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问罪(中)
晨起,太子端详着柳回雪的脸:“看得出你是真累坏了。无弹出广告小说 ”柳回雪“嗯?”了一声,轻揉了揉眼角:“已缓过劲了。”就算是奔波劳顿了数日,该不至于到现在还表现得这么明显吧?太子却不是因为看了他的容色才说这话:“你既得知了湖阳宣战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还能稳稳地一觉睡一整天,真不知该说佩服你的镇定还是说你……”似自嘲地笑了笑,“早已知情。”
柳回雪嗤笑:“难不成殿下你也以为我私通湖阳?”
“这自然没有!我既在父王面前说过信你如同信我自己,当然不是假的。只是觉着……不需要湖阳那边说什么,你也能猜到。”两人相识以来,柳回雪料事之神准,每每出乎他的意料。到如今被湖阳下了战书,商议对策,也想先听过他的意见。他睡着了,就守在榻边等。
“你就算这么想,也没什么。”柳回雪淡淡接口,“我私通湖阳也算是事实。”见谨致城忽然换了一脸愕然,还是撑不住笑了,“大陆的第一美人临白江而居,我既仰慕她的芳名,怎么就不能渡江去寻她?”
“那你与她共度一夜良宵,觉得如何?”
“幸不辱命。”
太子听他详说了分明,这才明白湖阳和望江两国打的算盘。又问:“那依你看,湖阳那边不足为虑?”柳回雪正色答道:“我仍是那话。——指望别人伸出援手之前,应当先竭力自救。”太子苦笑:“我见你这么淡然应对,还以为和湖阳的这场战事打不起来呢。”柳回雪轻叹一声:“他既下了战书,我们又怎么能置之不理?陛下不是已点兵增援了么?”湖阳和白川虽说是邻国,但边境几乎全被白江和碧落湖隔开,只有最东处以一条山道相连,山道中半由两国各设关卡,而白川这边的关卡名为落凤关。
湖阳的战书送到白川宫里,落凤关那边却没有传出什么异动。白川的第一反应就是向其示警,而后派兵增援。
柳回雪熟睡的这一日里,可忙坏了白川的将官兵士。
若是得暇走到街道上看看,就知道白川的京里已经变了天色。听香楼的话题忽然全变成了湖阳求战之事,就连王后的丧事也聊得少了。毕竟陛下这一次颁下的征召兵勇的军书,极为严苛,几乎家家都不得幸免。但众人的言谈间有惶惶然,有慷慨激昂,倒是很少听见嘲讽之辞。偶尔出现的小声抱怨也就是“相国府大摆筵席的花费,要是能充作军资,那便更好了。”
隔不久,就听见有谁拍着桌子大骂:“王后新丧,我们白川还在孝期,湖阳就来挑衅,欺人太甚!”之后就是一叠声“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次出兵,必定给他们些颜色看看,好教他们知道轻重”这类纷纷附和的说法。
白川国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群情激昂的场面。
这里面自然也有东宫的功劳。
是谨致城授意听香楼“多谈天下事,少提家事”。
相比之下,东宫里却显得格外沉静。
国君陛下固然料不到,不日将有望江的大批战船渡江而下。但就连柳回雪也不知道湖阳这次是佯攻,还是动了真格。因此不愿多说什么。——既然战事在即,多些战备工作总归是没错的。至于召集了军队调往哪处,仍可再议。皱着眉回答太子:“兵者,国之大事。我不曾有过领兵打仗的经验,碰上这事自然插不了手。说的话别人也未必肯听。即使如此,也要我在宫里头枯坐担忧么?”依他的性子,既然想了也没用,索性就少想一些。低叹了声,朝着谨致城摊开手:“倒是我不在的这两日,殿下可有去做我之前交待的事?”
语气神态都像极了检查功课的夫子。
谨致城倒也自信:“肯定能令你满意。”说着拿出一纸文书,“这是我拟定的任命,你看看?”柳回雪接过来扫了一眼,发觉这就是他临走时留下的那封信,只是每个名字后头缀了一行小字,写着官职和封爵。他看过头一位的“顾时辰”就皱起了眉。
太子打量着他的脸色:“可有什么不对?”
柳回雪沉默了一会,不以为然地笑起来:“这个位置也太委屈他了。”太子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那张信笺,“我知道你看重他,但却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才学平平,又唯唯诺诺得紧,一说起正题就摆出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让人看了就不爽利。”忽然想起了什么,“总不能……回雪,你是和他有旧么?比如年少时做过约定,他日富贵勿相忘之类的……”
说着,心底竟生出了些许危机意识。
想起那姓顾的说过,以前经常下棋下到三更半夜……便拿出这话来问柳回雪。
柳回雪淡淡一挑眉:“怎么了?”就是同榻而眠也有过的。又有谁每次都像太子那样乱来?
他走得急,没来得及向太子说清楚举荐这人的原因。这时正要好言好语地解释,太子却忽然问起了多年前的旧事。答话的声音立时就冷下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殿下,你若好奇那些陈年往事,他日得了空我再一一解释。现在真不是时候。”
谨致城叹了口气,“可是这‘拖’字诀,你也使过太多次了。”
太子毒发昏睡时他迅速了结闰月案,执意把“已被白川暗害”的湖阳储君留在东宫还禁止声张,共度一夜**之后不辞而别……拿走了伯晏北公的天孙剑,又赏过了湖阳云歌的月下美人。总是要谨致城稍安勿躁,转过头就是种种自行其是。谨致城倒不是因这些事疑心他,但想听他几句明白的交待,却总是等不到。
更想起来,每次都是自己说信他。
而柳回雪总是淡淡的,看不出反应。
陛下敲打他的话,谨致城不肯听入耳。但也并不是真的没听见。“后宫是一回事,朝堂是另一回事。”但柳回雪是怎么行事的?就算是被他压在身下喘息呻|吟,一张口还是要谈及朝堂之事。就连这几位他看中的“党羽”也是他在床上求来的。如今风雨欲来,众人都不敢妄动,就连听香楼也只敢斥责湖阳,不敢再去散布那些不利于左后的传闻。当然更没有人趁这时候去动柳回雪。但以后呢?他若一直我行我素,总有一天……自己会保不住他吧?
柳回雪也蹙起眉,望了太子许久,垂下眼:“看来你我想到一起去了。——殿下暂且听我把顾大人这事说清楚。我向殿下举荐他,是因为他的棋风。”
这下转到了谨致城听不甚明白的话题:“棋风?”
“他的棋路甚是稳健,又精于计算。无论我如何行险、扰乱局势,都不曾见他使出昏招。简单地说——我以为顾时辰此人,虽无大才,但行事是个极谨慎稳妥的,更难得的是他从不主动犯错。”而科举要么是默诵典籍,要么是时局策论,像顾时辰这样的才能是考不出来的。“如今白川战事将起,把他放到主管军需粮草的位置上,殿下以为如何?”
谨致城沉默良久。最后,落得满口苦涩:“你果然总是有道理的。”
虽占足了道理,却让人心里觉着有些不痛快。
柳回雪自嘲地笑笑:“是我疏忽。——陛下说得不错,这才几日,我就恃宠而生骄了。”又想了想,“殿下心里还藏着别的疑惑么?”
“那你的棋风又是怎么回事?”
“我的……棋风?”柳回雪颇觉意外。本来以为太子会接着他这几年间的经历问下去的,谁知还是继续原来的话由。可太子似乎是不懂下棋的,也从来没听说过他对这个感兴趣。
“顾时辰说你喜欢行险。你既然说他棋风稳健、行事也必稳妥,那你呢?”
“当时我棋力不济,总是落于下风。若不行险,怎么能死中求生?而且即便不成,也不过是输掉一局棋罢了。这样的胜负,无伤大雅。但真的做起事来,我却只是害怕输不起。”柳回雪淡淡而笑,“殿下若想看我行险,也把我逼入死地就是了。……只怕你舍不得。”谨致城也笑:“我的确舍不得。那就教我下棋,如何?在棋盘上逼迫你,我可一点都不会觉得愧疚。”
柳回雪斜睨他一眼:“你下得过我?”
“多练练,总有长进的。”
“那可未必。”这又不比描摹字画或是修习武艺,就算是天赋稍欠,练得天长日久也能混个手熟。下棋若是没有天分,就算是整日整夜的打谱练习,该输的仍然赢不了。谨致城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天分?说不定下过几盘,就能赢你呢!”
柳回雪叹道:“殿下若真有天分,何必浪费在这木头桌子上?——且去试试一争天下,如何?”
争天下!
太子讶然。年前,白川还是一派盛世升平的模样。及至湖阳来了战书,立时打起精神应战。再到柳回雪说明了望江赶造舰船之事,他只觉得保住白川的根基已属不易。前日的激昂已换成了忧虑不安。见身边这人还是神色不动,更觉焦躁。谁想到他嘴上说战局插不了手,心里想的居然是要为白川去争这个天下?
大陆上三足鼎立,白川不过是夹缝里的一个小国,自保已属难得。现下更是被湖阳和望江逼到了火烧眉毛的境地。
这时候还有人想着去争天下?
沉默许久:“你这……该不会是口误吧?”
柳回雪嗤的一笑:“这一战,输了不谈,赢了就可以取代望江的位置,到时天下三分而白川占其一,怎么不能争了?只是……”轻笑着转过了眼眸,“要想赢下望江,恐怕真的需要兵行险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柳回雪是有原型的……
嗯,我不敢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