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门，在附近静候片刻后，水月尽可能隐藏着气息，重新回到了已空无一人的礼堂内。循着非羽留下的气息，水月轻手轻脚地来到舞台后方，但那里除了一片漆黑和木材、布料的气味，什么也没有。“他消失到哪去了……”水月边小心徘徊边留心不要被杂物绊倒，岂料，脚跟无意踩上一条看不见的地板缝的瞬间，地上哗啦一响，露出了一个狭窄的入口和一列向下的阶梯。

阴间扩张其欲，开了无限量的口——《旧约圣经》中的文字无端浮现在水月脑海中。尽管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经过数秒的思想斗争，他还是选择踏进了那片黑暗。

走完台阶，又在辨不出方向的走廊里摸索了好一阵，直到听见熟悉的机械运转声、看到遍布四处的仪器，“波塞顿”才意识到，这里是西宫干部们都来过的地下实验场。“居然还有这道门……”水月惊愕不已，突然有脚步声从对面传来，他赶忙就近闪到一座大型机箱后面。只见非羽像刚结束了巡视一样轻快地穿过走廊，接着是越来越远的上楼梯声，没过多久，就什么也听不到了。确定上司已经回到了地面上，水月才壮着胆子继续往实验场深处走，试图找出什么可以解开自己疑惑的人或物。

奇怪……哪里来的这么一股诡异又刺鼻的气味？

被莫名的力量吸引着，水月一步步向气味的来源靠近，最终来到了实验场深处一个广阔的水池边。“好难闻……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他捂着口鼻又勉强上前了几步，本打算瞥一眼就作罢——

漆黑一片的水面上冒出了几个气泡，然后轰地翻腾起来，一个巨大的生物伴着震耳的拍水声现了身。眼看着那庞然巨躯压下，“波塞顿”本能地要掀起水流攻击，双方的动作却在同一时间停滞了。

“……咕……咯……波……‘波塞顿’……？”

这粗哑又不成句的话音让蓝发美青年汗毛直竖，但他无法忽视对方说出的内容。“你、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知道我的称号？！”他按捺不住恐惧大吼出声，“是非羽大人告诉你的？！”

“非……羽……咕咕……咯嘎嘎……！！”

一听到这两个字，巨大生物突然仰头放声号哭，那如同小刀刮玻璃的尖锐声音听得水月头痛欲裂，而他也在这时才看到了对方的真容：难以估算全长的臃肿黑色蛇身，古铜色的凌乱鬃毛，在应当长着蛇首或龙首的地方，却是一张似曾相识的紫黑色人脸——

“你该不会是……阿……欧阳雪锋？”

水月觉得嘴里发出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声音了，他拼命祈祷对方不要给出肯定答复。岂料事与愿违，一看到怪物点了头，他立刻双膝一软跪倒，揪着胸口拼命干呕起来。怪物扭曲的面孔上浮现悲戚之色，但无法为昔日同伴做任何事，只能默默等水月恢复气力。“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水月艰难地起身想靠近池沿，“难道……”

“别……再过来……有……结、界……”

雪锋——或者说，曾是雪锋的生物——拼命挤出尽量清楚的人言阻止了他的前进。尽管理智几乎全失，但靠着往日的交情，雪锋在水月面前奇迹般地暂时变回了人类。“那你只告诉我一件事……”水月哀痛地问，“这是不是非羽大人干的？”

人面蛇身的怪物再次点头，眼中流出了浑浊的泪水。“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用‘特殊的方法’留住了你的命，什么叫一直亲自‘照料’……”“波塞顿”的双手慢慢攥成了拳，“最初是狄亚，现在又是你，他究竟把我们、把人类……当成什么了？！”

此时水月的身影看上去仿佛一碰就会碎裂，雪锋知道他受到了太大的冲击，但还是趁着自己还有理性的时候，抓紧时间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并向同僚提出请求。“我……已经，受够了……不想……再这样……”他垂下头颅，杂乱的鬃毛挡住了面孔，“求……求你杀……了我……！”

蓝发美青年没有反应。“我……我这样子……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死……只能……靠你了……”雪锋断断续续地乞求着，“求你，水月……这是我……最后的……”

一时间，地下实验场里回荡的，只有低沉的呜咽和仪器运转声的合奏。过了好久，水月才长长地吐口气，重新直视雪锋的面孔：

“我拒绝。”

怪物眼中仅存的一点希望霎时被打得破碎四散，岂料，水月接着指出了另一条路。“我不会杀你，我要放你自由——你就从此脱离‘钢铁神宫’，避开人群，越远越好地躲起来吧。”虽然声音有些颤，但水月眼中的光芒坚定无比，“哪怕要像野兽一样活下去，也再不要像这样任谁摆布了！”

雪锋哑然注视着昔日同伴，粗长的蛇身不安地在池中摆动。“可是……皇……非羽的……结、界……”

“我们是破坏不了的，我知道。所以你得通过别的途径离开。”

“波塞顿”蹲下身去，闭起眼睛把手按在地板上。“少年宫这种公共场所的地下，一定有通向外界的排水系统，即使是你这样庞大的身躯也能够容纳。”他沉静地说，“给我点时间，我来找出它。”

自学生时代“觉醒”至今，从未为了帮助谁而使用过异能，我所做的只有伤害他人而已……

水月咬紧嘴唇，让自己集中精力倾听水声。在“海神”之力的召唤下，附近地下水道中的水流扬起波浪进行回应，听到声音的水月则很快确定了水道的位置。“……有了。”他抬头问道，“雪锋，以你现在的力量，能打穿池底吗？”

雪锋缓缓点头，身上的坚硬鳞片随着怒张开来。“那么你记好，打穿池底钻进地层后，一直往东面去，而且要向上，走不到800米，你应该就进入水道了。”水月郑重地叮嘱，“别让任何人看到你，尽量只在地下行进，离开市区去远郊吧……保重。”

“我……逃走了，你怎么……办……还有，为……为什么？”

蓝发美青年露出一丝苦笑，现在他的目光十分温和，仿佛面前的怪物还是那个意气风发、有着战神称号的男人。“从加入‘钢铁神宫’至今，让我觉得可以当朋友的只有你，而这，只不过是我能为朋友做的最后一件事。”水月后退了几步，摆手作别，“别担心，我能保护好自己——永别了，欧阳雪锋。”

蛇身巨怪不舍地望了他最后一眼，才如黑龙般冲天而起，接着打了个弯狠狠朝池底撞去。只听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黑水四处飞溅，而一滴也没有落在结界外的水月身上。当寂静重新笼罩地下实验场时，原是水池的地方只余遍地狼藉，和一个不知通向何处的幽深洞穴。水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很久，直到觉得雪锋已经走远了，才慢慢再次瘫坐在地上。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已经不能继续留在‘宫’里了呢。”

“波塞顿”忍不住喃喃自语。那一天自己和“阿拉斯”的对话，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成为现实。他可以做个忠诚的下属，不过，前提是他自身的安全与利益没有受到威胁。水月漫无目的地注视着虚空，心里却开始快速思考：

要怎么才能在不被“皇帝”和宫主们当成叛徒的前提下，从这个凶险的组织全身而退？

（第一百九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