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大的悲剧,在于你明明不想做某一件事,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必须去做。
平寿县只是一座小小的城池,因为太靠近北海国的治所剧县,能用得着的资源就要先可着剧县造,等轮到它的时候,自然剩不下多少,所以城池很小,城墙也不高。
白虎军团和张辽的军队赶到平寿的时候,时间尚早。他们在距离平寿十里的地方歇个了晌,度过了一天中最热的两个时辰才再次赶路,到达平寿的时候,距离太阳落山还有很长时间。当矮小破烂的平寿县城城墙,城头上稀疏的守城士卒落入众人眼中的时候,吕布和张辽建议先行攻城,等城池打了下了,再安营扎寨不迟。其实这也是所有人的想法,以徐州军的战力,这样的一座小城一鼓即下,根本用不了一个时辰。
可所有人中有一个例外,那就是田凡!
平寿南门城楼左右,一字排开四十多个木头架子,每一个架子上有一具尸体悬挂着。其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穿着开裆裤的孩子,有健壮的男子,也有身材矮小苗条的女子,每个人都被反剪双手捆绑着。
看了他们嘴边长长的舌头,田凡明白了,这些人都是被吊死的。
不理会身边众人的唧唧歪歪,田凡冷声道:“传我军令,扎下营寨,明日攻城!”
军令,就是一军主帅的命令,主帅的命令式不容商议的,也是不容置疑的,当“传我军令”四个字从主帅的口中说出的时候,就意味着别人只有执行的权利,没有了劝说的可能。所以,吕布和张辽、高顺等将只得遵行。
田凡却没有走,他的眼神依旧丝丝地盯着城门楼上那一个淡淡的人影,就是那个人,下令屠杀了莫校尉满门。[] 匠相550
长出一口气,他压下心中的愤怒,瞥向身边的诸葛亮几人。诸葛亮、庞统、陆逊都见过死人,可这是他们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见到被别人吊起来用于示威的尸体。
田凡笑笑,道:“士元,孔明,伯言,怎么了?见了这几十具尸体,有什么感想?”
三人都没有说话。
田凡笑笑,道:“感觉不舒服?呵呵,相信我,这才是刚刚开始,明天你们会见到更多的,无辜的人惨遭横死!”
言罢,他冷下脸拨马而走。
这一夜,注定有人睡不着觉。
唐老爷子最近很奇怪,也不知道他从于吉那里听了什么鬼话,从某一天开始,再也不肯熬夜了。只要到了点,就算是天大的事,他也会倒头就睡。姿势还挺怪异,一直侧卧着,身如弓,双腿并拢微曲,一手置于前胸,一手枕于耳边。今天也不例外,太阳刚刚落山,他就开始睡觉了。
而史阿则是另一个情况,非必要时刻,他是不会熬夜的。他说练武之人首要的是保住精气神,而睡觉是很重要的修行。
他俩是田凡最贴身的护卫,平时住在中军大帐旁的小帐篷里,军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两个怪人,所以没事儿都不会打扰他们。
突然间,唐老爷子和史阿的耳朵动了动,紧闭的双眼同时睁开,在黑夜中一道精光闪现,两人的手不由的抓向放在塌边的的兵器。紧接着,两人目光一闪,眼中那道精光突然间消失无踪,刚刚碰到兵刃的手又缩了回去。
半晌,史阿懒洋洋地声音传出,“唐老,伯光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到底想干什么?”
唐老爷子没有立即回答,半晌,嘟囔道:“可能有什么为难事吧?算了,那都是些复杂的人才该想的,咱们这些简单的人不要想,睡觉!”
史阿轻笑一声,道:“唐老所言有理!嗯,不过,今晚睡不着的,只怕不只伯光一人吧?”
唐老爷子无声的笑笑,没有回答。时间不长,两股鼾声传出,忽高忽低,此起彼伏。
史阿的话不错,今晚无法入眠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平寿县令。[] 匠相550
此时此刻,平寿县令吕尚正跪在厅中的一方软榻上,向着西北方向恭恭敬敬地磕头。只听他道:“父亲,母亲,请原谅尚儿无法继续向二老尽孝;夫人,请原谅我无法继续尽一个丈夫的责任;鲜儿,为夫不能继续教导于你,只希望你能努力,早日成为栋梁之才!请你们原谅我,有些事即使我明知道是错的,也不得不做!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待你们!”
言罢,几个头磕下。
之后,他翻身坐起,取过桌上的一方丝帕,抽出随身宝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目光温柔地就像看着他的妻子……
次日,徐州大军集结于平寿城下。
城池上,莫校尉一家子的尸首依旧被悬挂在城上,成了一道最最刺眼的风景。田凡瞪着两个血红的眼珠子,看着那几十具尸体,沉声喝道:“传我军令,攻下城池之后,屠城三日!”
此令一下,周围数十将校官员倒吸一口冷气。
屠城在这个时代算不得稀奇,甚至可以说,在任何时代的战争中都算不了什么,干过这事儿的人不在少数。曹『操』攻打徐州一路屠城,吕布也屠过城,张辽、高顺都干过类似的事。在历史上,屠城最狠的应该是成吉思汗为首的蒙古军队,那真是一路打一路屠城,所过之处比遭了天灾还可怕。
可是,刘备没有屠过城,陆续进入徐州的将领,以往不论,进入徐州军之后,从来没有屠过城。即使攻打寿春一战打得异常艰苦,刘备也没有命令屠城。田凡的屠城令一发,只怕会给他带来极坏的影响。
吕布在武将中身份最高,可是他不会劝人,张辽也就顾不了许多了,他滚鞍下马,顺势跪下,抱拳道:“大都督,请三思!”
余下众人反应过来,一个个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恳求道:“大都督,请三思!”
法正焦急地道:“大都督,屠城令一下,势必天下为之侧目,望大都督三思!”
诸葛亮道:“大都督,屠城令一下,主公如何看?徐州百姓如何看?望大都督三思呀!”
庞统道:“大都督,就算你不管徐州百姓的看法,不管主公的看法,可是你能不管家里人的看法吗?大都督,三思而行啊!”
……
这帮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能想的招数都想了,可是田凡的表情依旧坚决。
田凡看都不看他们,冷声道:“怎么?想违抗军令不成?你们以为本都督的军法是那么好犯的不成?给我起来,执行军令!”
张辽膝行数步,拉住田凡的小腿,急切地道:“大都督,莫云龙死了,我知道你生气,其实我也生气,我比你更加生气,莫云龙是我看好的好苗子呀!可他的死是吕尚一个人的过错,与城中的百姓无关啊!大都督,你屠城令一下,无数百姓将惨遭横死,他们何其无辜呀?大都督,请三思而后行啊!”
田凡冷冷地道:“张辽,你给我站起来!”微微一顿,他沉思喝道:“你们都给我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站起身来看着田凡,等着他说话。
田凡依旧冷着脸,沉声道:“今日的主帅是我田凡,既然是一军主帅,有些事情我不需要向你们解释,因为我有临机专断之权!可是今天,我还是要解释一下。”
微微一顿,他续道:“屠城令我的确不想下,而且我也知道你们在徐州待的时间长了,对人命看得都重,每次大战之后,滥杀无辜的事情很少去做,让你们杀敌方将是都不会手软,可一旦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但是,我们是军人,军人需要的是让自己人敬爱,却也需要让敌人害怕!莫云龙死了,他全家都死了,他是我徐州军的弟兄,不能白死!今天,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徐州军的弟兄不是那么容易死的,谁杀了我徐州军的弟兄,谁就要做好受惩罚的准备!我要让他们好好想想,付出的和得到的是否相符!
“还有,这一次我们的仗打得轻松,但是请弟兄们别忘了,这是因为我徐州军的弟兄有很多都是青州人,他们与青州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他们的关系打前站,我们才能这么快占据如此大的地盘。可是以后的战争呢?如果没有了这么好的群众基础,我们的仗怎么打?如果杀我去劝降的兄弟这么大的错误都能免于惩罚,那么以后谁还会怕我徐州军?
“这几年的仗大家打的很轻松,以至于大家都忘了真正的战争是怎么回事!真正的恶战,是要反复争夺一城一地的,我不想因为今日的一时之仁,害得弟兄们以后每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这一战过后,我们将要面对的是曹『操』,是袁绍,是孙策!你们以为被赶到关中困守一隅的曹『操』,聚集四州精锐的袁绍,整合丹阳和百越精兵之后的孙策是好对付的吗?”
停了停,田凡攥紧拳头,沉声喝道:“这一战,我要立威!用千万颗人头立威,我要告诉天下诸侯,除非抱定必死之决心,否则不要跟我徐州军拼命!我还要告诉天下百姓,别以为徐州军是善良之辈,我们是军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田凡的话掷地有声,众人半晌无言以对。
吕布咬咬牙,抱拳道:“大都督,不管怎么说,屠城令总是毁人名声的,末将的名声本就不好听,还是我来下吧!”
张辽也咬咬牙,道:“大都督的名声很重要,不可轻易损毁,温候夫人现在有孕在身,需要给孩子积几分阴德,这个令还是我来下!”
高顺板着脸道:“不,这个令该我来下!大都督的名声对于我们几个至关重要,轻易触碰不得,温候的夫人有孕,文远是个君子,只有我高正清没几个朋友,也不怕再多几个敌人!这件事,我来!”
田凡有一丝心动,杀这么多人,他也真的怕有什么报应。毕竟糜贞和吕欣可都刚刚有孕,就像张辽说的,给孩子积点阴德也好。可是,他想了想,还是坚决地摇摇头,嘿嘿笑了几声,道:“白虎乃是杀伐之神,我身为白虎将军,身上岂能没有一丝杀罚之气,一丝血腥之气?至于什么阴德,我命在我不在天!谁想伤我家人,先要踏过我的尸体!我意已决,你们下去执行吧!”
众人无奈,只得下去安排。
阵阵激昂地鼓声传出,吕布的骑兵首先发动,紧接着是高顺和张辽统帅的步兵。
吕布所领的背隗士完全无视城头上『射』下的那些稀疏的羽箭,以他们高超的箭术只是绕城一周,城墙上为之一空。紧接着,高顺和张辽所领的步卒扛着梯子来到城下,搭上梯子,士卒们口咬钢刀,三两下飞身上了城墙,抡圆了钢刀逢人就杀,遇人就砍。
仅仅一炷香时间,甚至连连弩营和弩砲营、投石车都没有用到,战争就结束了。城门被从里面打开,早已完成压制对方弓箭兵的任务,并等候在城门附近的吕布立即率领骑兵杀入。没有像样的抵抗,只有惊慌失措到处逃窜的士卒。
袁绍军士卒见势头不好,立即选择投降,可是让他们恐怖万分的是,徐州军士卒在他们放下兵器之后,依旧没有停止杀戮。可是,一切都晚了!
看着吕布三人进了城,田凡就回了大营。三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将帅,比自己经验丰富的多,他们不会出错。而且,现在也没什么好看的了!三天之内,田凡不打算进入平寿,如果可能,这辈子他都不想进去。虽然下了屠城令,他也知道自己做的对,并且给自己找了千万种必须下令的理由,可是他心里并不好受。
一个人可以欺骗任何人,唯独骗不了自己……
中军大帐中,田凡独自枯坐在帅案之后,两只眼睛看着门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法正、羊衜、庞统、诸葛亮、陆逊五人站在他身旁,静静地,一句话都不说。
突然,大帐的帘子被掀开,昌豨大步进来,抱拳道:“都督,温候让人过来传话,说平寿县令吕尚已经擒获,问你要不要见一见!”
田凡没听见,事实上虽然他看向门口,可是昌豨进门他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根本就没有焦点。
法正看了看昌豨,躬身对田凡道:“大都督,昌将军有话说!”
连说两遍,田凡愣是没有听见。不得已,法正只得拍了拍田凡的肩膀,将话又说了一遍。
田凡看了看法正,又看着昌豨,缓缓摇头,道:“没必要见他,见了面我们也无话可说,告诉奉先,让他自行处置!”
昌豨走后,田凡看看身边的五个人,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军中不许饮酒,除非打了胜仗,主帅决定犒劳士卒。呵呵,今天也算是一个胜仗,本都督决定,我们六个喝一顿!来人呐,上酒……”
吕布听了田凡的命令,不由一阵发愣。什么叫自行处置?
有一件事,一直深藏在吕布心中,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包括严氏和貂蝉。因为这件事,吕布把田凡看得很重,把田凡看得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而田凡的名声,在他看来也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
今天的屠城令,可以说毁了田凡很大的名声,想起这事儿,吕布不由怒火中烧。
他一把提起绑得如同粽子般的平寿县令吕尚,大步往喊杀声最密集的地方走去。
那里正是一片修罗地狱,杀红了眼睛的徐州军士卒正挨家挨户搜索着幸存的百姓,一柄柄钢刀上血流汩汩而下。
吕布双手捏住吕尚的双臂,让他直立起来,恨声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就是你下令屠杀莫云龙全家引起的报应!我家大都督说了,屠城三日,以报莫云龙之仇!”
吕尚本已经闭目待死,闻听此言,他睁看眼睛,入目的是一个孩子,那孩子怕不只有三四岁,长得虎头虎脑,胸口处一道可怖的伤口,大大的眼睛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机。可以想见,今天以前,这个孩子该是一个多么活泼可爱,多么调皮捣蛋,多么让父母喜爱又无比头疼的孩子。可现在,他死了!
旁边就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肚子被一刀豁开,红的绿的内脏流了一地,没有几颗牙的嘴巴大张着,死不瞑目,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将要死去。
……
一地的死尸,看得吕尚浑身发抖,泪流满面。
吕布提着他一直往前走,直到一户人家的门口,小院子里传出惨叫声,大开的院门处,从里面艰难地伸出一只秀气的小手,接着,一个满脸血污的女子爬了出来。不知为什么,也许那女子以为只要爬过了这道门槛,自己就安全了,所以她奋力的爬着。可是,当她的身子爬出一半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了力气……
吕尚分明看见那个女子的肚子很大,她是个孕『妇』……
这一刻,吕尚疯了,他突然间剧烈的挣扎着,嘶吼道:“我要去田凡,我要见田凡!杀莫云龙是我的命令,与他人无关,你们要惩罚就惩罚我,就算千刀万剐都行,求你们放了他们吧,他们都是无辜的!呜呜呜……”
吕布冷笑一声,道:“后悔了?后悔也晚了,大都督下令屠城三日,一个时辰都不能少!”
吕尚听了身子一静,紧接着又开始剧烈挣扎,大叫道:“杀了我,杀了我……”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如果早知道是现在这个结果,他宁愿被袁谭留在临菑的全家老少被杀,也不会杀了莫云龙,惹怒田凡这个杀神!
他后悔了,不知道田凡会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