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顿晌饭,方氏是从头至尾食之无味,饭后也只是稍微歪了半个时辰,便再躺之不住,又想到那丫头原是那个狐狸精所出,更如同吃了只苍蝇般浑身不自在。无弹出广告小说 索性掀被起榻,更衣梳妆,又命素瓶把楚王送来的帖子和礼盒拿过来再审审。方氏揭开盒子,把衣服左翻右翻,帖子左看右看,便签左瞧右瞧。如若就这么着叫人将东西递到芭蕉园去,她实在不甘,如若悄悄私自隐匿下来,她又不敢。
方氏确是坐也不安,立也不安,后天就是圣上大摆寿宴的日子,她原本是没觉着有什么可急的,因寿礼什么的,老爷他早已自有安排,至于她们妇人家只需管好内宅便好。可如今楚王突然这么一搅和,由不得方氏着紧起来,天天还不曾接着后日宫宴名帖呢!可是……可是她的嫡女,享誉京都的天天怎么可以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出丫头给比下去呢!她一个足不出户的、无知无礼的丫头,她凭什么!就凭同楚王的一面之缘,便想麻雀变凤凰么?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阿!
方氏兀自愤愤不平,终于,她决定要亲自给她娘俩送过去,倒要看看究竟何等风流模样,惹得一向文质彬彬的楚王都神魂为之颠倒了!
方氏对着镜子收拾一下衣饰和妆容,便挺直了脊背,领着春梅、素瓶等人朝东院方向走去。
来到影纹院门口,方氏盯着门匾几声冷笑,原打算讥讽几句的,又想到一直吃斋念佛的周夫人是住这院子的,遂憋住气,继续往院子深处走。这院子里最出彩的便是眼前这片竹林了,相比十多年前,如今已然茂密修长了太多。
方氏这回想到芭蕉园里的穆蕊娘,不像以往每每总会有些嫉恨。这一别十来年,连竹子都见老了,更何况妇人呢!寻常妇道人家终究也只能华丽那么一阵子!
方氏一头走一头冷笑,当芭蕉园出现在眼前时,她斜眼示意春梅叩门。
听到叩门声,园内诸人面面相觑。疏影伸出手指.xzsj8.,数一数二数三数四数五,然后便歪着脑袋盯着园门。
翠灵起身却忘记移动脚步,吴妈看翠灵的样子,不由笑了笑,放下手中正在搓洗的衣服,将湿手往围裙上胡乱一抹,就起身前去开门,只是缓步中却还是忍不住一劲儿地抻着脖子,试图透过门缝先看清门外之人,待凑近了,才看清是一秀装丽人并众媳妇丫环,正纷立门外。
吴妈见此,面容骤冷,忙回头看了一眼蕊娘。蕊娘觉察出吴妈的紧张,于是原本温和柔致的表情也在瞬间变得紧绷,她放下手中的绣筐,定定地看向园门处。
而挨在一旁看书的李眠儿同样也注意到了吴妈的失寸以及娘亲忽然间僵直的腰背。遂而也将视线移向园门。
于是当吴妈吱呀打开门扉时,园外众人就见三个美人齐刷刷的目光瞅过来,与此同时,园外众人也齐刷刷地瞅过去,见状方氏冷哼一声,仆人们闻声一个个连忙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
不同于其他人,方氏最先入眼的却是妇人装束的穆蕊娘,原以为该是人老珠黄的模样,所见却是这么一副芙蓉花面,叫她又如何不觉刺眼。然而在一移眼看见穆蕊娘身边的那个小美人时,方氏心念一转,立等地满脸堆起笑来:“穆姨娘,您这忙什么呢!哟,绣花呢!”
方氏窈窈宨宨地踱至蕊娘的身边,拿起绣筐中的绣品,状似熟稔地接着又道:“真是瞧不出来,原来穆姨娘真好手艺!”
方氏没来由的客套令蕊娘有些措手不及,还以为又寻着了什么是非,跑过来一通奚落的,要知道现今眠儿大了,她变得在意这些了,她不想眠儿受自己连牵,而没尊没言的受人戳点。这会尽管晓得方氏没怀好意,也没安什么好心,可也总好过撕破脸摔脸色的好。因而蕊娘暗暗送了一口气,站起身小心地应付。
方氏心不在焉地假意奉承几句,再又转向李眠儿,赫然看见她手中捧着的一本《礼记》,不用再多加分辨,就那书皮面那装封,只一眼便可知那书是府里藏书阁的。方氏故意视而不见,只在心里狠狠地冷笑几声:哼,相公想得还真是周到啊!明面上不让她进族学,又不让她这个不让她那个的,暗下里却又供这个供那个,还真不是一般地袒护阿!究竟是看在兄妹份上,还是看在这个狐狸精的份上呢?
虽心里打翻了油盐酱醋瓶,然面上依旧笑容不减,扶着李眠儿的双肩,上下瞧瞧,特意提了嗓门说道:“啧啧啧,几年不见,九妹竟出落地如此标致来,难怪我们楚王对你一见倾心!”
这一句话出口,令得园内诸人皆为之一震。方氏突如其来的造访,又突如其来的殷勤,却是原来如此,一切是如此了然。
李眠儿深感手足无措,楚王?不就是前日晚宴一直坐堂上的那位?可是自己虽给他行过礼,然从头至尾自己都不曾想过应该抬眼亲睹一下他的面容啊!方氏这话说得究竟为何意?楚王究竟要如何?
李眠儿瞄了一眼方氏的身后,见一妇人手中捧着个红木礼盒,想那定是楚王送来的了!楚王此举……有何用意?
穆蕊娘同样对此很是着紧,她不知道女儿出去这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尽管那日过后,女儿似有些不对劲,可她总以为许是在宴上受了什么委屈罢。楚王?当今圣上的皇子封王的也就了了几个,且年岁皆不大,他是当真看中了眠儿呢,还只是图个一时新鲜?
蕊娘丝毫不觉喜悦,宫中的阅历教会她太多,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凭眠儿的身份,正正经经地嫁给皇子,那简直妄想!做侧?即使做侧室,那也得有过得去的娘家长期支撑着,否则,做上了侧室也保不长久。
其实方氏也是想到这层了,先不提楚王来真来假,就算来真的,当真娶了这丫头回去做侧室,那也要她有这个命做下去阿!再者,这两天的时间虽说短,不还是有二十几个时辰的么,在段时间里,却是可以发生许多意料不到的事的!
在一般人看来,方氏带来的消息是多么难得,多么可贵,又多么荣幸!可从这园子里几个人的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的喜悦,于是方氏更加得意,甩袖一侧身,示意素瓶将帖子以及礼盒一并递过来,嘴里说道:“九妹,来,接过去!这是楚王特意给你准备的一身新衣裳,记得后日晚间赴宫参加圣上的寿宴时换上!”
李眠儿小心接过怀里抱着,心内十分为难!华服,宫宴,这些事物原本离她就很遥远,突然的接近,简直有些一厢情愿,他们可曾试探过自己的心意,可知自己丝毫不以此为意?
可是形势摆在眼前,由不得她做选择,她可以做的只有被动接受!这一霎那,李眠儿觉着了一种无力感,一种渺小感,自己是何其得微不足道,命运之把柄始终为他人所握!
真的就这样由着别人摆弄?她不甘!她不甘!所谓“君子不器”,自己身为女子,难道就该为器了?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实在叫人厌烦得狠,宫宴是吧?自己还就赴这场宴了!楚王是吗?难不成他还能有三头六臂!新衣裳么?大活人都不畏怯,倒惧起这没心没眼的死物了?
李眠儿深呼一口气,清澈的眼眸直视立于身前的方氏,五岁那年在绮霞阁的那段记忆突然再次浮现,左面颊似乎还在隐隐作痛,想到娘亲,想到疏影,还有翠姨,还有年迈的吴妈,还有……还有吴妈的闺女,那个无法谋面,却替自己挡了一碗虎狼之药的绿影,这些人,突然间……李眠儿突然间意识到,原来这些人所护所佑的一直从来都是自己。
方氏被一双灿如星辰的珠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不由悄悄往后挪了一挪,她迎着看过去,只是自已年长了近两旬,却看不透这丫头眸中的涵意。方氏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眨了一眨眼睛,再次看过去,却见那丫头已经垂下首,低眉敛目。
方氏释然地重挺了脊背,再次换上招牌式的假笑容,对着李眠儿交待道:“九妹,这两日你可有的忙了!得学规矩、学礼仪,还得抽空去寺里给祖上进柱香!不过放心吧,这些事都交由我安排,到时,我会派人过来传授规矩的!至于进香的事,回头给你递个准信儿!”
李眠儿抬眉,谢道:“给兄嫂添麻烦了!”
方氏咧嘴笑道:“九妹,说哪里去了,这原也是我份内的事!”说完,拍拍李眠儿的肩膀,又对着蕊娘示意一声,便转身领着众人出了园子。
一出了园子,方氏再不缓步轻移,快步赶回北院,回来的路上便已开始在腹内打起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