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节,一路柳嫩花浓,阳光淡淡地洒下来,照在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微微有些炫目,却显得天空格外地蓝。
江州城人好种柳树,沿路柳枝摇曳,远远望去如烟如雾,而半空里柳花纷飞,飘飘摇摇如残冬最后一场因风飞起的雪,被春天的日头一照,染上几分绵软的温和、褪去了凛冽与肃杀。
天气如此晴好,赵扶摇坐在微微有些摇晃的纱轿里,忍不住昏昏欲睡,脑袋控制不住地往旁边歪,不小心垂下去就惊醒了,再抬起来正襟危坐,然而过不了多久又会反反复复。
她们一行人离开江州还没多远,路边还不算荒凉,城郊的地界儿,偶尔也会有茶棚伫立着,招呼过往的旅客。
半梦半醒之间乱梦纷繁,真真假假的各种经历在脑海里搅来搅去,迷糊了好一会儿,赵扶摇忽然猛地抬头倒吸了一口气,忙忙地把轿帘掀开。
“小凌子!”
凌云天捉了一把柳絮,正放在眼前仔细地看,端详半天又凑近去闻,倒像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寻常东西似的。
柳絮本无不妥,凌云天却从中,嗅出了某种血腥的味道,这一路只怕不能太平,凌云天望着柳絮顶端微微的红想。
那不是自然的红色,反而像沾染了血色。
听见赵扶摇呼唤,他抬头去望,却见对方满脸焦急的神色,不等他应声,赵扶摇已经急切地说:“小豆子!小豆子还留在那!”
怪她心猿意马,一晚上光想着凌云天了,起了大早反而把小豆子给忘了个干净,走出来这么远才回想起来。
凌云天略一沉吟,“现在?”
现在不算个好时候,如果被承天派的人发现他们紫焰门有人去而复返,只怕会起疑心。
不过倒也不大坏,因为凌云天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关键是赵扶摇这边人手本就不多……
赵扶摇催促了两声,显然对那个小男孩挺在意,凌云天想凭他的武功,来去一趟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而且纱轿离江州还近,不管谁想干什么,也不会选这个地方动手,再者云纤、云芝和云曦的武功也不弱,想来不会出什么意外。
这小丫头,就是个麻烦,挂记这个挂记那个的,凌云天叹口气,不过没什么不好,若非她是这种人,当初就该把他扔坑里直接埋了,换了别人的说不定还搜刮一下遗物什么的。
“圣女大人一路小心,属下去去就回。”
云纤侧头望望,显然没明白赵扶摇和凌云天的对话,看那个男人嗖地一下没影儿了,转头问:“圣女大人吩咐他何事?”
总不会让他去看看秦思远收到王八图以后的表情吧,云纤想着打了寒颤,忽然也觉得自己好像摸不透赵扶摇了。
莫非她真的扮猪吃老虎?
赵扶摇怕她们不让她带上小豆子,眼珠子一转,“秘密!”
云曦和云芝也跟着打了一个寒颤,默默地悄悄一起挪得离赵扶摇远点,用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赵扶摇没注意她们的变化,心中大石落地,放松地想哼歌儿,又想到八成会被说教不雅,唔,干点雅事好了,昨天凌云天教了她他和她的名字,她还没练熟呢。
“各位云姐姐,有笔墨纸砚没有?”
又来?上回是王八,这回是什么?她要送谁?
云纤、云芝和云曦再次默默地挪远一点儿,直挪到纱轿的角落里去,云纤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目光一凝,耳中似乎听到某种嘈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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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天敛了声息,向承天派的方向潜行,小豆子的事情解决得越干净利落越好,耗时越长自然越危险。
他打算找到人以后直接制住点了睡穴,无声无息地把人带回来,至于解释什么的,到时候让小丫头来就是了。
这个时间,如果有活干,小豆子应该在后山,没活的话就在门派里待着。
上回昏迷中醒来准备找赵扶摇的时候,这群人他已经摸过底,五大三粗的汉子说话忒不好听,他对他们没什么好印象,不过,会武功的没几个。
远远地能瞧见小豆子那群人待着的院落,他隐着身形立在枝桠间,正要往前,忽见青天白日里,半空中绽开一抹诡异的蓝。
说烟花也不似烟花,说烟雾也不算烟雾,就那么幽幽地升至半空,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不显眼,凌云天却脸色大变。
出事了。
他往后朝那个院落看一眼,小豆子并无性命之危,晚个一时半刻应该没什么关系。
没多做考虑,凌云天展开轻功快速向蓝烟升空的方向迅速掠去,半空中留下一抹残影,足见情切。
那个位置相当偏僻且遥远,可以说跟赵扶摇一行人出城的方向完全相反,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凌云天耳中终于灌入兵器杀伐之声。
“师妹!”
他低声念了一句,不愿打草惊蛇,放慢了速度调整呼吸,尽量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何况,他也觉得有些奇异。
蓝烟是他从前交予秦思远的,除非遇到生死关劫,不然秦思远不至于会动用这个。
毕竟以秦思远现在的身份地位和武功,江湖中一般人谁能把她逼到向他求助的地步,更何况这回她来江州城,应该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正思考着,空气中慢慢飘来某种腥臭酸涩的味道,凌云天脸色一变,化骨散?
这玩意儿能把人直接给化成水,连副骨架子都找不到,要是中了它,到时候喊冤都没地儿哭去。
再来不及考虑什么,凌云天一跃而出,就见秦思远正苦苦与好几个黑衣人缠斗,一手抚着肩膀,指缝间隐约有红色液体漏出,应该是受了重伤、血流不止。
而化骨散正拿在黑衣人其中一个的手上。
“什么人连堂堂琴剑楼楼主都敢偷袭,不怕琴剑楼三千女杀手找上门来么?”秦思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显然因为臂上受伤而独力难支,却依然撑着,狠狠地说。
她受了伤,哪怕再沾上一点点化骨散也死定了。
陌生的男声在空旷的天地间蓦然响起,“我也想知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恃强凌弱以多胜寡也不觉得羞耻么?”语气有点调侃,意味却是森冷的。
围攻秦思远的黑衣人们明显一怔,就这么一个缝隙间秦思远觑准了时机连连后退,抬头张望,“师兄?!”
凌云天翻身跃出,连出几掌如行云流水,几个黑衣人纷纷后退,原本狭小的包围圈立刻变得松散。
他回头问秦思远,“伤势如何?”
谁料秦思远却面色大变,大约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唇色泛白,冷冷地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凌云天,沉沉地说:“果然是你!你早就想杀我!”
凌云天皱眉,“何出此言?”秦思远这反应实在出人意料,他看着她,眼前余光却时刻注意着几个黑衣人的动静。
令他意外的是他来了以后,那几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没再围攻过来。
秦思远的目光在凌云天和黑衣人之间来回打量,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指着凌云天,“若不是你要杀我,为何蓝烟一出,你赶来如此迅速?那丫头的纱轿早该出了江州吧,你若是跟了她走,怎么算,也不能来得这么快,除非你……”
凌云天哭笑不得,他总不能说他本来就在城中,而回来的理由则更为古怪,是打算拐走一个挖坑的……唔,不对,他好像已经拐走一个挖坑的了。
“我有我的原因,你清楚得很,我再心狠手辣也不会对你下杀手,更何况我并没有到处杀人的嗜好。”
秦思远却显然没有放下戒备的意思,她瞪着凌云天的眼神,凶狠、绝望、失落、难以置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被背叛、被最想不到的人追杀的绝望女子。
如果凌云天不是凌云天而是过路人,只怕也要相信是“凌云天”把她逼到如此境地的了。
她用手捂着嘴低低咳嗽了几声,似乎有血沫咳出,“那这些紫焰门的影子杀手,你作何解释?你可也看到了,你一来,他们就停了,你要我相信你们不是一伙?”
凌云天愕然,回头,果然黑衣人们真的毫无动静,齐齐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似乎在等他指挥。
瞬间已经明白只怕入了圈套,只是不知道这个圈套是针对他和秦思远两个人,还是只单单针对……他?
心头火气,凌云天五指成爪,欺身去抓其中一个。
秦思远的咳嗽声越来越响,在他身后弯下腰,似乎伤重无法站立,苦苦地喊道:“师兄!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兄啊,亏我还那么相信你……”
“闭嘴!”凌云天蓦地喝了一声,却见眼前黑衣人竟敢做出对他恭敬有加的模样,见他欺上来,不仅不还手,反而分散四方撤退而去!
身后传来身体落地的沉闷响声,秦思远倒在地上,眼神迷离。
凌云天看看那几个可疑的人,踌躇了一下,还是转身去查看秦思远的伤势,“师妹你——”
伸手一揽,却发现自己竟然扶不起秦思远,手上不知何时软绵绵的没了力气,空气中腥臭酸涩的味道越来越浓。
被耍了!
原来不是化骨散,而是气味与之相似的软骨散,会让习武之人暂时失去武力。秦思远迷迷糊糊地深吸一口气,半睁着眼,茫然道:“师兄你怎么……难道……我们……中计了?”
凌云天一手撑地,脑中豁然开朗,糟了,不知道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历,不过这群黑衣人想要对付的,只怕是赵扶摇那丫头!
应该不是承天派,承天派知道谁是谁。
这伙人想对付紫焰门新任圣女,却因为没见过她的模样,只知道人到了江州,所以秦思远应该是误打误撞,被他们误会了。
这才能解释为什么秦思远报出了自己的身份以后,黑衣人反而放手离去。
赵扶摇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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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纤忽然一跃而下,赵扶摇还想找笔墨纸砚,见她竟然跳出去了,以为是纱轿上没有,就喊道:“云姐姐,没有就算啦,不用去买。”
话音未落,只见云芝和云曦也是神色肃然,一改之前模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纷纷跳下轿去,吩咐抬脚的几人,“保护好圣女大人!”
道路两旁的树丛中发出越来越大的枝叶摇晃声,赵扶摇惊讶地发现无数人从各种各样奇怪的地方冒出来,手拿兵器纷纷向纱轿围拢,显然是来意不善。
人太多了,赵扶摇一眼望去,只觉得密密麻麻,个个目露凶光,满脸狰狞,她倒吸了一口气。
“妖女在这!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