才心满意足地收拾了工具,慢条斯理地拽上拉链推门出来,擦肩而过的时候,醉眼迷离的刘新宇一下子嗅到了那股肮脏的气息。
酒精可以催生出来的东西有很多,其中有勇气、**,当然还有荷尔蒙(这其实是詹杰一类的登徒子常用来骗姑娘的借口),与之相比,刘新宇则显现出了他的另类,酒会让他疲倦和无意识,事情就在这种无意识的状态下发生了:刘新宇赶上几步,随手从卫生间的门后抄起那根木柄的拖把来重重地砸向了那个让他在医院睡了大半年并且奸污了他未婚妻的男人,仅仅一下,詹杰甚至连“哎哟”都没有来得及叫出口便软软地倒下了。仍是无意识的,刘新宇提着那根拖把迈进厕所,把刚才没有做完的事处理干净,直到整理裤子时,他才发现手中捏着拖把实在碍事儿,就随手把它放在摆放着纸篓的角落里,推开门来到镜子前洗手。大概是酒精的缘故,刘新宇看到自己的脸是扭曲的,原本向下延伸的线条很突兀的斜刺里横向抛出,顺便把他的嘴角也拉向上方,完整地呈现出一派可怕的狞笑嘴脸,眼睛也被拉成了两条线,线条中间依稀可见的眼珠是通红的,却不似禽兽的血红,真的如兔巴哥一般滑稽而俏皮的红色,使镜子里那颗恐怖的头颅稍稍有了几丝人味儿。
刘新宇把手在衣服上蹭干,从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身上迈了过去,酒吧厚重的大门外面有一股午夜的寒气在等着他,他摸了摸手肘上暴出的鸡皮疙瘩并使劲地搓着,那里不仅很凉,还会很痒,老刘家出了一个对酒精过敏的子孙,这是刘新宇长期以来愧对祖上的。此时街道异常安静,音乐以及酒客们的嚎叫声都被关在那扇门里面,他们还在那里疯狂着,仿佛完全不成样子的扭动可以将各种各样的快意注射进肌体的每一个细胞;他们都醉了,他们在同样不成体统扭动着的灯光下痴迷,偶尔也有几个小厮趁乱挤在辣妹身边上下其手,少数还算清醒地也抱着各式各样的酒瓶,把目光长久停留在舞池中间不顾一切狂舞着的女人呼之欲出的胸前;方波再次揪住了谭朝辉,两个人重又坐到凳子上,吧台小妹不失时机地打开了一堆啤酒;没有人留意洗手间曾经发生过的变故,甚至还没有人及时发现洗手间门前的地上躺着一个人,更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瘦削的、步履蹒跚的男人已经悄悄离去,在五光十色的世界里,人们只愿意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色彩和事物,酒精、美人、DJ,等等,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