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了挥手,距离最近的三位骑士走出来,他们一个个架起这些罪犯,用从他们身上撕下来的破布紧紧塞住他们的嘴,然后以极其熟练又干脆的手法扭断他们的胳臂,敲折他们的大腿,那一个个清脆的声音就象是早起的晨铃。
“把他们交给镇守,罪行是协助谋杀与受贿,嗯……还有意图蒙骗帝国将军。”齐娅拉轻描淡写地说着。“至于接下来嘛,”他揉/搓着下巴上的短须,微眯的眼睛宛如激烈碰撞的乌云般电光四射。“既然顺路,那么就让我们去会会那位很有勇气的领主大人吧……”
“不过在此之前,”他微笑地看着一脸激动的铁匠,“麻烦你帮我们更换一些马掌,铁匠先生。放心吧!会付给你一份满意的报酬的。”
“没……没问题!大人!”泪流满面的铁匠手足无措的连连鞠躬。他实在太高兴,太兴奋了。这简直是奥丁大神的恩赐!
“真是杀气腾腾啊!”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的索菲伊斯统领摇头苦笑,是否太过了点呢?现在的将军阁下……看上去就象是一把无法收敛锋芒的长剑……
重新焕发活力的马匹在大路上尽情奔驰,骑士们甚至没有来得及收拾干净小腿上的泥点就急匆匆上路了。铁匠除了手艺不错之外,似乎骑术也过去。虽然很吃力,但他凭借坚强的意志始终跟在队伍后面。
“如果对方也是骑士,”与齐娅拉略带点莽撞的态度不同,索菲伊斯沉着冷静地分析着那些可能的敌人。“他们必定会因为爱惜羽毛而不肯催促马匹加快行程,我们应该最大限度的节省体力,以应付可能会发生的战斗。”
“我从来没打算和对方正面交手。”齐娅拉看了统领一眼,“至于怎么处理他们……总之先赶上再说!”
没多久,他们来到一个上坡的路上。由于坡度较大,即使以夜鹰坐骑的优秀素质想要快速爬上去都显得有些吃力。
“他们应该就在对面,这个斜坡会让他们爬很久。”索菲伊斯在计算了一下坡高后断言。
“很好!”齐娅拉点点头,“就让我们见识一下他们到底是怎样一群匪徒。”
接到命令的骑士们纷纷吆喝着扬起马鞭,他们只有了平常一半的时间就翻过了这个斜坡。一支慢慢悠悠地骑兵队就在前面不远处一点点往前挪腾着。他们懒洋洋地挑着一直长三角形的风旗,旗面上画着一只肥美的鸽子。这些家伙显然也发现了坡顶上的骑士,他们一阵骚动,阵型如陀螺般转动着。
“是他们吗?”齐娅拉看着铁匠。
“没错!”铁匠咬牙切齿地回答,“我认得那张旗!”
“包围他们!”齐娅拉突然下令。他一挥手,十九位无所畏惧的夜鹰骑士们平端起一支支混钢骑枪,大声呼喝着朝数倍于他们的敌人冲下去。
骑兵队收缩成一个圆阵,而夜鹰骑士们则包在外围,互相间不停用伸缩不定的枪尖试探着对方。
“训练有素。”索菲伊斯提醒道。
齐娅拉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当看见对面骑兵队里有一个衣著光鲜的家伙朝这边打了个请求对话的手势。
“你留在这儿,别他们注意到。”他对统领打了个小心隐藏的手势,纵马走过去。
“我是史蒂芬·坎普贝尔伯爵。在耶芬达,我拥有两百名骑士。那么……阁下是?”一个额头左侧上有颗黑痣,嘴边留有黑胡须的中年男人从骑兵队的护卫中慢慢踱出来。
“德法诺·巴伐利尔男爵。”齐娅拉微笑着回答,“上午好,坎普贝尔伯爵阁下。”
伯爵点点头,高傲的看着这个比自己低了两阶的小男爵。“那么男爵先生,您英勇的骑士们包围我的队伍的原因,我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齐娅拉招招手,一名骑士带着铁匠从后面赶过来。
“您涉嫌谋杀一对可怜的母子,阁下。这位是就原告,洛克镇唯一的铁匠,一个受奥丁大神保护的自由民。我想您一定还认得他吧?”
他盯着伯爵的眼睛,而伯爵的眼睛则盯着有些惶恐的铁匠。他看到伯爵的眼睛颤抖了一下,接着闪过一丝杀机。
“那么您打算向我动手喽?就凭这些人……”伯爵用嘲弄的眼神不屑的环视夜鹰骑士们,最后定格在齐娅拉身上。夜鹰骑士因为对方的蔑视而怒气冲冲,他胯下的坐骑纷纷从鼻孔里呼呼地喷着白雾,开始用前蹄使劲刨地,一副打算冲锋的恶狠模样。
“不,我没打算在这儿和您动手。阁下。”齐娅拉眯着眼睛摇摇手指,“我只是来向您询问这个案子的真实性。以骑士的名义起誓:只要您讲实话,我的人马上给您让路,让你离开这儿。”
“以骑士的名义起誓?”
“没错,以骑士的名义!”
“好的,”伯爵笑了笑,“以骑士的名义,我承认。但今天不管谁会死,里面一定有您!年轻的……男爵先生……”他用冰冷的,带着耻笑的眼神打量着齐娅拉。
铁匠突然大吼一声,松开缰绳朝伯爵冲过去,齐娅拉立刻将他击倒在地。铁匠捂着肚子在地方翻滚,痛苦的呻吟着。
齐娅拉打出手势,虽然很不情愿,但夜鹰骑士们仍显示出良好的纪律性,他们纷纷约束自己的坐骑退到两边。
“好了,您是个领主,我们会让路给您的。”齐娅拉在马背上微微额首,他拎起铁匠退开两步。
“很好,男爵先生。”伯爵最后看了铁匠一眼,嘴唇动了动,但最终再没说什么。他高昂着头,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那神情仿佛一只骄傲的鸽子。高奏凯歌的男人自以为赢得了一场对决,他从来就不相信有哪个贵族会蠢到为这些贱民出头。“自由民”?别开玩笑了!只有像牲口、家畜这样的称呼才更适合他们。伯爵的嘴角微微抽动两下。那个女人实在是太脆弱了,他还有很多更新鲜、更残忍的虐待手段没用呢!对这些家伙采用怎样的玩乐方式都不过分。
“没错,鸽子……”齐娅拉盯着他的渐渐远去的背影,露出一丝诡笑。
“你是头鹅的人,对吧?”他突然扭头对一名骑士吩咐道,“现在我需要你带上几个人,换身衣服跟着伯爵的队伍,想办法拖延时间,但别让他的人认出你们。中午之前,不要让他们找到城镇。让他们在一个树林里,或者靠近树林的地方扎营,然后派一个人回来向我报告。我会继续前进的。”
骑士明显愣了一下,但若有所悟的他很快就笑着作出回应。“明白了,将军阁下。”
“卡奥、费尔莱、赫斯,你们三个,出列!”他半转过马身,对着骑士们高声喊道。被点到名字的三名骑士纵马向前两步。
“跟我来!”他比了个探子们的手势,三名骑士立刻心领神会的跟在他后面朝伯爵队伍消失的方向追去。
“既然从开始就做此打算,为什么还非要可他们打个照面呢?让他们茫然不知我们的存在效果不是更好吗?”来到身边的索菲伊斯疑惑的问道。
“为了确定对方的罪行,并且得到他亲口承认。然后告诉他,我会大方的允许他离开这儿,只是这儿!”齐娅拉用一双明亮到刺眼的眼睛看着统领,“至于原因嘛,”他撇撇嘴,“也许我无法做个顶天立地的骑士,但至少能遵守一些不太麻烦的骑士准则……仅此而已。”
他的目光又转到身旁,铁匠正坐在那儿哭哭啼啼。“帮我和他解释一下,我有些累了。”他随手将责任甩给一脸无奈的统领,在一句“所以我讨厌和贵族打交道。”的嘟囔声中朝队伍走去。
……
“怎么回事?为什么在大路上会有陷阱!还有这些可恶的老鼠夹子!到底是哪来的!?”
坎普贝尔伯爵忍不住咆哮起来。从早晨的大便开始就预示着一天都不顺畅。满路的泥洼,随处躺倒的大树,还是猎人的陷阱!可恶的老鼠夹子!!呜……还有肚子,不通畅的小肠和大肠!
就在经过一段林道的时候,一颗稀烂的鸟屎恰巧落到他微张的嘴里,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下去的伯爵吼叫着,喘着粗气向全队下命令:“就在这儿扎营!休息一会儿,我累了,休息!”
一声尖锐的鸟鸣在林中响起,伯爵愤怒地冲那里扔出马鞭,顿时激起一片飞禽腾空的扑哒声。
“完成任务!”
林子入口处,等候多时的骑士在嘟囔了一句后翻身上马,朝伯爵过来的方向飞快奔去。
伯爵的人很快就升起营火,驱逐潮气。他们把马匹圈住绑在一棵棵树干上。他们按照惯例派出探子守在营地的周边,不过对于探子能否恪尽职守,那就不得而知了。几个一脸献媚的侍手持树枝,卖力的清理干净面前伯爵地上被大雨打落的残破的树叶,然后铺上一张崭新的毛织毯子。
人们渐渐围成一个又一个小圈子,一面打开酒瓶就着干粮,一面无精打采的议论着。倒霉的天气!倒霉的旅程!不过昨天他们中的一些人倒是着实享受了一把,在一个还满不错的女人身上,而另一些人则充分获得了能够随意虐待一个漂亮小男孩的异样满足。他们讨论着各自的经验,渐渐兴奋起来,发出一阵阵恶心的笑声。而伯爵仍在一遍遍抱怨着,用力甩打着新马鞭,尽情发泄满腹的牢骚。
几乎与此同时,在干净地解决掉几个漫不经心的哨兵后,顺利潜伏进林中各个位置,狡猾的夜鹰们手持强弓,嘴咬箭杆,透过一双双冰冷的瞳仁,从各个角度密切注视着这些流氓和恶棍,毫无防备的猎物,纷纷露出残忍的笑容。
齐娅拉耐心地等待着那些人渐渐酒足饭饱、醉眼迷离,终于露出一丝微笑。类似的事以前他也曾干过,不过那时是为了偷东西,而现在……是为了惩罚罪人。如果继续放任他们,那必将危害到整个家族的利益,而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的!
他果断地打出手势。一时间,一排排箭羽夹着射手的怒火从各个方向呼啸着闯入伯爵的营地。在一片急促地破空声中,夜鹰们以特殊的手法迅速上箭,弯弓,然后发射。几乎每隔一箭就有一个人惨叫着倒下。有几个靠马较近的家伙妄图解开马绳逃跑,但立刻都被撂倒在地。早就埋伏在那里的密探们愉快地看着几具倒下的尸体脸上那惊骇莫名的表情,微笑的眼神中透出狰狞的满足。
杀戮的时间过得很快,整个战场渐渐安静了。已经没有一个人能站起来,痛苦的、微弱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打扫战场。”齐娅拉轻轻下达新的命令。留下四个战士继续埋伏,随时警戒那些有可能假装受伤的人,余下的夜鹰们全都从林子里跳出来。
在其他人忙着解决活口,收集箭枝以及消除痕迹的时候,齐娅拉来到身中四箭,却可悲的没有一处是致命伤的伯爵面前。此时的他身上套着一件金狮子短衫,跟在背后一名骑士也扛着那面早先被有所预谋的收藏起来,而此时正迎风招展的狮心战旗。
“午安,在耶芬达拥有两百名骑士的……史蒂芬·坎普贝尔伯爵阁下。夜鹰近卫军大统领,帝国狮心骑士,沃德雷夫·齐娅拉·德法诺·巴伐利尔男爵再次向您问好。抱歉,恐怕现在要以青藤花的名义了。”他看着这个灰白脸色,正从那起伏不定的喉咙大口大口往外恪血的可怜伯爵,发出淡淡地笑声。
伯爵已经说不出话来,现在的他只能用那复杂的、茫然的、祈求的、以及不知所措的目光,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男爵,掌握生杀大权的将军。
“那么,以狮心骑士之名!帝国的罪人……前伯爵史蒂芬先生,您已经失去了向青藤花忏悔的机会,为您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吧!”
说完,齐娅拉一拳锤碎了伯爵的面骨,鲜血一直飞溅到很远的草叶上,那让人恶心的、粘稠的液体顿时压弯了这个可怜的生物那纤细的腰。
“剩下的交给你了,铁匠先生。”他一面拿手帕擦着拳头,一面提醒浑身颤抖的铁匠。“拔出你的剑,然后为你的家人报仇吧!别害怕,公正的青藤花将赋予你这个权力。”
在这个空闲里,齐娅拉一直凝视着从快要熄灭的火堆里升起的一圈一圈的烟,就好像他可以从烟升起的样子来观察出未卜的命运一样。
指挥部下仔细检查并且破坏每一具尸体上的伤口,以避免可能出现的调查者发现这场精心炮制的“意外”是出于一批训练有素的军人之手。在处理好分内事物之余,索菲伊斯自始至终都在观察自己年轻的将军,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您在做什么?”
“思考。”齐娅拉回答。
“可是……思考会痛吗?您的脸色难看的像是被谁捅了一刀。”
齐娅拉偏头看了一眼这个稳重的中年男人,在确定瞒不过那双老练的灰色眼睛之后,他小心地说出实话:“我只是……怎么说呢?嗯……对了,感慨!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这很正常,年轻人。”索菲伊斯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一向严肃的他很少用这个词来称呼年轻的将军。“说实话,谁又能不感慨呢?但你首先得信任自己,相信自己的行为是对的,不然你永远也过不了这一关。拿出点活力来,小子!现在可不是让你向奥丁大神忏悔的时候。别整天板着一张臭脸,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
在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沉默后,“我的统领,”齐娅拉拿斜眼瞄起他,“说出这番话的你……今天吃错药了吗?不过……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他拍了一下索菲伊斯的肩膀,与他擦身而过。这是他首次对这个总是**的部下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
“干得好!兄弟们,这才是夜鹰该有的样子!让我们去下一个城镇好好庆祝这场完美的胜利!”他扬起手臂高声喊道。
身为特使的康西诺子爵和达芙妮公主均以旅途疲顿为由礼貌的谢绝了侯爵邀请,但都送出了自己的礼物,其中免不了也包括齐娅拉的一份。因为可怜的新晋男爵本人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在对无论如何都不肯踏出房间一步的贝露塞布再次失望后,当齐娅拉携同刚刚上任的机要秘书莉芙莎小姐踏上灯火辉煌、摆满鲜花,两边站着脸上搽粉,身穿红色长袍的仆人的大楼梯时,舞会似乎已经开始。大厅里传来窸窣声,像从蜂房里发出来的一样均匀。贝露塞布似乎一整天都和公主呆在同一辆马车里,也许她俩已经成为朋友了,毕竟年纪相差无几。齐娅拉幻想着,认为这样有助于调整小小姐新养成的这个不肯出门的坏习惯。
真是凑巧,就在齐娅拉来到这个苏媚兰郡首府苏兰的时候,恰好赶上领主耶洛德侯爵的小女儿吉娣行十六岁成年礼的“大日子”。伯爵在承诺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符合王室接待礼仪的安排后,这位出了名的老好人又殷切地邀请男爵能够出席这个为了庆祝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正式踏入奥丁帝国上流社会而举办的盛大舞会。
在将这件事转告在傍晚时分到达的子爵后,男爵突然明白了那个什么史蒂芬·坎普贝尔伯爵会出现在远离他的领地的洛克镇的原因。他还真是不走运的人啊!大概会被当作是失踪人口来处理吧?反正每年都有很多够警察署忙的了,也不差他一个。不过一位伯爵连同一队八十多人的骑兵队,其中还包括二十名正规骑士……似乎有些夸张了,会牵动那个总是笼罩在神秘面纱下的帝国特勤处也说不定。不过算了,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就将一切交由奥丁大神来判断吧!普通人想这么远是会折寿的。
当他们站在楼梯口,在两旁摆着鲜花的镜子前整理头发和服饰时,听到乐队开始演奏第一支小段舞曲—华勒兹那准确而清晰的风琴声。一个穿着便服的小老头,大概是子爵或伯爵之类的,在另一面镜子前整理了一下斑白的鬓发,身上散发出香水的气味,在楼梯口碰到他们,礼貌的为女士以及……顺便捎带上的齐娅拉让路,显然是在欣赏他所不认识的莉芙莎小姐。一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被莱文戏称为“花花公子”的上流社会青年——穿着一件据说最近很流行的领口特大的背心,一路上整理着雪白的领巾。和老年人的直率不同,他以自以为很隐蔽的手法向莉芙莎小姐看了一眼,大概正盘算着一会儿如何过来向这位风韵独特的美女邀舞。通过观察他面部肌肉的变化情况,齐娅拉作出这样的判断。再往上,一个军官正在扣扣子,他也在门口让了路,摸摸小胡子,欣赏着象海棠花般清爽的莉芙莎小姐。
“您可真受欢迎,老师。”齐娅拉在小姐耳边轻轻说道。
小姐轻轻笑着。“呆会儿,你还会领教到更厉害的。不过……那将发生在你自己身上。”
齐娅拉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弄明白小姐究竟在暗指什么。不过来不及多想,他已经被小姐拉着带进那间一如人生般绚烂多采的舞会大厅。
……
在服饰、发式和参加舞会的全部准备工作上,吉娣煞费苦心,很花了一番功夫。不过她现在穿着一身玫瑰红衬裙打底、上面饰有银丝花纹的复杂的网纱衣裳,那么轻盈地走下中庭的楼梯,仿佛这一切都没有费过她和她的家人什么心思,仿佛她生下来就带着网纱、花边和高高的发髻,头上还带着一朵有两片叶子的精雕玫瑰花。象征着她是一位像玫瑰花般娇艳的高贵小姐。
走进大厅前,爱女心切的老伯爵夫人还想再替她拉拉好卷起来的腰带,吉娣稍稍避开了。她觉得身上的一切已很雅致完美了,用不着再整理什么了。
今天是吉娣长大以来最重要的日子,她希望自己能够一下子就获得所有人的认同。她的衣服没有一处不合身,花边披肩没有滑下,玫瑰花没有压皱,也没有脱落,粉红色高跟鞋没有夹脚,穿着觉得很舒服。淡黄色的假髻服贴地覆在她的小脑袋上,就象她自己的头发似的。她的长手套上的三颗银质纽扣都扣上了,一个也没有松开,手套/紧紧地裹着她的手,把她小手优美的轮廓显露的清清楚楚。系着肖像颈饰的黑丝绒带子,特别雅致地绕着她洁白的脖子。这条带子实在太美了!吉娣曾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照照脖子,觉得它十分逗人喜爱。别的东西也许还有美中不足之处,但这条丝绒带子真是完美无缺。吉娣在进入大厅前对着镜子瞧了一眼,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她裸露的肩膀和手臂使人产生一种大理石般凉快的感觉,她自己特别欣赏。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樱唇也因为意识到自己的魅力而忍不住浮起笑意。吉娣还没走进大厅,走近那些满身都是网纱、丝带、花边和鲜花,正等待人家来邀舞的夫人小姐们,就有人来请她跳华勒兹了。来请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父亲最好的朋友,上流社会最杰出的舞伴、舞蹈明星、著名舞蹈教练、舞会司仪、身材均称的已婚美男子莱文斯顿伯爵。他同那位同样声名赫赫的卡特琳娜侯爵夫人跳了第一圈华勒兹,刚刚把她殷切话别,在环顾了一下他的学生,也就是几对开始跳舞的贵族男女后,立刻就以那种舞蹈教练特有的洒脱步伐飞奔到吉娣面前,鞠了一躬,也不问她愿不愿意,就伸出手去搂出了她的细腰。吉娣向周围望了一下,想把扇子交给什么人。侯爵夫人和舞蹈明星打了个老朋友式的招呼,笑咪咪地把扇子接过来。
“太好了,你来得很准时,我的学生。”伯爵挽住吉娣的腰,对她说。“迟到可是一种坏作风。”
他把左手搭在小美人的肩上,小美人那双穿着粉红色皮鞋的小脚,就随着音乐的节拍,敏捷、轻盈而整齐地在光滑的镶花地板上转动起来。
“同您跳华勒兹简直是一种享受,”伯爵在跳华勒兹开头的慢步时对她说。“好极了,多么轻快,多么合拍!你绝对是我最好的学生!”
吉娣如愿得到了这位舞蹈大师的肯定,她嫣然一笑,接着打伯爵的肩膀上面望过去,继续环顾整个大厅。这是她初次参加舞会,但良好的修养不会使舞会里的脸在她眼里汇成光怪陆离的一片;她当然也不像那么经常出入舞会的老手,对所有的脸熟悉的有点腻烦,会为某个看得入眼的异性新成员的加入而兴奋半天。她此时似乎介正于两者之间,她很兴奋,但还能冷静地观察周围的一切。自然这都要得益于她有位慈祥而精明的母亲,足以教会她在这里实际需要的。
她发现舞厅的左角正聚集着社交界的精华。那边有放肆地大袒胸美人丽蒂,她是莱文斯顿伯爵的夫人,有伯宁子爵夫人,丝蜜顿侯爵小姐,还有光头鋥亮的科默尔夫子爵,凡是社交界精英汇萃的地方总有这个脸皮厚过帝都城墙的老小子的份。小伙子们都偷偷往那边望,但谁也不敢走过去。吉娣还发现了那穿着黑天鹅绒长裙的卡特琳娜侯爵夫人的优美身姿和舒顺丝发。另外,她的视线不由其中在一位陌生的青年身上,他穿着漆黑色的燕尾服,看上去简直合身极了!剪裁得体的后摆向两边自由舒展,衬托着他仿佛能飞起来一般。那双如夜空般闪闪发亮的眸子,仿佛老象牙雕成的光泽肌肤,优雅而略带淡淡傲气的微笑,啊!还有那性感无比的小胡子!吉娣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眼晕,她禁不住使劲眨眨眼睛,长而翘的睫毛震颤着上下摆动。
“怎么样?我的小美人,累了吗?不再跳一圈了?”莱文斯顿伯爵听起来稍微有点气喘。但聪明的吉娣知道是伯爵在体谅自己。对于一位舞蹈大师来说,怎么可能这样就累倒了呢?
“不了,谢谢您。”她欣然接受了伯爵的好意,礼貌的回答。
“那把您送到哪边去呢?”伯爵开始使用敬称了。因为从这一刻起,他可爱的、聪明伶俐的学生就真正长成一位大姑娘,可以接受别人的追求了,在公众场合下自然也不能随便再用“你”这麽亲昵的称呼。
“我母亲……”她看到母亲朝那个精英圈走过去,“把我送到我母亲那儿去吧!”
“遵命!可爱的克莱尔松小姐。”
于是,莱文斯顿伯爵就放缓步子跳着慢步曲,一直向大厅左角的小集团那边跳去,嘴里还不停说着:“对不起,小姐们!对不起,夫人们!”他在花边、网边、丝带的海洋里转来转去,凭借高超的技巧,没有触到任何一人帽饰上的哪怕一根羽毛。最后他带着他的舞伴来了个潇洒漂亮的大旋转,转得吉娣那双穿着绣花长统丝袜的纤细脚踝都露了出来,她的裙摆展开的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遮住了伯爵的膝盖。伯爵鞠了个躬,整了整敞开的衣服的胸襟,伸出手想把吉娣领到她母亲跟前去。吉娣飞红了脸,把裙裾从伯爵的膝盖上拉开。她稍微有点晕眩,向周围环顾了一下,努力找寻着刚刚引起她全部注意的那位青年。
一贯细心的吉娣很快找到了他。那个人正端着一只酒杯,笔直的站在卡特琳娜侯爵夫人的对面。
这次,吉娣在满心欢喜的同时也终于看清楚了卡特琳娜侯爵夫人的全貌。她穿着一件黑天鹅绒的敞胸连衫裙。露出她那如温玉般的丰满肩膀和胸脯,以及圆圆的胳臂和细嫩的纤手。吉娣一直都很想知道侯爵夫人到底是如何保养肌肤的,不过这似乎是个秘密,即使连她最亲密的朋友范·威尔费雷尔公爵夫人都不知晓。她整件衣裳都镶满了威尼花边。她的头上,在她天然的乌黑秀发中间插上一朵小小的三色紫罗兰花环,而在钉着白色花边的黑绸带上也有同样的花束。她的发式也没什么特别的,引入注目是那些常常披散在颈间和鬓边的那一圈圈执拗的发鬈,这使她更加妩媚动人。在她那光洁、美好的脖颈上围着一串浑圆的珍珠。这时,吉娣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卡特琳娜侯爵夫人那动人心魄的魅力在于她个人总是比服装更引人注目。她身上那件钉着华丽花边的黑裙子是那么的不显眼,这只是一个镜框,引人注目的是她这个人:单纯、自然、典雅、快乐而又生气勃勃。
她就站在那儿,像平时一样把傲人的身姿挺得笔直。当吉娣走近她的时候,她正微微侧着头同青年说着什么。
“不,我想她不会过分责备您的。她对那个既不是出自于她,而且又十分惹人讨厌的孩子完全没有感情。”她似乎正在回答青年某个问题,“当然,一切都存在万一,我劝您还是先做好迎接冲击的准备。”她潇洒的耸耸肩膀继续说。这时她看见了吉娣,面庞上立刻浮上温柔而庇护的微笑半转身招呼这位小美人,用资深大师那种急促的目光扫了一眼吉娣的着装,轻微到难以察觉,却能为吉娣所领会地点了点头,对她的服饰和出众的美丽表示赞许。“哦,你和伯爵先生都跳到这里来了!”她又添了一句。
“这是我最优秀的学生。”莱文斯顿伯爵微笑着对这位侯爵夫人介绍。“克莱尔松侯爵小姐绝对将成为这次舞会上最耀眼的一颗明星!”
“我个人当然对您这一观点深表赞同,但您的介绍最少迟了十年,可敬的伯爵先生。”侯爵夫人微笑着说,“别忘了,我和这位出众的小美人那位和蔼可亲的母亲可是多年的好友哦!”
“好了,咱们不谈这个。”伯爵朝侯爵夫人弯了弯腰,“不介意再和我共舞一曲吧?尊贵的夫人。”
“要能不跳,我就不跳。”夫人狡猾地回答。
“今天您非跳不可。”伯爵耍起了无赖,“不然我就跑到大厅中央向所有人哭诉您的无情!”
“您可真霸道。”夫人终于点点头,“既然今天非跳不可,那就来吧。”说完,她敏捷地将手搭在伯爵的肩上,完全不给他牵手的机会。
一脸促狭的精明伯爵偷偷地朝脸红耳赤的小美人眨眨眼睛,然后又朝青年的方向努努嘴,轻挽着卡特琳娜侯爵夫人重新融入那光辉灿烂的舞池。
这一刻,在吉娣心目中,整个舞会,乃至整个世界!似乎都笼罩在一片迷雾下。只有她所受到的严格的教养还在支持她的精神,使她还能继续照规矩行动,也就是跳舞,回答,说话,甚至微笑。不过在玛祖卡舞开始之前,当他们拉开椅子,又有几对舞伴从各个角落走下大厅的时候,吉娣霎那间感到了绝望和恐惧。她先后回绝了五个人的邀舞,此刻就没有人同她跳玛祖卡舞了。按照古老但延续至今的玛祖卡规则,就连人家再邀请她跳舞的希望也没有了,因为她今天的登场实在是太成功了,谁也不会想到至今还没有人邀请她跳舞。应当对母亲说她身体不舒服,要回房间去了,可是她没有勇气这麽做。她觉得自己彻底被毁了。
她走到小会客室的尽头,颓然倒在一张安乐椅上。轻飘飘的裙子像云雾一般环绕着她那窈窕的身躯,她的那条娇嫩而瘦小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来,沉没在那粉红色宽裙的褶襞里,她的另一小手拿着扇子,急促地使劲扇着她那火辣辣的脸。她的心却被可怕的绝望刺痛了。
“怎么了?我可爱的妹妹。”吉娣的哥哥,被大家昵称为小耶洛德的青盾骑士阿历克塞悄无声息的踏着地毯来到她面前单膝跪下。“你现在的模样就象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在草丛中被缠住了。来吧!告诉哥哥,到底是哪个家伙绑住了你那对彩虹般的羽翼。”
吉娣苍白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她的目光渐渐聚焦在阿历克塞微笑的脸上,紧接着就一下子扑进体贴哥哥的怀里,呜呜地抽泣起来。
“怎么回事?我的小吉娣。”哥哥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询问道,“为什么没有跳玛祖卡舞呢?我记得你最喜欢那种让人转得头晕的舞步了。”缺乏了解的男士对玛祖卡舞做了个外行人的形容。
“不……不……”吉娣含着眼泪的声音颤栗着,“他根本没有邀请我跳玛祖卡舞,他连一次都没有邀请过我!”
“啊!?”阿历克塞愣住了,然后就变得怒气冲冲。“他是谁?哪个浑蛋?让我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明白什么叫最起码的礼貌!”哥哥因为妹妹受到侮辱而暴跳如雷。
“不……不要!”吉娣使劲抱住哥哥的腰,拨浪鼓般拼命摇着小脑袋。
阿历克塞一脸坚决地把妹妹放回椅子上,他站起恶狠狠地说:“好吧!既然你不告诉我,我自然会自己找到他!能让我最可爱的妹妹受这么大的委屈,他一定会很显眼!”说完,他像头被挑衅的斗牛般就直冲了出去。
……
舞会下灯火阑珊,刚刚解决掉一块蛋糕填饱肚子的齐娅拉哭笑不得看着面前这头浑身着火的斗牛,从那双泛红的眼睛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暴怒,正像火一样燃烧着这个男人的全身。
“以耶洛德家族历代骑士的名誉起誓,以一个正直勇敢的人的人格担保,我!青盾骑士阿历克塞·伊凡·耶洛德要求跟您决斗!你这个惹我妹妹伤心难过的男人中的败类!”他脱下一只白手套摔重重在齐娅拉身上,失去理智的大吼大叫。
“男人中的……败类!?”齐娅拉的眉头猛地攥在了一起,真让人讨厌的称号。“如果以如此庄重的誓言保证,出于对阁下的尊重和我自身正当名誉的维护,很荣幸领教阁下所能给予的一切。以骑士的名义!”他冷冷的回应道。
玛祖卡舞刚刚开始就停下来了,虽然这让身为指挥人的莱文斯顿伯爵有点不高兴,不过能看到一场有青盾骑士参与的真正骑士间的对决,无论如何都值回了票价。这样公开决斗的方式,并且是以暴力直接绝定对方命运的方式至少在近年来的上流社会里,还是比较少见的。于是他果断宣布了舞会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