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战斗,大多是在漫长的航行和等待中度过。
风浪汹涌,400料的大战船像小舟一样摇晃起伏。水兵们在湿滑的甲板上不停地摔倒、翻滚,又挣扎着爬起来。时间紧迫,他们要尽快冲刷船上的血迹,更换损毁的帆缆,用灰浆涂抹焚烧的痕迹。再铺下伪装布,遮挡两舷的炮窗。
很快,武腾号又扮成了一副低调的模样,向着荷兰船队进发了。
金士麒站在船艏遥望着荷兰帆船,共有5条,列作长长的一队。它们在千里镜中起伏不定,不时地被浪头所遮挡。那些浅金sè的纵帆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格外明艳动人。
就是它们,金士麒此次冒险出港,要是除掉它们。
这次远征台湾,金士麒最担忧的就是荷兰帆船。对方的装备、人员素质和经验都是当世一流。如果可以选择的话,金士麒绝不想与其交战……但不成啊,他是要去捣其老巢的,因此这一战绝躲不过。与其在浩瀚的大洋中拼命,还不如就在这家门口决战,至少还有退路。
……
武腾号一路向南,把广海卫的残破船队甩在了后面。前面就是壮烈的战场,不需要弱者碍手碍脚。
半个时辰之后,南方的水线上又增加了2条荷兰船。
对方总数达到了7条,情况有些严峻。那些荷兰船队正变换着航向,它们不再退避。
不久之后,2个大队的天野快船队终于陆续回来了。金士麒仔细数着天野船的数目……一共8条,都如数归来!他不禁赞叹了一声花婆娘娘。
今rì风大,天野快船只靠风帆就能高速行驶。可以节省桨手的体力。荷兰船队也只挂起了半数的帆,在海域中不停地折返盘桓,逐渐分散在东西两侧。
双方的距离快速拉近,一刻钟之后就不足5里。
金士麒举着千里镜审视着他的敌人,说实在的。它们比预想中的要小——虽然都是三桅帆船,但最大也只有15丈长度。它的船体比武腾号更狭长,估计排水量在400吨上下。稍小的只有10丈长,只有单层的甲板。那些荷兰帆船无论大小都装备了火炮。能清晰地看到舷墙上的火炮垛口,几艘大船的侧舷上还开了炮窗。
相距只有2里了,对方已经进入胖仔火箭弹的最大shè程。连甲板上的身影也看得清清楚楚。那帮番鬼正忙乱起来,cāo弄着帆船和火炮,还有人举着火铳冲上甲板。还有一些星光闪烁,大概是胸甲和头盔的反光。
海浪滔天,船板在漂泊起伏中嘎嘎乱响,大风撕扯车每一根缆绳嗡嗡作响。天野快船上都已经火箭弹上架。武腾号的16门火炮也都装填完毕,火铳手们在船舷后一字排列蹲守,整个上甲板只听得到军官的声声号令。
相距1里,战斗一触即发。
金士麒在船艏上站直了身体,武腾号猛然撞开一个浪头,崩溅的海水打湿了他半身。他却抽出佩刀高举向上,他朝着正前方的荷兰船队大吼道:“荷兰船!汝等已进入大明国海域。立刻降帆落锚,接受检验,否则,将遭我全力攻杀!”
金士麒的声音在海面上激荡着,瞬间被大海的咆哮吞噬。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
他身后一个军官忙问:“将军,他们听不见呀!要不要兄弟们齐声喊一遍?”
“不用,我就是图个痛快。”金士麒大笑,“接下来的炮声,他们一定能明白。”
他话音刚落。东边的三条荷兰船突然又展开了几面帆。就好似发情期的大鸟般绽开羽毛气势汹汹地压了上来!西边的、更远的几条荷兰船也随之而动。
开始了。
……
天启七年的九月,季风比往年吹得更猛烈一些。
本月初,荷兰东印度公司驻台湾的船队几乎倾巢而出,包括维蕾德号、休斯顿号、斯洛腾号、伊拉斯莫斯号……总计13条快帆船。他们还联合了一批福建海盗,一同入侵澳门。
进抵明国的内海之后。荷兰船长都颇为紧张。毕竟几年前他们被明国数万大军围困在澎湖城堡、最后又打着白旗撤离的那一幕仍让人记忆犹新。
船长们小心地避开海岸,rì夜监视着海面。但接下来几天却出奇地顺利,他们轰击城市、焚烧港口、劫掠船只和女人,沉浸在丰收的喜悦和节rì的快乐之中。只是在追击葡萄牙商船时爆发了几次小规模战斗,全部获胜。
三天过去了,明国海军却从未出现,甚至沿岸的炮台屁都没放。也许正如传言所云,中国皇帝的银子都花在了北方与鞑靼人的苦战之中,南方的海军早已溃烂。
直到今rì上午,事态却陡然生变——他们的福建海盗朋友们遭到了明军袭击,损失了半数的船只,死伤惨重。荷兰船长们被命令向北搜索明国海军。如果遭遇,对方强则避战,弱则围歼。
当荷兰船队遭遇武腾号时,他们并没有把这条肥胖的、破旧中国福船当回事。他们更关注从远处赶来的8条帆桨船——那些船有着独特的狭长船身、密集的船桨,统一的黑鸟旗帜,还有平行的队列。这一切都表明了它们战船的身份。
看到这些帆桨船,荷兰船长们松了一口气。他们猜测着明军的战术,那些小船上没有火炮,也没有大团的燃烧物……大概又是拙劣的人海战术吧。被这一群快船纠缠住,倒是挺麻烦的。
那就轰碎它们吧!
此时此刻,随着那条破旧的大福船升起三面小旗子,那8条帆桨船好像得到号令一样提高了航速——它们分作前后2队,每条船都撑开大帆,船舷两侧各有7只桨整齐划一地扬起、插落、推动,船身就猛然向前挺进。倒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两阵徐徐逼近,转瞬间不足1里。
前面的4条帆桨船已经超过了那条肥胖的福船,正继续向荷兰阵列冲过来。他们没有什么复杂阵型,更没有什么战术动作、计谋策略,只是一线压上。相距半里。它们划桨速度又加快了一倍,正劈风斩浪地向最前方的休斯顿号。
休斯顿号的船长是这一侧的指挥官。他一声令下,全船上下甲板便同时开火,总计16门舰炮和10余支回旋炮连绵不绝!后面的几条荷兰帆船也跟着开火支援。顿时,那些可怜的帆桨船四周水花迸绽,所有的风帆一瞬间都被洞穿破烂。那些船上虽然镶着铁板。也被打得掀开碎裂!
很快,浓烈的硝烟覆盖了海面。休斯顿号上狂吠阵阵、笑骂不绝,军官们叱骂着水兵们赶快装填,明军还没死绝呐!
硝烟刚刚散开,4条明国帆桨船已经抵近!它们坚守着平行阵列,各船上边暴起了一团团火光。
这是荷兰人第一次遭遇火箭弹的攻击。这一刻。数百计的红毛水手们无不恐惧地望着明军船只上火光闪烁,便有数十根巨大“雪茄”向他们飞来。这些怪物们拖着火焰划破天空,若碰到浪头便翻腾旋转着爆炸,有的却在触及海面时却发生了弹跳、滑行,就像飞鱼一样。
一百码的距离,被瞬间飞过!
那些狭长的小怪物们在海面上如滚雷般炸开,盛开了朵朵火焰之花。美艳动人。
最前面的休斯顿号和狮子号总计被命中了10余发,船体虽然未被炸开,但船身上却沾上大片的火焰并持续灼烧。有两发落在甲板上,灼热的松脂、硫磺、沥青的混合物便立刻绽开,十尺之内顿时陷入火海。甚至还有一发穿透了狮子号的风帆,之后便凌空爆裂,烈火如雨般洒下,一时间哀嚎四起。
“休斯顿,我们遇到麻烦了!”狮子号的船长哀叫着。
休斯顿号的船长却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那条破烂的中国福船——那条大船也已经逼近,它正掀开伪装。露出侧舷上一排黑漆漆的炮窗。
……
一个时辰之后。
武腾号的炮甲板上,汉子们都蹲在炮位上,怒视着窗外骂声不绝。他们已等待了整整一个时辰,仍然没有等到开炮的时机。
那帮荷兰鬼很有经验。刚才一轮交火之后,它们立刻转向、加速。跑路了!后面的船只提供火力掩护,受伤的船只依靠着上风的优势迅速撤离,并扑灭了火焰修补帆装。拉开距离之后,天野船的第二轮火箭弹齐shè只命中了4发。
柳州水营立刻全速追上去,苦苦追了一个时辰,距离从半里逐渐拉大到3里远。红毛番贼的船体狭长,风帆的尺寸足有武腾号好的两倍大,当然是越追越远。
武腾号有四根桅杆,它还算舒服的,那8条天野快船可就苦了——刚才一轮近战中它们的竹帆多有损坏,因此只能靠船桨。各船上30名桨手正在挥汗如雨,拼死输出动力。一个时辰兜下来,累得他们yù死yù仙。
此刻,金士麒和他的一众军官们却更焦虑——他们看得出,那帮荷兰鬼子并不是逃跑,而是在兜圈子,在寻找战机。荷兰船正靠着水手的娴熟cāo帆技术,或者顺着风势全速逃遁,或者只以斜帆抢风腾挪,甚至炫耀般地在shè程的边界上绕行,很是惹火。
金士麒下令降低速度,保持体力,如果一个时辰之后还追不上就直接前往澳门。旗令兵应声而去,其余的军官们都满脸的黯然。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却不能一战而胜,真让人懊恼。
……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条天野快船突然开始下沉。
它的两处船肋断裂,隔水舱板也出现了手指粗的裂口。狭长的船体被两个浪头一托一压,海水便滚滚涌入。船体正在倾斜,波浪正涌上甲板。水手们惊叫着四处逃窜,临近的船只忙不迭地前来救援,几条船又被风浪冲击着发生了碰撞,接着就有人坠海……一片混乱,满目凄惨。
金士麒遥望着那一幕,心中痛楚。他很清楚,这些天野船本是为内河航行而设计,根本不堪今天这恶劣海情。它们被折磨了大半rì了,几乎每一条船都受到了内伤。若是再坚持下去,一定还有更多的险情。
他下令:“等兄弟们都救起来,就升旗传令,去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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