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记忆,毕德胜在小厮的引导下返回后院,一进月亮门,远处一个人影扑来,毕德胜吓了一跳,正要躲闪,看清来人,这正是自己这具身体的母亲,不自觉的站住脚,那人影跑到近前,一把就将他搂入怀中,肩膀上的官服瞬间就被泪水湿透。
“吾儿......吾儿......”声音嗝咽,毕德胜心中一暖,上辈子他是孤儿,眼下这温情的一刻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少顷,这位妇人才松开毕德胜,在毕德胜身上巡视着,用手摸了摸毕德胜的头,又摸了摸毕德胜的衣服。
“真是苦了吾儿,看看把你瘦成什么摸样,你在看看,眼下反着chūn寒,衣服也不多穿一些,要是病了,这可如何是好”。
“母亲......”毕德胜说出这两字时,双膝一软,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接连磕了三个头,跪其他人他有抵触,可是跪眼前之人,他没有一点不适,有的只是歉疚。
“吾儿快快起来,地上凉,快”妇人把毕德胜拉起,远处传来一阵咳嗽声,妇人忍住心中的千言万语,站到一边,月影下,毕振海附着手站在假山边。
“父亲”毕德胜弯腰行了一礼,毕振海摆摆手“且随我到书房说话”说完转身就走,毕德胜转头看向眼中满是温情的母亲,行了一礼:“母亲稍候,一会儿儿子再来找母亲说话”。妇人听完这话,点了点头,眼角又冒出一些泪水。
进了毕振海的书房,父子两人相对无语,过了好一会,毕振海才幽幽开口:“今rì为何去而复返?”。
“父亲,去了也是白去,在儿子看来,兵备道张元犹如死人也”毕德胜躬身回答。
“混账,竖子张狂,须知官场讲究一个中庸,能和好还是和好,切莫四处树敌,明rì一早,我和你一同前往,多送些钱,把这事了了”。
毕振海说这话时眼睛看向自己的这位儿子,从他一回来,毕振海就觉得儿子变了,只是不知道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不过有一点他确认,儿子不那么木讷了。
“父亲,明rì还是不要去了,儿子已经有了对策,再说张元乃是郑亲王门人,而我是桂良的弟子,眼下两方泾渭分明,根本没有和旋的余地,就算儿子服了软,在桂良那里也讨不到好”。
毕振海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儿子,见他眼中已有决断,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官场黑暗,尔虞我诈,就由着你吧,不过还是要谨记,做人留一线,rì后好相见,今rì你也累了,下去吧,早些休息”。
毕德胜行了一礼,出了书房,往母亲那里走去,毕德胜走远,管家毕元进了书房,书房中,毕振海看着chūn秋,毕元帮他续上茶水,正要离开,身后的毕振海却冒出一句:“毕元,你说埼玉还是我儿子吗?”。
毕元一愣,有些回答不上了,毕振海眼见,笑了笑:“是我瞎想了,儿子终归是会长大的”。
母子相见,又是一番感触,看着母亲鬓间的华发,那碎碎叨叨的语态,那事无巨细的盘问,毕德胜没有一点嫌啰嗦,反而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知道敲了二更鼓,母亲才止住话头,让丫鬟打着灯笼送毕德胜回去,临走时还拿出毕德胜离家这几月他亲自己做的几身内衣。
第二rì,小厮高升伺候毕德胜穿衣,或许是回到了家,一脸的喜sè,唧唧喳喳的说着离家这几月家中发生的事情,毕德胜听着,不发一言,他在想,折子和书信昨夜就发了出去,成功与否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穿戴齐整,就到父母院中拜见,一起吃早饭,在母亲的要求下,少不了又多吃了二碗,吃完饭,逃也似的离开,到客院中找张思道谈话。
“东翁来了,学生正要去找东翁?”一进院门,张思道就开口说道。
“何事这么急?”毕德胜一屁股坐在院中石凳上疑惑的问道。
“咱们召集的乡勇被兵备道圈了起来,从昨rì到今天,已经水米未进”张思道说出这么一句,毕德胜气的转身就要找兵备道张元理论。
张思道有一把拉住他:“东翁,此乃张元助我”。
“何解?”毕德胜耐下心,张思道的本事他不敢小视,听一听倒也无妨。
张思道拉着毕德胜坐在院中石几上,帮毕德胜倒上一杯香茶“最近几rì,我仔细阅读手上关于徐闻县的资料,越看越觉得小小徐闻大不简单,几年时间,县令连续出事,这种事情闻所未闻,可县内,府内,甚至省内,可曾有人提出异议,试想想,咱们带兵上任,或许会震慑宵小,可要根本解决问题就难了,也怪我,太小看这徐闻县了”。
毕德胜脸皮一跳,张思道说的话有道理,只顾着威风,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而这个他人还是一些要命的人。
“张元倒是帮了我们大忙”张思道又恢复神神叨叨的模样,抿了口茶,毕德胜也渐渐习惯了,等着他的下文。
毕德胜不稳,张思道有些无味:“咱们招的兵马解而不散,另寻地方cāo练,只待时机成熟,到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毕德胜冒出这么一句。
张思道呵呵笑了两声,毕德胜皱了皱眉头:“这不真的成了私兵了吗,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上哪找地方cāo练?”。
“非也,东翁不是有兵部发的几张五官执照,这可是真二八经的官凭,有了这个,那就是官身,再说咱们练得是团营,不是正规绿营,哪来的这么多规矩,说到地方,泉州港一出去,无人小岛多入牛毛,徐闻靠海,到时候准备几艘快船,朝发夕至,比起陆路更甚一筹”。
毕德胜听得仔细,也是如今的大清有海无防,到了海上,找个无人的小岛一窝,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那被圈的乡勇就这么让他们饿着?”毕德胜又问出这个问题,这些人虽然他没见过,可都是将来他在乱世中立足的根本,不能就这么不闻不问。
“当你锦衣玉食的时候,有人给你个馒头和当你饥肠辘辘时有人给你个馒头,哪个馒头会更有味道”张思道没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到。
毕德胜不是傻子,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笑着拍了拍手“旅途困顿,我今rì病了”。
这下子换做张思道愣了,接着也笑了起来,心想“东翁这是又想收人心,又不想落下口实”。
接下来两rì,新科进士,钦点翰林院编修,徐闻县令毕德胜病了,谢绝访客,想想也是,读书人身体本就孱弱,听说还在殿试之中昏倒的人物,风尘仆仆上千里赶回家,回到家就被兵备老爷收拾了一顿,不病倒才怪,也有些知情的,以为是毕德胜怕了,兵备道张元的府上倒是热闹了几分,就连知府衙门对于兵备道多开了几个税卡也不闻不问起来,这一切,更助长了张元的威风。
三rì后,花衣巷毕府中门大开,毕德胜骑着一匹驽马,身后跟着十多位劲装的毕府家丁,细看这些家丁,个个虎口布满老茧,满脸厉sè,就知道是些见过血的,跟着毕德胜出门骑在一匹老黑驴上的张思道看到这些家丁,脸上出现一抹疑云,想这毕府,虽是商贾,可听说也是诗书传家,哪里寻得上这些汉子,不过想归想,张思道也没开口询问。
毕德胜看了眼身后的家丁,骑在马上挥挥手,放慢马速向城外走去,家丁们出了大门,紧跟着又出来了二十多个身挑食盒的小厮,尾随着前面的家丁向城外走去。
毕德胜这一次算得上是招摇过市,沿途引来不少人围观,有些街面上闲逛的,忍不住好奇心,跟着去看热闹,出了城门的时候,毕德胜转眼一看,差不多跟了上千人,笑着摇了摇头。
泉州城外吴家洼,毕德胜家在这里有个不大不小的庄子,原本住着十多户佃农,承租着毕家一百亩水浇地,二百亩旱地,顺带着照管几百亩山地,自从毕德胜写了信回家,毕振海就把这地方选作练兵场所。
这年月,特别是在福建,浙江这等地少民稠的地方,只要给得起钱粮,招兵就像玩儿似的,再加上毕振海给的饷银也足,一个月五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是整整六十两,买上两亩旱地绰绰有余,干上两年就能回家娶媳妇,消息一传开,四乡八野就传遍了,两rì不到,就招够了五百人。
毕振海在庄子边用木头围出个寨子,把照着毕德胜信上写的规矩招够的五百人放在这里,刚训练了没几天,就出了这档子事,这时候,寨子里哪还有半点生气,三rì水米未进,五百人再加上毕府几个会武艺的家丁,全都死气洋洋,进的气少,出的气多。
“潘师爷,弟兄们都不行了,在这样下去,咱们都得饿死在这里,要不咱们和那些丘八拼了”说话的正是毕府的一位护院,名叫李进,被毕振海委任为团营枪棒教习和总教头,也算是团营实际的二把手,李进说着话,将手里一根磨尖了头部的柴棍紧紧握了握。
潘立忠舔了舔舌头,用口水将有些干裂的嘴唇抹了抹“不要乱来,告诉弟兄们,老爷会想办法的,少爷也快回来了,顺被告诉弟兄们一句,熬过这一段,每人发二两酒水钱”。
李进张了张嘴,把心里的话忍了下来,低声应下,找其他教头吩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