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胥吏见到毕德胜赶紧上前行了一礼,这个动作让场中的焦点聚集在他的身上,毕德胜挥挥手让他起身“出了什么事情?”。
“今儿个一大早,营地里死了两个人,这两人的亲戚就说是被烂泥潭毒死的,咬定咱们驱使他们干些不要命的事情,众人被他们这么一说,就有些不稳”胥吏说完,脸上一阵青白,他是负责这个营地的当事人,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免不得会被责罚。
毕德胜听了经过,来到两具尸体边,血吸虫病哪有这么霸道,就算得了也有一个过程,远没达到立时毙命的地步,其中定有隐情,俯下身子,仔细一看,两具尸体都没有什么外伤,只是口鼻发青,四肢曲张,明显的死前很痛苦。
“你们是他的亲人,一起逃难出来的?”看完尸体,毕德胜询问蹲在地上的两人,两人刚才看见胥吏向毕德胜行礼,自然知道这位是大老爷,一人就要跪下,另一人梗着脖子说道“正是,我们是一个村的,都沾着亲戚”。
“原籍是哪里?”毕德胜也不怪罪,一边问话,一边扫了一圈围着的人群,大多数都是些老实人,见毕德胜看向他们,都不自觉的避开眼神,看到这个场面,毕德胜放下心来,这完全达不到暴(乱)的程度。
“我们是广西郁林州兴业县人,家里过了兵,遭了灾,就跑了出来”那个胆子大的继续说道。
毕德胜清楚,徐闻县里的流民大多都是广西跑过来的,有的时候境内过兵可比受天灾厉害,特别是外省兵马入住,那更是没有王法的存在。
“你这两位亲友并不是被烂泥潭毒死的,我估计是得了什么急症”毕德胜审了几天案子,对这些死状也有了解,要是中毒而死,口吐白沫或者七孔流血,更高级的一些,会让人死的安详,可这两人都不是,在把血吸虫病否了,估摸着就是得了急症。
“得了急症,两个人一起死,哪会这么巧合”。
“巧合,或许吧,来人,把配属的大夫请来,让大夫看看就知道”毕德胜负着手,吩咐下去,不一会,一位挎着药箱的大夫就从外面走了进来,护卫怕他走的慢,伸出一只手扶着,瞧模样,就是驾着他走。
大夫到了近前,先对着毕德胜行了一礼,这才整整衣冠,往地上的两具尸体看去,伸手摸了摸鼻息,把了把脉搏,这才发现自己要看的竟然是两具尸体,刚才来的忙,都不及细问,他是医生,又不是仵作,转头看向毕德胜,毕德胜开口说道:
“你就瞧一瞧,两人是怎么死的”。
大夫点点头,转身细细的看了看,医生和仵作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有时候仵作还比不上医生,只是仵作太低贱,没有哪个大夫愿意委身从事这个行当。
大夫先是撑开死者双眼看了看,又捏开嘴巴瞧了瞧,摸了摸死者的身体,咳嗽一声,站起身说道:“明府,这两人是死于干霍乱”。
一听霍乱两字,周围的人全都推开来,这可是会传染的疫情,能够灭村的疾病,大家哪有不怕之礼。
大夫刚才探查的举动毕德胜都看在眼里,医生也是人,当然也会怕,可这大夫没有一点恐惧,看来并不十分可怕,所以他也不怕,反而走近两步。
“怎么会是霍乱?”。
“明府,这不是霍乱,是干霍乱,不过又有人把他叫做绞肠痧,又名盘肠痧,病患死的极快,而且十分痛苦”。
“那怎么会两人一起死”毕德胜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那大夫,大夫倒是有些得意,看见尸体边上蹲着两人,就问道:“你们可是同乡?”。
两个汉子被吓呆了,他们两人和这两位死者住在一起,要是两人得了霍乱,那他们也不能活,大夫一连问了几遍,他们才木然的点头。
“你们逃难的路上,是不是暴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然后又烈rì过水?”。大夫这么问,毕德胜就反应过来,他重生前似乎听过这个病症,有的人饱食以后烈rì涉水,就会暴毙,当然他只是听说,实在想不到真有这个病症。
胆子大的那个又点点头“逃难的路上在河边见到一条死了的大鱼,几人肚子实在饿了,等不及取火就分吃了,后来见对岸还有一尾,这两人就涉水过河,把那尾鱼也拖了过来,后来两位同乡就有些不舒服,今天一早我们起床,就见他们死了”。
大夫顺了顺自己的胡须,朝毕德胜拱手说道:“那就确定无疑了,绞肠痧就是吃了不洁之物,随后又激了水,或者做剧烈运动伤了肠道,才会得,这两人体质不错,要不然熬不到今天,要是提前一两rì就找大夫,恐怕也不至于死”。
毕德胜松了口气,总算是把事情解决了:“大家都听清楚了吧,这两人是得了绞肠痧死的,并不是什么烂泥潭毒死的,烂泥潭确实会让人得病,可也不是这么个死法,再说本官已经得了秘方,能够杀灭这泥潭之毒,只要大家遵照我的方法,定不会得了什么疾病”。
毕德胜说的响亮,围着的人全都听了进去,只是大家都没什么表现,只得歇了继续说教的兴致,吩咐人找来两口薄皮棺材把两人埋了,又吩咐胥吏查看他的家人,要是家人也在,就每人给五两银子,算是尽了官府的心意。
回到工棚,一队团勇就赶到,看着一头大汗的毕尽义,毕德胜也没怪罪,到了下午,各处火场都已经熄灭,不见了黑烟,真正开始动工的时候到了。
按照计划,必须有人调入泥地,用两块木板固定出一条水道,随后把木板中的稀泥挖出,深入地下半米,就要垫上碎石,打上石板,再在木板内侧铺设砖块,两虚一实,留出排水口,工程完毕,抽出木板,根据水往低处流的原理,泥地中的水分就会从空缝之中留出,会于水道,引往别处,要是地势实在很低,还能架设水车,用不了多久就能排干水分,烂泥地就成了高产田,水源又有保证,真正的变废为宝。
计划做得好,可是徭役们还是有抵触,不肯下去,毕德胜只好把徭役集中。
看着黑压压的人头,毕德胜站在一辆牛车上,扯着嗓子说道:“你们有的是我徐闻辖下的子民,有的是流落此地的灾民,大家从前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可是今rì,就在这大黄乡烂泥潭边,大家有了交集,并且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让这人畜绕着走的地方变成万亩良田。
或许有的人会说,你们只是被征了徭役,没必要把命搭进去,那么本官就告诉你们一句,凡是工程进度最快的十队人,都能被分发到改造以后的土地,每人两亩,那些落了下乘的,也不要担心,这改造以后的田地,都会成为官田,一部分发卖,一部分县里会佃出去,租子一年一分,参加改造的你们,优先承租,以上两点,决不食言“。
毕德胜说到这里,人群里发出阵阵吸气声,干的最好的,能够分到两亩地,少说也是几百两的收成,按着上头这位大老爷的说法,谁出力谁受益,就算分不到土地,也能租种,一年一分的租子,比起降了租子的三四分地,跟白送又有什么区别,心思动了的人们有些蠢蠢yù动起来。
“可这烂泥潭真的会死人,村里都死了好几个”有些人胆小,或者家里有了点余产的,忍不住念叨几句,顿时熄灭了众人心头的热火,是啊,要有命拿才是。
毕德胜眼见场面又冷了下来,在这么僵持下去,等徭役真的有了抵触,那要办成此事就是千难万难了,他又大声说道:
“这烂泥地,要是没处理过,确实能让人得病,可是本官已经使人撒了生石灰,他东西就是专门杀灭这些病症的,大家要是不信,本官就亲自做个示范,要是本官没死,大家就甩开膀子干吧”说完,褪去上衣,抓起一件油布连夜套了上去,转身就要下到烂泥中去,王玉石一见,哪能让毕德胜涉险,毕尽忠也是同样,呼啦啦就围了上来。
“起开,都到这这时候,谁在拦着我,军法从事,再说本官对自己的法子有信心”讲完这句,就甩开众人,噗通一声跳进泥地里,毕尽忠见了,抓起一件油布连衣套上就跟着跳了下去,毕德胜身边的护卫也都没说话,穿上油衣就下到泥中。
毕德胜哈哈大笑,对着毕尽忠说道:“这才叫做真汉子”,毕尽忠苦笑一声,伸手扶了一把站立不稳的毕德胜“大人,你这是何必呢”。
那些站在硬地上的乡勇见了,领头的正是黄二,他眼睛冒着红光,拿起一件油布连衣穿在身上“弟兄们,大人都下了,咱们还怕个鸟,干吧”说完乡勇们哄笑一声,一个个就像下饺子一般下到泥地中,有人递木板,有人挖泥,一会儿功夫,个个都成了泥猴一般,只是满是笑声,没有一人害怕。
不远处的人群,这时候也sāo动起来,一个流民选出的乡老流泪说道:“咱们爬山涉水四处流浪,为的就是一口饱饭,其他地方都如同撵狗一般把咱们轰走,唯有这徐闻县,把咱们当人看,每rì施粥,吊着咱们的xìng命,乡亲们啊,咱们得感恩,不为了那些田地,就为了毕大人对咱们的好,咱们也该或出名去干”说着,不顾自己的年纪,取过一件油衣,套在身上就下了泥地,他的身后,呼啦啦的人群也跟了上去。
王玉石抹了把泪,这不是感动的地方,他还得指挥徭役分开运作,不能挤在一起,赶紧分派胥吏,联系各队领头的,按照既定计划分开行事。
“这边,这边,用木锤子敲结实了,那边,先垫上碎石子,送石板的呢,赶紧叫人送来”毕德胜站在末腰杆的泥浆中,指挥着众人,毕尽忠抬着块石块,挪到他的面前:“大人,你就上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们”。
“是啊,是啊,大人你就上去吧,他周围都是团勇,这会儿大家都是一个泥地里打滚的兄弟,倒是没了那么多禁忌。
毕德胜看了看,也不强留,点头说道:“嗯,干到擦黑就必须收工,免得出了纰漏,我这就上去,让人去采买些肉食,就算大家不能吃肉,也必须喝上一碗带油花的汤”这句话说完,引来一阵叫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