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种程度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达到的,你悟xìng不错,虽然可能与你所融的剑灵的影响有关,但是你既然有心,我也不妨说与你听听看。 首发--无弹出广告”钟神秀捏了捏拳头,再展开时,手中的伤口便已经消失。
“何者为人?”钟神秀问道,然后他很快自己给出了回答。
“以魂魄言,万物之灵;以躯壳言,血脉传承;以行动言,世情纷杂。”
“何为修道?”钟神秀仿佛在问自己,一边问着一边就敛了笑容,负了手,转身抬头,似乎是在遥望着天边不知名的所在。
叶晁溪只觉得随着钟神秀面上的笑容的消失,他离自己的距离一下子就远了飘渺了。
所以虽然钟神秀仍站在原地没有动,但是在叶晁溪的感知中,他早已经飞到了苍穹之上,到了不论自己如何仰头,自己的目光都不能追及的地方。
而随着这种无视现实的遥远感的产生,叶晁溪觉得自己周遭的气氛突然冷清了起来,这梦溪楼的露台在这一刻竟仿佛是雪山之巅,洁净,清冷,没有任何生物能够生活,更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味。
“修道之途漫漫长,世情怎堪岁月……这年把酒同欢,隔年花与酒共老,再些许年生死相隔,而至百年之后,昔年记忆亦难存留,人情又将何在?”
“修道之途多险阻,人身怎堪天力……父母所赠肉身,受重重天劫淬炼,抑或几番轮回几番夺舍重生,最终血肉骨骼炼尽,躯壳化为无暇,得与天地同寿,却又该从何去寻血脉亲缘?”
“而事实上,这人情与血脉都尚在其次,毕竟只要踏上这条道,这人情纷杂和生身血脉都必然是会一点点地淡薄下去直至完全消失,然而……”
“修道者,最终最根本的追求,便是求大道,求大道的途径无非法天法地法自然,然而人力有穷而大道无穷,以有限追逐无限,如此这般长久以往,终点所在,只能是归于无涯天地,归于世间万物,到那种情况下,莫说是问何者为人,便是何者为我,都是一个大问题。”
“归于无涯天地……天地山川的话,那是不是就是变得和土地神一样了?”叶晁溪听得半通不通,但还是努力思索着问道,“这种的,是不是就叫神仙,而彻底不能算人了?”
“说得不错,可以这样理解。”钟神秀点头,“只不过你可以试着理解为会变成比土地神高级那么一点的神。”
钟神秀回过头来,看了叶晁溪一眼,笑了笑,而他的身形亦随之变得虚幻了数分,却很快又凝实了。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要不要走这一步。”钟神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一路修炼,我都未有犹豫过,却没想到这临头,反而踏不出去了。”
“我如今的境界,走出这一步便为神,无肉身,无亲缘,无负累,无悲无喜,无过去现在未来,可证世间一切大道,永恒不灭,天地同寿。”钟神秀说道,“但是我又着实不想这样,特别是想到一直以来的修炼都是坚定道路只问本心,难道真要我问着本心问到最后,却成了‘我不是我’这样的结果?那这自问本心又有何用?”
“不管多少次自问本心,我都还是想要当个人,当我自己的。”
“世人说此为极境,说修道到了极境便是尽头,之后成神成佛成魔,皆在一念之间;但我偏要称此为无涯境。”钟神秀挑着眉毛说道,从方才那种一步成神的境界里退了出来,依然笑得温暖和煦,却有一股不屈的傲气从眉宇间透出。
“既然说的是大道无涯,那前路便不该有所谓的边际,所谓的神仙佛魔,也不当是求道的终点,而只是通往终结的歧路。”
“我要找到那条路。”钟神秀微微抬着下颌笑着,一双眼灼灼生辉,不迷惘不犹疑,有的只是对自己无比的自信,那种神仙佛魔皆不值得让他多看一眼的自信,直让叶晁溪想要匍匐在他的脚下。
叶晁溪十四岁的见识阅历还不足以让他理解钟神秀所思考的问题,哪怕剑灵本源对他的意识有所影响也不行,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骄傲的人,更没有见过这样骄傲得理所当然的人。
他理解了翡寒星在说到师父这两个字的时候那种得瑟得快到天上去的神态是怎么一回事,他理解了路南乡对师父这个称呼完全没有质疑的自信是怎么一回事,他理解了云天之巅为什么需要修建在云天之上的最高处,他理解了为何钟神秀当rì出现,这下方几乎整整一城的人所发出的欢呼声,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留下来。”少年的热血一下子冲进了头脑,叶晁溪脱口而出,“我……也想修道……”
“是么?不如我来问问你……你身边那一大家子的亲朋好友,你放得下?”钟神秀有些好笑得笑了起来,“我听过翡寒星的描述,你那一大家子的亲朋好友对你可真是不错,你舍得就此离开他们?这一世的亲缘也就只有这一世,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叶晁溪的头上,他想起了大伯鬓边斑白的头发,想起了那些拦住自己练功却会抽空带着自己同其他的孩子们一起玩耍的小叔叔们,想起了一有空就陪自己看星星的方晴,想起了经年累月靠在床头咳嗽但仍然对他认真教导的宋先生,想起了那个苹果脸的小姑娘红花儿,想起了成天呆在药房里呆出一身药草味道的药老头,想起了得空便拎着自己胳膊查看有没有长了几两肉的厨房大婶……想起了自己随着翡寒星离开叶家庄升向天空的时候,那些人站在地面上仰望的担忧不舍的眼神……
“更何况,修道是一个人的事,是一个人走的路,漫漫岁月,就算能不断有新的亲朋好友,师长同门,都不是你能期待的依仗……当你面对未知的世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你会不会怕,会不会后悔自己走得太快太远,而没有同他们在一起更久一些?”钟神秀依旧笑着说,语气里却是越来越严肃。
叶晁溪想起了他这些天惶惑不安的心情,虽然在家的时候总想着要离开家门要游历大好河山要看遍世间万象要真正做到读万卷书走万里路,但是一出门便仿佛心中失了倚靠而不知所措,只能紧紧抓着翡寒星的衣袖,甚至方才醒来的时候看不见翡寒星便险些慌乱失措……若自己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自己是不是会哭会喊,会到处找那些自己所熟悉的人?
叶晁溪发现自己果然没有那么强大的勇气。
可是,虽然没有勇气,却也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
“当然,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有没有去控制超越你想象的力量的决心与自信?”钟神秀顿了一顿,看着叶晁溪神sè渐渐平稳,补充道,“让你当你那叶家庄的家主,可以命令你那些亲朋好友为你打生打死,你敢不敢?让你当江湖上的领袖,控制手下无数英雄豪杰去维持公平正义,你敢不敢?让你当凡人世间的皇帝,带领麾下百万雄兵去开疆拓土,你敢不敢?让你成为修道之人,可上天可入地可抬手便将普通人拍死成千上万,让你去闯那片天空让你去闯万里之外那片海洋,你敢不敢?”
一连串的敢不敢让叶晁溪的头脑有些发昏,他的心里在退缩着一句句地回答着不敢不敢不敢,但是耳边却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地问着为什么不敢为什么不敢没有做过这些事没有站到过这些位置为什么就知道不敢?难道真的那些高处不胜寒的江湖传说听得太多?难道是被读得那些书消磨了血xìng?
“其实刚才那是我云天之巅的入门三问……其实你先天魂体便具剑意,悟xìng也挺好,修道上的天分不差。”钟神秀看着陷入沉默的叶晁溪,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又有了吓唬小孩子的嫌疑,于是决定还是安抚两句,“你要是修道也未必就修不出成就,你若是真心想要修道,云天之巅也会乐意收你这样的徒弟,但是这一路艰险,你总要有所准备,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为何要求道,便头脑一热,可是不好。”
感觉到了钟神秀语气中的安抚之意,叶晁溪抬起了头,对着钟神秀勉强笑了笑。
“其实也不怕您笑话,我其实一直都想习武,而在翡道长说要带我来云天之巅的时候,我还隐隐有期待过自己是不是有习武的可能。”叶晁溪平定了一下情绪,整理着自己的想法,开了口,“可当我到了云天之巅,这种隐隐的期待开始变成自己有没有可能像翡道长,像……翡道长的师父……一样,也可以成为神仙一样的人,但是你们没有一个人提过让我修道的事情,我也一直不敢问……”
“云天之巅门规第一条便是道心不坚者,不入门墙。”钟神秀解释道,“所以云天之巅虽然收徒不严,但是对于从未接触过修道一事的人来说,我们通常是不会提修道的事情的,除非他自己开口……因为从未接触过的人,怎样也谈不上道心两个字。”“我现在懂了。”叶晁溪点头,“我根本连修道是怎么一回事都没搞清楚,连修道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别说道心是什么,便是我自己的心意都不清不楚,只是……只是看到了云天之巅的风光,看到了道长您,便有了想要修道的念头……”
“毕竟不管是一世安稳通达的人生,还是风波跌宕艰难险阻重重的成百上千年,何者更好更值得这作为人的一辈子,端看个人的选择,你现在心思是有些乱了,但是不管选择了哪条路,都不该也不能后悔。”钟神秀抬手拍了拍叶晁溪的肩膀。
“方才我那三问,在你完全弄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前,都是有效的。”钟神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