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晁溪睁开了眼睛。开 心 文 学
阳光明亮而不炽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散漫的光线中并没有习以为常的那种起起伏伏的细小灰尘,洁净得有些难以想象,支开的窗格上所蒙着的月白sè的窗纱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称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一时间也不知是那窗纱本就是那颜sè,还是原本的白sè透纱被天空中的遗落的蓝所浸染,从而透出淡薄的sè彩来。
“醒了?”钟神秀开口问道。
叶晁溪坐起了身子,四下环顾了一圈,才发现自己不远处的露台处站着钟神秀,而自己正躺在梦溪楼的阁楼之中,翡寒星已不知去向。
叶晁溪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便要跳起来行礼,却被钟神秀在这个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当即放慢了动作,轻手轻脚小心翼翼一板一眼,仿佛怕弄坏了什么似得。
“我很可怕么?”钟神秀看出了叶晁溪的紧张,不由有点疑惑。
“天……真人……神仙……师…………”叶晁溪起身,走到了钟神秀的面前,想要见礼,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青年道士,脑子里的词从上仙天师之类跳到神仙哥哥跳到翡寒星挂在口上的师父,最后终于跳到了一个他觉得在凡人世中使用绝对不会出错的称呼。
于是在他准备开口喊前辈的时候,被钟神秀开口打断了。
“称我道长就好,哪来的那么多奇怪的称呼……”钟神秀似乎也被叶晁溪喊出的那些称呼弄得有些尴尬。
“道长……”叶晁溪规规矩矩见礼。
“现在感觉如何了?可有什么异常?”钟神秀问道。
叶晁溪认真地感觉了一下自身,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轻了数分,jīng神也仿佛是这些年的失眠之后终于睡了一个好觉一般,好得不能更好,看东西也清楚了一些,但是除此之外,却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
“似乎睡了一觉,jīng神好多了,身体也好多了。”叶晁溪回答道,“没发现什么异常。”
“刚才你梦中看到了什么?可还记得?”钟神秀点了点头继续问。
“看到了……一片水,然后一团烟雾变成了一柄剑,剑里面跟一个巨大的山洞一样,里面还有一个小人。”叶晁溪回想了一下,措辞说道。
“这么说来你看得还是很清楚啊。”钟神秀的眉梢挑了一下,“那是你的魂魄的投影,你的状态不是附身也不夺舍,我担心解释不清楚,就让你感受了一下。”
“人魂为核,剑灵为表,这就是你魂魄的状态。”钟神秀一边说,一边手在虚空中画着,“这是一般的人魂,而这是一般的剑灵。”
随着钟神秀的动作,虚空中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小小婴儿,随即又出现了一柄金光闪闪的小剑。
“现在这道剑灵受到了伤害,丢失了核心。”钟神秀的手指在那小剑上一弹,弹走了不知道什么,那柄小剑“噗”地化成了一团雾气。
“所以有人就把这剑灵按到了人魂之上。”
叶晁溪就看着钟神秀在那团雾气上一按,那团雾气立即凶神恶煞地扑向了那个婴儿,那婴儿发出嘶叫,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雾气纠缠住手脚层层包裹,那雾气似乎有腐蚀xìng,竟让婴儿的肢体开始消融,一分分地缩小,最后竟只能看到那团雾气,而看不出婴儿的身影。
“剑为杀伐之器,剑灵一般也带有强烈的戾气与杀xìng,特别是在其主魂消散意识蒙昧的情况之下,只会本能地掠夺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包括人魂。”
“那……人魂还能活下来么?”叶晁溪看得那婴儿与雾气争斗,只觉触目心惊,眼皮难以控制地开始直跳。
“如果人魂完全消散,那便是单纯的剑灵,对于人来说,也就是夺舍成功了,但是剑灵毕竟与人身不合,无法cāo控亦无法修炼,时rì久了自然会随着肉身一起崩散,但是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横加干涉,比如这样……”
钟神秀出手,分开了那团雾气,叶晁溪这才发现那婴儿现下竟只剩下了一颗头颅以及其下方仿佛血管一样的脉络连着的残缺的心脏仍在苦苦挣扎。
在钟神秀的手下,那颗婴儿头颅僵硬了一下,面上的表情随即由畏惧变成的凶悍,本来半透明的水晶一样的双眼也透出红光来,小小的头颅上青筋爆出,突突跳动,仿佛要长出角来一般,而那颗残缺的心脏也受了刺激,生长出了无数肉刺一般的突起,看起来仿佛是一颗透明的毛栗子。
那婴儿一下子张大了口,对着四周那团雾气咬了下去,每咬一口,那婴儿的面目便模糊一分,那颗心脏上的肉刺也尖锐一分。
叶晁溪有些害怕地想要别过脸去,但又实在好奇,加上从钟神秀的话中得知他正在向自己解释自己的情况,可能与自己的小命是息息相关的,于是僵硬着脖子,仍牢牢盯住了那团奇怪的东西不放。
钟神秀收回了手,由得那婴儿残缺的部分与那剑灵所化的雾气相斗,直到那雾气渐渐稀薄,而那婴儿也越来越没有人形……
一柄怪异的剑影开始出现,与先前那金光闪闪的小剑截然不同,新出现的剑影锋刃漆黑,带着丝丝红光,还游离着一层飘渺的黑sè烟气,中心部分嵌着一块蜘蛛般张牙舞爪的血红sè晶体,而剑柄部分则是一张狰狞的婴儿面孔,青筋满布犄角峥嵘,双眼喷出隐隐的火光,大张着嘴,似是不甘而绝望的怒嚎,亦似随时准备着择人而噬。
“我很早以前见过一次你这样的情况,当时整个过程就是方才那样……”看着这漂浮在半空中虚幻剑影,钟神秀面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sè,顿了片刻方才抬手驱散了那道剑影,方才开了口。
“那道混杂了人魂与剑灵的魂魄没多久就失了原本的肉身,后来被人炼成了一柄神剑,或者也可以说是魔剑……剑名鬼哭,因为饥渴生人鲜血,反噬了好几任无法提供给他足够血肉的主人,也有很多得道高人死在这把剑下,大量得道之人的jīng血这把剑自身的修为快速增加,短短百年便连接迎来大小天劫四次之多……只不过在它意yù反噬他最后一任主人的时候,被那人用一身修为活活打废,最后流落九幽之地,再无人知其下落。”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吓唬你,只不过是为了让你更清楚地知道你魂魄的状况,毕竟一些选择还是需要你自己来做,而我只能让你尽可能地知道那些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偏头看到叶晁溪又惊惧又惶恐的神sè,钟神秀笑了起来,“放轻松点,你的状况比它好多了。”
“你的人魂的部分和剑灵的部分融合得更加平稳,而且人魂部分的关键都保留了下来,所以虽然剑灵呈现出你魂魄的表现,但你的魂魄仍然能够控制住现在的身体,并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钟神秀摸着叶晁溪的头说道,“只要不出意外,你应当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一直活下去,虽然受不得刀兵相激。”
“只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当年让你的魂魄与剑灵相融的人,会不会允许你就这样活下去,所以我让寒星去你叶家庄再做调查了,若是无事,你便可以从云天之巅学一套锻体之法,那可以改善你魂体失谐的情况,然后你便可以归家;但若是那人有什么心思,就想办法先除去……不过你可能需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问题么?”钟神秀问道。
“我……魂魄是那样的话,我还能算是人么?还算不算是活着?如果我不是人的话,你们会不会把我……”叶晁溪有些怯怯地问道,原本一直抱持着是来云天之巅便能够驱除自己身上附身的鬼魂的心情,而最后却得到可能“本来魂魄就不是人”这样的结论,始终让他觉得冲击太大。
如果不是阳光温暖的同时钟神秀在他面前亦笑得温暖,叶晁溪觉得自己大概都该找块墓地把自己埋了。
“如果不是人的话,只有长埋地下才正常吧……”叶晁溪这样想着,思维难以控制地发散,“……这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回叶家庄跟亲人们告别一下?”
“本心是人,那便是人。”钟神秀笑了起来,“是我疏忽,我本以为你不会想到这个问题,毕竟连很多修道之人修上几百年都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不过也是,你融合的剑灵搞不好是个老家伙,虽然意识已散但本能有所影响也说不定……其实……若纠结太多,严格定义的话,我也不能算是人了。”
钟神秀在叶晁溪的面前举起了一只手,而后用另一只手在上面横划了一道。
仿佛被刀切过,钟神秀的手掌中心被切开了一道创口,创口仿佛眼睛一样缓缓张开,但是却没有血液流出,亦看不到皮肤之下的肌肉骨骼,而是透出一团混沌的五彩光芒来,仿佛另一侧联通着的另外一个空间,一个璀璨而无边无际的空间。
虽然叶晁溪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但是钟神秀的神情仿佛已经说出了关键——他的身体早已不是人的肉身了。
“其实每个修道之人修到一定程度之后,都会开始怀疑自己还是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