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逆案无情除阉党 登小岛大意遇险情
作者:胡长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914

营房左右燃起点点火光,百十个黑影已将袁崇焕的卧房团团围住,袁崇焕手持宝剑,正与韩润昌带着护卫们苦斗,联手抗敌,无奈这些军卒冲锋陷阵都是猛士,技击之术却不甚高明,眼看向外冲杀几次,都被迫得节节退回,兀自舞弄刀枪苦苦支撑。 首发--无弹出广告

李自成听了,如同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怔怔地说:“这些年來,我只顾图一时的快意,吃喝玩乐,耍弄棍棒,沒攒下几两银子,原想差事长远,不用什么上愁着急的,谁想仓促间失了差事,哪里会有许多的银子还他?”

高氏一把将他扯了,哭道:“这可怎么好呢?”

李自成轻轻挣脱了她的手,沉吟道:“急也沒什么用!他是讨银子的,终不会要我的命吧?待我去艾府求问一声,再作道理。”

高氏拦阻不住,追身出來道:“你要好生与艾老爷说话,万不可争强动狠。咱理短,又人单势孤的,斗不过人家。”

“我理会的,自有分寸。”李自成大步出门去了。高氏放心不下,抱了孩子眼巴巴地等着,心里像揣了野兔一般,突突地跳个不住,不时到大门口张望。将要定更了,孩子早已睡了,才见丈夫踽踽而回,见他脸色看不出是喜是怒,正要开口,李自成道:“你不必担忧,沒什么祸事。我到了艾府,艾老爷见我还不上银子,打算教我替他放三年的羊來抵债,你去他府上浆洗缝补衣裳,全是些粗贱的活计。虽说咱吃些亏,可想想也沒别的法子,我便应下了。”

“谢天谢地!只要平平安安地就好,什么吃不吃亏的。”高氏合掌祈祷,又叹口气道:“我一个妇道人家,缝补浆洗的活计正是本分,可怜你一个八尺高的汉子,竟要替他人放羊,真难为你了。”说着又落下泪來。

李自成一拍大腿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谁教咱沒银子了?忍得一时苦,方为人上人,能屈能伸大丈夫,吃些苦头也沒什么的,总比挨饿受刑要好。当年我在私塾读书时,先生讲解《孟子》,那话说得可真好,如今记起,竟像是在说我了。”

“什么话?”

“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肌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李自成站起身來,学着私塾先生的模样,背负双手,在屋子中來回踱着步子,摇头吟诵,见高氏一脸茫然懵懂的样子,扑哧一笑道:“书上说的意思是要不怕吃苦,好生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你再为我生个白胖的儿子來。”

高氏登时绯红了,啐道:“好好地说着话儿,怎的这般不正经了?”

“又怎的不正经了?明日便要去放羊了,难得今夜空闲呢!”李自成捱身过來,高氏嘤咛一声,回头看看旁边沉沉睡着的孩子,一口吹熄了灯……

崇祯二年到了,想着元年平冤狱、选阁臣、筹边饷、赈灾民……事事排得满满的,终日劳累不堪,好在百废渐兴都有了振作的气象,崇祯并不觉得劳苦,心里反有了极大的满足,在皇极殿接受群臣元旦朝贺时,心理隐隐泛起中兴圣主的喜悦。回到后宫,与周皇后祭了祖宗众神。周皇后腰身粗笨,腹部隆起,礼服又重,行了几下礼,便已觉得气喘,坤宁宫掌事吴婉容忙上前扶了,替她去了凤冠礼服,坐下歇息。崇祯看她神情懒懒的,似是不胜其苦,歉然道:“难为你了,这粗笨的身子还要强撑着。”

周皇后气息仍有些短促道:“元旦大礼,已成多年的定例,臣妾岂敢马虎?那会教祖宗骂作不敬的。”

“都怪朕!你已有孕九个月了,原是不必这般拘泥的,若一旦有什么差池,朕也对不起祖宗,祖宗也会怪朕刻板不近人情了。”崇祯一笑,又问道:“宣太医把脉了么?”

“把了。太医院院使吴翼儒隔三差。”周皇后扎手扎脚地要离座跪求,崇祯忙摆手拦道:“名字么,朕早想好了,按五行之数,该依火德。朕此时不好说出來,等皇儿生下即刻赐名。你也恁心急了嘛!还这般劳动身子,弯腰跪地的,若引动了胎气可不是玩儿的,你怀的不是凡夫俗子,是天下臣民将來的共主,可要万分地小心才是。”转头变脸向吴婉容道:“你们这些奴婢在皇后的身边,要多长个眼色,该劝的要劝,该拦的要拦。虽说不能惹娘娘生气,但万事也不可都由着她,娘娘是明事理的,不会记恨你们责罚你们,母子平安,朕有重赏。若是不好生当差,有丝毫的差池,哼!不用朕说,你们也自会知道结果的。”语调冰冷严厉,不见刚才的一丝柔情。吴婉容等人吓得跪了一片,身子颤抖着说不出话來。

周皇后道:“皇上不用绕弯子说话來听,臣妾知道小心千万,皇上才会放心一二,不敢再胡乱造次。皇上饶了她们吧!”

崇祯微点一下头,见吴婉容等人战战兢兢地起來,挥手命她们退了,与皇后并肩坐了,伸手展臂堪堪将她的腰肢合搂了,小声道:“教朕也抱抱皇儿。”

周皇后吃了一惊,扭捏道:“皇上抱不动,身子可沉呢!”

“朕却不信,朕双臂百十斤的气力还是有的,还抱不起一个孩童么?”崇祯嘻嘻一笑,将手伸到她棉袍里面,轻轻拍道:“皇儿,你说是也不是?”九月的胎儿早已成人形,与婴孩感应一般无二,那胎儿经他一抚一拍,竟自然回应连动几下,崇祯大喜道:“你看,他也点头呢!”

周皇后心理暗笑,嘴上不依道:“皇儿是摇头呢,他说皇上抱不起的。”

“你怎知道他不是点头?你又不是他!”

周皇后见他发急,笑道:“臣妾的肚子里可是怀的大明万里河山,百十斤的气力怎能动得了他?”

崇祯听了大笑道:“那自然不是劳力者能抱起的,需劳心者才行。”伸手到皇后的里衣去摸,周皇后迟疑着向外张望一眼,见王承恩在花窗外躲躲闪闪地來回走动,忙打脱了他的手道:“小恩子等你呢!”

崇祯笑骂道:“这瞎眼的奴才!专拣这时候來,真是大煞风景!”朝外喝问道:“又是什么事?”

“韩阁老一干人已來了,正在乾清宫东暖阁等皇上。”

“火还沒有上房,急什么?这事儿拖了一年多了,不在这一时。不许进來,且在门外跪下候着!”

“遵旨――”王承恩好生地跪在门边儿,将折子顶在头上。

“既然有事,皇上还是去吧!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的。”周皇后含笑用手指指肚子,“还有些日子可听呢!”

崇祯起身道:“还不是阉党逆案之事!虽说事不急,但朝野延颈观望,实在也不能再拖了。朕在天启七年十二月就曾下旨尽早定下來,黄立极、來宗道几个阁臣一再借口拖延,朕明白他们也是阉党,自家不干净,怕触犯了众怒,惹得一身臊。年前将韩?召还起用,想他会尽心替朕办好这件事,哪想他年纪大了胆子却小了,只拿了个五十几个人的单子來交差,朕是好欺的么?严旨命他们再广为检举,务必不使一人漏网。”

周皇后见他面色有些阴沉,劝慰道:“皇上,阉党当时权势熏天,做官的想不与他们往來都难,就是那袁崇焕不都在辽东请建生祠么?不这样,怕也不会有宁远、宁锦大捷了。臣妾以为此事宽总比严要好,以免株连得太多,朝臣们本來就盘根错节,同年、同乡、同窗、姻亲……撕扯不清的,若是将此事严追不放抓死了,怕是朝廷为之一空,皇上沒多少可用之臣了。”

崇祯点头,呼出一口气说:“朕也知道这个理儿,但恐失之于滥,逃脱几个罪人倒沒什么打紧的,怕的是日后人人都心存侥幸,不肯为国家尽忠出力,此风若成,一味因循,矫枉便难了。恶必究,善必扬,其意不在于杀几个罪犯小人,奖掖几个忠臣孝子,而是要培养正气,开一代世风。”他拍着额头又说:“朕初次下旨定逆案,不!到焚毁《三朝要典》之时,你尚未有孕,可如今将要临盆了,朕就要有后了,可逆案却迟迟沒定下來,难道选几个人名竟比生孩子还难?”

周皇后点头道:“也该难的。臣妾生产是肚子里有货,不像他们定逆案那样,还需四处搜罗,左右权衡,想得脑袋都要裂了。”崇祯听得一怔,随即用手指点着她笑个不住,亲取了貂皮斗篷道:“朕要召阁臣们议议,案子定不下來,落在你后面心有不甘。”

“快午时了,臣妾已命翊坤宫备下饺子,想必就要送來了。再说大过年的,阁臣们刚刚朝拜了回府团圆。”

“今个儿是元旦么?朕倒忘。”崇祯笑了,“朕听说袁妃宫里有个姓刘的宫女擅做扁食,皇城里找不出第二份儿來,等朕召见阁臣时,命人送些到乾清宫去,赏赐给阁臣们尝尝,教他们知道皇后也有一片爱大臣的心肠。”

天色晴了,北风却依然刮着,露天地里有日头照着也是干冷干冷的,地上的落雪尚未有丝毫的融化,宫道打扫得极是洁净,两旁的树下整齐地堆着一个个雪堆儿,宫眷们尚沉浸在过年的快乐中,沒有几个人出來。乾清宫东暖阁里却温暖如春,崇祯进來,见韩?、李标、钱龙锡、王永光、乔允升、曹于汴都到了,招呼他们一起在火炕上团团围着坐下,看着他们谢了皇上皇后的恩典,将余下的饺子吃得精光,说道:“灯节刚过,将你们召到宫里,朕真有些不近人情,可也沒法子,这事早晚也绕不过去,朕与你们都脱不了,如今劳苦点儿,日后也好安生。”略顿一下,指着李标道:“朕听说你的府门上贴了一副春联颇有趣味儿,说來大伙儿听听。”

“臣写的春联不过是袭用前人词意,上联是春满九州大庆欣逢改元岁,下联是歌吹一曲普天齐奏乐太平,并沒有什么新奇之处。”

“两个联语沒有什么新奇,可是横批却耐人寻味,又是一年,其中艰辛甘苦,如饮泉水冷暖自知,不是局外人能领会出的。只是不免嗟叹有余而豪气不足,竟有些颓唐了。汝立,朕沒冤枉你吧!人贵勤勉,持之以恒,圣人不是说发奋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你们都是几朝的老臣了,那些新进的少年俊彦个个心雄万夫,什么都不在眼里,其实比不得你们权衡的工夫老到,姜还是老的辣么!朕却不知你们有白驹过隙之叹,自家气馁了,人老先从心上老呀!”崇祯见他们一副懔然受教的样子,笑道:“朕的话重了些,可沒有责怪的意思,只是觉得如今乃是我大明开国以來未有的变局,吏治民生夷情边备事事堪忧,朕思贤若渴,急于振作,只要实心任事的,不吝封赐。朕是想时势造英雄,多些可用之才呀!”

韩?道:“皇上励精图治,思有所为,大小臣工莫不感奋。图治之要首在端正士气,士气端正,吏治自然清明;吏治清明,民生自然无忧,边备自然坚固,夷狄自然归化。只是眼下阳气初回,仍需慢慢培养,心急不得……”

“是再等不得!”崇祯打断他的话道:“比如逆案已一年有余了,拖到今日有什么益处?朕三番五次地严旨切责,你们置若罔闻。当年阉党几乎遍布朝野,你们岂会不知?黄立极、张瑞图、來宗道几人拖着不办,也倒罢了,朕知道他们脱不了干系,怕引火烧身。你们几个与阉党水火不同,却也畏首畏尾,到底怕什么?”说着从袖中取出折子啪地往炕上一丢道:“你们几个是朕反复遴选的,论理都属东林一脉,吃过阉党的苦头,朕想你们虽不至于公报私仇,但总会趁此时机泄泄私愤,怎想你们竟随便凑个名单來搪塞,究竟是何用意?想明哲保身抹稀泥么?”

韩?忙回道:“臣的意思是不宜株连,当年太祖神武,洞彻胡惟庸案奸弊,大快人心,然仍嫌牵扯过众,以致人人自危,伤了朝廷的元气。依情势而言,上至衮衮朝臣下至平头百姓,莫不以攀附魏忠贤为荣,追腥逐臭,蚁附蝇聚,决难不与阉党有所瓜葛。若不察情由,苛意清算,臣担心朝廷为之一空,无可用之材,误了皇上中兴大业。臣等开列人名不多,一则为朝廷惜用人才,二则昭示皇上好生之德,给附逆者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崇祯听了,脸色缓和道:“你们也算费了心思,不大肆网罗也好,但不可漏了吞舟之鱼,且执法要平,才不会授人以柄。你们却为何只开列外廷而沒有内臣?如何服人?”

“这……”韩?暗觉脸上发热,口中嗫嚅难言,支吾道:“宫禁森严,臣等实在难知其事。”

“真的不知么?怕是不敢得罪人吧!”崇祯见他曲意遮掩,心下更觉不以为然,冷笑一声。

“要说果然一点儿不知,也非实情;若说知道一二,不过风闻并无证据,做不得实。若是沒头沒脑地端出來,恐当不得究诘推问,臣等不敢妄列。”韩?抖着花白的胡子,小心地回答,脸上微微浸出细密的汗珠儿。

“要证据么?那好办!王承恩――”崇祯朝门外喊道:“去皇史?将那些红本都拣了來。”

在暖阁外鹄立的王承恩答应着小跑着出去,不多时,怀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黄龙包袱进來,在炕上放了说:“奴婢先取了这些个,怕万岁爷心急。还有许多命人在拣着呢!”

崇祯点头道:“也不必全拿來,要教他们明白这些就够了。”伸手将包袱打开,哗啦一声,那些红本散落了大半炕,“这都是证据,你们一一登记开列,哪个会出言反诘,心有不甘?”

六位大臣各取红本在手翻看,见上面多是替魏忠贤歌功颂德的谀辞,有请封爵的,有请建生祠的,有奏说军功的,有请荫子弟的……韩?与李标、钱龙锡对视一眼道:“皇上,既有了这些结党的实迹,臣等自当依律增补,只是臣等平日职掌票拟,三尺法非所长,再说考察官吏本属吏部所司,可先交吏部核选然后再议。”

王永光见崇祯转脸过來,忙辩解道:“吏部只是熟悉考核功过之法,不出升黜二途,若论量刑定罪还是交付刑部为妥。”

崇祯微微眯起眼睛,扫视着大臣们道:“朕知道吏部的评语是算不得数的,既要定罪,便要教他们无话可说。此次召乔允升、曹于汴來,便是要刑部和都察院一起汰选。除恶务尽,虽说不必苛求严察,但不可有什么大的遗漏。”他捡起炕上的折子,用手指连弹几下道:“折子上列了顾秉谦、魏广微、冯铨、黄立极几人,同为阁臣,如何竟沒有张瑞图、來宗道?”

“他二人并无显恶……”李标垂头躲开崇祯那凌厉的目光,低声说道。崇祯不待他说完,便道:“朕曾密旨将东岳庙会审情形写成节略,如今五虎反诘的供状俱在,张瑞图以书法名世,为取媚魏忠贤,不知写秃了多少支湖笔,用了多少方徽墨!來宗道为崔呈秀之母写的祭文,竟称什么在天之灵,如此可恶,还说沒事实么?”

乔允升道:“那就依律定个附逆之罪?”

“嗯!”崇祯点点头又道:“贾继春如何不加惩处?”

钱龙锡道:“当年他奏请善待李选侍,总算还有做臣子的一片忠心。”

“哼!那时他趁皇兄初登大宝,不过意在邀功,哪里有什么忠心?后來恐魏忠贤怪罪,忙着改口,这样反复无常首鼠两端的真小人,如何要替他洗脱干净?”崇祯铁青了脸,声调一扬,言辞更加严厉刻薄,大臣们不敢再分辩,个个俯首听命,暖阁里一时静得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