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带着记忆拼命地跑回来了。开 心 文 学 校门两旁的花坛里绣线菊开得正盛,一旁的野草丛里依稀有几支蒲公英露出它们好奇的眼睛。一阵风拂过,一把把小伞躺在风中,往远处飞去,像极了现在的我们。门卫大哥穿着jǐng服霸气地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卫室里,他不但没有拦我,还笑咪咪地跟我打招呼——考完啦。我点点头,突然对这里感到陌生。门卫不是应该在神圣的门口拦截那些妄图冲出去上网染头吃小吃的学生们么?不是应该四处巡逻看某处高墙上的铁丝网有没有破损的痕迹么?不是应该铁面无情任凭你好说歹说都不让你出去么?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变得如此陌生?
答案是——因为我不再属于这里。
我拼命地冲上楼,想找一些不陌生的东西。我又跑回这里,就是化成灰我也不会走错的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我仿佛又看见四年前在教室门口有个毛头小子被人放倒,又看见他的好哥们在他们最纯真的年华里为他出头。
我始终记得,那是我跌倒过的地方。
起风了,风吹的窗帘时而像蝴蝶一样飞舞,时而像伊人的长发一般飘起。窗外轰轰隆隆的班车驶过,我快步走到窗边,这才发现,车里坐着的,正是自己。
据路边社报道——每年的九月左右,中国上空的美国卫星就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中国各大城市身着迷彩服的人数骤增千万甚至上亿。美国看到此景象后大惊,瞬间汗毛直立。但高傲的美**方以为自己的卫星出了问题,斥巨资修复,却完好无损。又斥巨资调查,最后他们终于明白了。
没错,就是学生军训。
我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军人家庭,很小的时候就下过连,受过虐。与部队结缘甚深,在“这小子长大一定能当军长司令”之类的熏陶之中长大,也喜欢看一些军旅题材的电视剧。当时“整部剧没有一个女人出现”的男人戏《士兵突击》正播的火热,我就拉着睿佳和流彬一起看。我和流彬一致认为,睿佳和许三多很像,一个十足的呆子。记得有一次,睿佳和数学老师讨论一道题,从早上一直纠结到晚上。第二天他都不肯承认自己错了,老师拿他没办法。我和流彬去劝他,他只说了一句:不抛弃,不放弃。说完之后直接怒冲老师办公室,老师一气之下,抱病辞职。这件事算是奇闻,要知道那可是小学,那时候我连学习俩字可能都不会写。呆子这个外号也一直跟着睿佳,但只在小学时比较流行。直到初二的时候才被人们再次提起,这个我们以后再说。至于他是怎么做到把老师气走的,恐怕就得问那位幸运的老师了。
我们来到一个叫做寂静岭的军事训练基地。“寂静岭”这个名是我后来给起的,因为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坐在车上,一路看过来,道路两旁的树整整齐齐的十步一个站在那里,像是在迎接我们,风一吹哗啦哗啦的声音更像是掌声。远处满是玉米地,一眼望不到头。怎么看也不像是军队驻扎的地方,倒更像是农村。后来我知道了,部队到这个地方训练,顺便抽几天训我们。
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一直在和睿佳、流彬聊天。我羞于表达,不好意思去和新同学打招呼。流彬也是。睿佳却装老成,说了句:四年呢,以后有的是机会认识。
四年呢,我多希望可以不认识一些人,或者晚点认识。
凤凰一个回头,眼神扫视整个车间。
瞬间鸦雀无声。
离我不远处传来凤凰的声音——放好行李,整理好床铺后,出来集合。
太阳把大地烤的通红,yīn凉的地方也渐露真容。我穿着绿军装,就站在刚被晒过的脸上。
“看这天气,一定是一天军姿吧。”睿佳侧过头对我和流彬说。
“电视剧看多了吧,呆劲又上来了。”我和流彬异口同声地喃喃道。凤凰站在我们第一排的两点钟方向,一个如闪电般的眼神瞬间秒杀人群,世界立刻安静了下来。
教官来了,一个黑黑的瘦子。
“我姓李,你们可以叫我李教官。听说你们都很优秀,但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吃苦啊?军训的意义在于让你们在今后的学习生活中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为祖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都明白了吗?”
短暂的延迟后,凤凰再次用犀利的眼神杀向我们。
“明白了!”在凤凰的严格教化之下,我们已经熟悉了部队里的一些基本规矩。
“这教官文化水平还挺高。”我不屑地嘟囔着。
“你说什么大点声。”教官走到我面前,这距离我怎么好像在哪经历过。
“报告!我说您文化水平挺高!”我瞟了一下站在一边的老凤凰,感觉九死一生。
“不错!还知道打报告,挺专业啊!出列!”
我学着电视里军人的样子,把水泥地踏的啪啪响。
“俩小时军姿!计时开始。”
我心里暗自庆幸,俩小时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站军姿也是有技巧的,脚跟长时间着地很容易晕倒。
“你们,一个小时!”
“报告!”
“讲!”
“是我在队列里说话,关他们什么事。要罚罚我一个。”
“一人犯错全体受罚。再说话再加半个小时。”
这下玩大了,我已经听到身后有女生在咒骂我了。
我坚定着,并默默祈祷大家不要中暑。汗水从脸颊调皮地滚过,像是在蔑视我的逞强。一上午,我不知道有多少同学在我身后倒下,我应该庆幸我看不见他们痛苦的表情。闭上眼睛,用眼皮弹了弹不听话的汗水。咬着牙抵抗酷暑,把痛苦当作一种享受。我心疼并羡慕那些晕倒的人,因为他们可以休息,可以在yīn凉下享受,同时也就意味着放弃。其实这也不算放弃,谁都有撑不住的时候。
所有人都休息了,只有我孤零零地被摆在太阳面前,我知道,早已不止两个小时了。这帮教官手里的表每一个准的,想整你就整你。这个时候认熊都等于妥协。
决不认熊。
我坚定着,当时的信念就是:不抛弃,不放弃。很傻,很单纯。我怎么跟睿佳似的呢。
就在我准备咬牙硬挺不行就晕倒的时候,我听到后面走来另一个教官,跟李教官说。
开饭了。
开饭了!!!
我腿一抖,咽了一口唾沫。却发现我似乎已经没有吐沫了。
“这个学生是怎么回事,怎么还站在这?”
“报告!他跟我叫板,我就把他晾这了。”
谁跟你叫板了?我就是说实话而已。从这两句话中,我分析出刚来的这个教官官应该挺大,至少李教官听他的,还有就是,我极有可能混上一口午饭。原本我都准备死磕到底了,根本没想过还能吃上饭。
“还有人敢跟你叫板呢?这小子不错,给我重点照顾。”
听到重点照顾四个字,我脑袋里翁了一下,接着就有点头晕眼花。重点照顾的意思就是再狠点训。
混蛋教官,你XX的。
官大的混蛋走了,姓李的混蛋走到我面前。
“小子你饿不饿?挺能挺啊。你是我有史以来带过的初中生中唯一一个这么拗的。休息不好吗?
我没有回答。这个时候没法回答,只能再把身体挺直,这才是有力的回击。
“吃饭吃饭。你不饿我还饿呢。”
呼!我使劲地喘了一口气。
我微微松动一下身子,感觉自己就要瘫在地上。我弓着腰,双手抱着膝。我可以清楚的看见汗水从我的眼皮上溜过,再随着rì光落到我的脚尖前,最后瞬间消失。站了太久,我总感觉有什么地方怪怪地,却又说不出来。
我侧着转了一下头,忽然意识到有个头发卷曲腰杆笔直的身影一直陪在我身边,在这温暖的季节里,给了我一种别样的温暖。
我看着她的背影,抓紧赶了上去。
我跟在凤凰的后面一瘸一拐地进了食堂,四下扫了一圈,长得都一样,分不清男女。在某个角落,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在痴痴地盯着我。我下意识地闪躲,装作看向别处,却又在避开她的瞬间,不自觉地朝那边看。
正在我不知所措之际,睿佳的呆劲上来了,在教官宣布吃饭那一刻,我们连庆幸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见睿佳将憋在他心中许久的话如海水决堤一般奔涌而出:“李教官,能光膀子吗?”
这话一下子又使好多奄奄一息的蜡烛复燃了。笑声回荡在整个食堂,她没有笑,反而有些生气,或许她根本不是在看我。李教官迟疑了片刻,笑了一下,又马上收回。
“动筷子的给我放下!让你们吃了吗!各班分桌!”
喊声划破天际,到处是铁打的纪律。
我踉踉跄跄地找到睿佳和流彬。“老鹤你挺能挺啊,睿佳的外号恐怕要归你了。”流彬居然还有力气跟我开玩笑,虽然他也很累。“什么外号?”睿佳装迷茫状,装可爱状,装不知情状。这我就不能忍了,刚要开口。我就被一只脏兮兮的大黑手一下子罩住,一把推开,又被盖上。本来我就体力不支,经睿佳这么一整就更难受了。
“鹤轩,你没事吧。”说话的是寒喆,我跟他有段不解之缘。
“我没事。”我虽然已经难受的不行,但坚强还是要装的。我不想让人看不起,尤其是绝杀过我的人。
小学五年级时,阳光体育走进校园。小学部的篮球赛也随之而来。身为小学校队队长的我所在的班级被下不为例地捧成了大热门。那个时候,就有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围着我转,我还不懂是怎么回事。脑子里只对篮球有概念。还有对自己有概念,队友没有我打得好,我就不传给他们,就自己打。当然我打进的成功率还是蛮高的,这你不得不承认。
但这种xìng格毕竟是有缺陷的。
第一场比赛,我就吃到了苦头。对方阵容里有位胖乎乎的中锋,他是我校队的队友,主力中锋大桥。不是所有的胖子都能当中锋,他的强悍,在于他的力量和纯熟的技术。软胖子根本不能和他相提并论。我们还喜欢叫他,无敌轧路机。他曾经一人从后场带球靠打到前场上篮得分,完全无视队友的空位。不过他真的很强,轧路的本事首屈一指。我没有害怕,不是一个位置的,他打他的,我打我的。比分就这样交替领先难分上下。最后一球,我们只落后一分。说实话,我最烦就是这种情况,对运动员心里的考验太大,必须经历,但对年轻的我们还为时尚早,有可能影响发育。我不管它什么压力,队长就是负责搞定比赛。一贯特立独行的我已经喜欢这样的方式,一球的事。球发到我的手上,我抬头看筐,看不见,我晕。我遭遇三人包夹,这肯定是了解我的大桥出的馊主意。骑虎难下,我当时就懂得。我看不见有空位的队友,时间不多了,我专注起来,我、球、筐,三点一线,强行出手,球在筐上徘徊了许久。
突间,我被风沙打断思绪。迷眼睛了,我自言自语。幸好我眼睛小,紧急处理一下又能看清了。我看见那球被篮筐无情拒绝,我的处子秀就这样玩砸了,事实证明,球星不是决定一场比赛的关键因素,而是战术和果断的执行力,最重要的是要相信队友。当时的我不懂,后来懂了。
因为我懂了,我懂了我会被各个班重点照顾。于是,我选择了传球,在对方包夹的情况下传给队友得分也是很爽的。我的改变也带领我的队伍杀进了决赛。
风沙依旧,骄阳似火。汗水与激情相撞,我就和寒喆碰上了。说来也巧,被睿佳气走的那个数学老师就教他们班,还是班主任。寒喆是校队的主力大前锋,他不胖,却有着和大桥一样的力量和技术。后仰跳投是他的看家本领,因为个高,脸还特红,所以起跳后视线就特别开阔,就像天天向上的太阳。我一直觉得这个比喻特别恰当,简直就是栩栩如生。他每次起跳,他们班那啦啦队就开始疯狂的叫,就好像知道球要进似的。别说,他还真准。于是我们借鉴第一场大桥的办法,包夹寒喆。比分又是紧咬,我烦这样,总想一个三分拉开差距,于是我就开始浪投,又开始不传球。我的准,在校队可是出了名的。之所以不传球是因为我这一场的手感超好。寒喆无奈,任凭他们怎么防守,我都能用他们想不到的方式得分。我奋力地起跳,落下,倔强地顶起残忍rì光的重压,轻舒双臂,篮球从我的指尖飞跃,投shè出干净的弧线,你纵身入网的声音仿佛撕碎对手衣服那般清脆。每一次投篮仿佛扔掉的是无数人的鄙视与争议,每一次跳跃,仿佛甩掉的是束缚着我青chūn活力的蚕丝,不知疲倦的奔跑成了我坚持下去的底气。拼到最后一刻,风吹得篮网嘶嘶的响,没有人说话。只听得见队友的喘息。“打起jīng神来,只差一分!”寒喆在咆哮,脸红透了。
他们发球,球到了寒喆的手上,他就站在我面前。这时全场沸腾了,此时最厉害的两个人对上了位。一场惊天对决即将上演。但是这些都是我的幻想。还未等我上前防守,他便起跳,专注着投出这最后一球。我傻了,因为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疲惫使我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凝望这完美谢幕。进了我输,不进他输。
球场变得空空荡荡,校园里的柳树被风吹得撕心裂肺。我的耳中只能听见同学们死命地呐喊声。
瞬间,寒喆他们班的同学像斗牛一样冲进球场,我看到的是他们兴奋地抱在一起,还有我队友那失落的目光。哨响,结束,球在地上循环跳跃,仿佛在庆祝胜利。宁静、还是宁静。我哭了,好像一个人很小就要承担一切……
当时他就离我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回到饭桌上,饭离我最近,我就为大家盛饭。这是规矩,即使我很累,大家也都知道我很累。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重点照顾。看着白花花的饭,我真想瞬间搞定它。吃饱了才有劲接着呆下去。但我发现,这些饭完全不够我们十个大小伙子吃,所以饭的分配就成了问题。一铲子下去,我明显经验不足且体力不支,撅了睿佳满身的饭。他还笑笑说:“哥们你对我真够意思!”
大家都乐了,我也乐了。
饭后,我是被寒喆搀扶着回到寝室的。其实我早就不怪他了,就是面子上挂不住。毕竟比赛肯定还有很多,以后还要并肩战斗呢,为学校,为班级我都没有理由再怪他。确实是我自己没防好,没有后悔药可买。
现在看来我确实是要感谢他的,正是因为输过,我才真正找到自己的位置——做一个控球后卫,合理分配球权,找到最好的机会。
我不记得凤凰有没有说过有没有午休,她如果没说,那就是没有。管她有没有呢,先躺下休息再说,要不怎么接着跟教官斗气。我这么想着,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呼吸真是一种享受。没一会我就睡着了,睡得正香的我突然感到剧烈的摇晃,然后就是我被李教官从床上扔到了地上。
妈的!躺一会都不行。我实在是没劲跟教官斗法了,但我又不愿意认输。迷糊的我揉了揉眼睛,双手自然下垂摸着裤线,直了直腰站好。
“不知道白天不准躺床坐床吗?床底下不是有马扎吗?”
我很想说我知道,但我更想说我已经累得不行了。
但我不能。
寒喆也坐在床上,睿佳和流彬还盘着腿呢。他们听见教官的话后,也准备起身。李教官却使了个眼sè比划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用。这一幕被我眼睁睁地看见了,混蛋李教官。
“五十个俯卧撑。”
我打了个哈欠,撅在地上开始肚皮贴地。心里想着,总有一天你会还我的,十倍代价。还有那个狗rì的当官的,一百倍。
睿佳和流彬蹲在我的旁边,说:“别做了,太过分了。那年也没这么训人的啊。”
寒喆也下床,“我去找老师去。”那时的寒喆,真的很单纯。
我没有搭理他们,但心里是十分感激的。我继续乐此不疲地做着。做着做着,手臂突然不疼了,可能是疼过劲了。总之我感觉到了自己在长肉,而且是肌肉。还好自己身体底子好,要不非得被这帮狗官玩死。
刚做完就集合了,我还是没休息上,这正是教官想看到的。
下午,教官把男女生分开,面对面站着。还特意把我拽掉最前面,没用华丽的辞藻却把我华丽地介绍了一番。我可能是大家最早认识的同学了吧,不知道是好印象还是坏印象。当时的我这么想。我有点后悔跟教官叫板了,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活着干,死了算。打不了十八年后还是条汉子或者还当个孩子。
在都差不多一样黑的女生队列中,有那么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当然我也可以趁机看看她,不过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在装作看别处。她可能也知道,所以每次我装的时候,她都嘟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