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羽按照信封里装着的客栈的名贴找到了瓷器口的这家客栈。 刚到门口,客栈的伙计就出来轰赶他走。
张泽羽一看放心了,因为这伙计他认识,就是刚才给他送信的那个。这伙计都没认出他来,估计旁人也应该认不出来。
张泽羽低着头,故意说了一嘴【注1】山西话,“店家,我是来找我侄女的,她说她住在你们这。”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客栈里边偷眼观瞧,没看见吕贤熙,估计可能是在包间或客房里呢。
“别糊弄人,我们店里现在没女客。要饭你到别处要去。”
“她说她就在你们这住,可能她怕一个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不方便,穿的男子的衣服。她没剃头,你应该见过。”
被张泽羽这么一说,这店小二想起来了。刚才让自己送信的那位公子就没剃头,耳朵上也有耳洞,他还以为那是位兔儿爷呢。一听口音,一听这要饭的口音,好像和那位公子挺像的,应该都是山西一代的。
“你叫什么名?我给你问问去,要是真的咱没话说,要是假的,你看我回来怎么揍你。”
“我也没个名啊,你就去问就行了。她要是不认我,你怎么揍我都行。”
“好吧,你等着,我去给你问问。”
店小二进去找吕贤熙学说此事,吕贤熙听了之后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这张泽羽占她便宜,笑的是送信的这位刚才加过他都没认出来他,由此可见他得打扮成多么落魄的模样啊。
“你去把人请进来吧,这人我认识。”
店小二听了连忙出去和张泽羽道歉,并且把张泽羽领进了包间里。
见到吕贤熙之后,张泽羽装作半哭半泣的用山西口音说,“大侄女啊,我可算找到你了。你可不知道啊,我都快饿死了。”说完他指着桌子上的菜说到:“这是给我准备的?”
为了配合张泽羽演戏,吕贤熙笑着说,“能吃。坐下慢慢吃吧。”
“两位慢用,有事您招呼我。”店小二出去了之后,吕贤熙正身端坐怒目瞪着张泽羽,“不知凌云兄何故轻薄于我?”
正在用筷子挑战白菜片炒木耳的张泽羽一听,“没啊?不是你让我更衣而来么?”
“那凌云兄也不必说成是我的叔伯吧。”一提起叔伯来,吕贤熙这气可就上来了。想当初他爹刚刚故去之后,她们姐妹三人就连同母亲一起被族人从家中赶了出来。理由是他爹没儿子,她们姐妹三人都不可以继承家业。否则将来祖产就会落入外姓之手。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改变了她的人生,使她开始为寻求女xìngdú lì而奋斗。
见吕贤熙是真生气了,张泽羽也不闹了。“真生气了?那抱歉啊。我只是怕被别人认出来。毕竟我们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不方便,说成是你的长辈或许能好点。”
他没想到,说完这句话,吕贤熙的眼泪竟然掉下来了。
“别介啊,我真不是故意想占你便宜的。”张泽羽就怕女生哭,一哭他就一点辙都没了,用个文雅一点的词来形容的话,他此时应该算是方寸已乱。
吕贤熙掏出手绢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贤熙所泣与凌云兄无关,只是想起了伤心往事。”
“啥事儿啊?眷诚若是信任我,就别憋着,跟我说说或许会好受一些。”
“家父尊讳上凤下歧,是二甲进士出身,也曾任得一省学政,略有家产。但家父去世之后,我那些叔伯族人却以女子不得继承家产为由将家母和我们姐妹三人赶出家门,故而才投于塘沽舅父门下乞食。月前贤熙与舅父言,yù到天津寻女校上学,遭舅父怒斥,言,圣人曰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外出求学是伤风败俗之事,让贤熙不得再有此念。贤熙一时孟浪,私离至天津方知莫说是天津,我中华之大竟无一所女校。悲叹之余,贤熙不自量力尝想办一女校,开我中华女子教育之先河。此事曾与敛之兄夫妇提及,贤伉俪皆云美事,敛之兄也应我谋略此事。”
说到这里,吕贤熙已经不哭了,面有羞sè的说:“敛之兄对我有意,想必凌云兄也应看出其中端倪,淑妕(英敛之妻子名)嫂子口虽不言,心中势必不悦。于情于理,贤熙均不想再出敛之兄左右。故而今rì求于凌云兄。”
“你想办女校,我支持。但是我有个问题你先回答我。你以为办了女校,女子的社会地位就上来了?这不是根本问题。”
听到张泽羽此问,明显是有话要说啊,吕贤熙马上接话“还望凌云兄赐教。”
“女子能否dú lì,归根结底是经济上要dú lì。就算是你办了女校,有女子来上学,可这些女子毕业了之后还不是一样要嫁人,嫁人之后还不是要在家相夫教子。因此我敢说,别说治本了,你这连治标都治不了。”
被张泽羽泼了一盆凉水之后,吕贤熙不但不愁,反而高兴起来,因为她发现先不管办不办女校的事,张泽羽好像并没有中国传统的重男轻女思想,立场上和她是站在同一边的。她问到:“那请问凌云兄,如何才能标本兼治?”
“女校得办,但是不能办了女校就完事儿了,还得让女校的学生们毕业了之后有事情做,经济上能dú lì,这样嫁人了之后在家中也会有地位。为了方便女学生们嫁人,所从事的行业还不能过于低俗,必须是高端行业,这样才会得到世人的尊敬。”
“凌云兄言之有理,贤熙确实未曾想到这点,若有茅塞顿开之感。只是不知何种职业适合于女子从业,既能为世人所接受,又能经济上dú lì?莫非要让女子也参加科举做官不成?”
“科举?男子的科举都快被朝廷废除了,更别说女子了。我中华传统,四民之首为士,必须与士林有关。”
“和士林有关?贤熙实在想不出,还请凌云兄赐教。”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你现在所做之事不就是和士林相关么。朝廷上下有不怕报纸的么?”
“兄言所指,是报社编撰?非是贤熙自夸,此事不易啊。女子之中,能有文笔做报社编撰的恐怕不多。”
“并非是现在这种报纸,而是新报。”
“新报?”
“对,无纸,无字。”
“报纸无字,若非白纸即为画,连纸也没有,贤熙实在是想不出此乃何物了。”
“眷诚可知有线电报?”
“只曾听闻,并未用过。不过问凌云兄之意,除有线电报外,复有无线电报?”
“是的。有线电报发报时,收报方接受到的是滴滴答答的电码,译报人讲电码解成明文之后才知道发报人所发之意。而无线电报不同,无线电报的收报机能发出声音,发报人说什么,收报人就能听到什么。所以无线电报接收机并非只是电报房才能用的,寻常人家也可以购置一台于家中,也不用看报纸了,只需要听就知道天下又出了什么奇闻异事。”
“凌云兄所言贤熙明白了,但是此物过于奇幻,恕贤熙不敢相信。”
“那我就给你看看吧。”糊弄一个也是糊弄,糊弄俩也是糊弄。张泽羽再次掏出手机来糊弄吕贤熙。
“这个是jīng工版的,实物要比这大很多,需长宽高一尺左右。你先看看效果就知道了。”说完,他仍旧播放了一段林海的《琵琶语》。
听到声音后,吕贤熙傻了。在从天津来běi jīng之前,她对张泽羽一点也不感冒,郁应华跟她说能飞上天是多么牛叉的一件事她听了也就是听了。心中认为张泽羽不过就一匠人尔,他是造飞机的还是修铁路的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想长长见识才跟郁应华一起来běi jīng的。刚见到张泽羽之时,她任然是这种想法,但是听张泽羽阐述制器之母为何物的时候,她心中对张泽羽的评价发生了改变。她开始认为张泽羽是一个有见识的人,并非只是简单的匠人。再等到她见到张泽羽的卡车的时候,她被征服了。
虽说东风卡车在后世看来和最帅的平头柴一点边都不搭,就算是电影版的《变形金刚》让它来演人们也只会认为那是擎天柱的特技替身。但是在这个时代,东风卡车的魅力那可是相当的大,吕贤熙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喜欢上它了。虽然没有弃文从理马上就改行要去学机械制造的想法,但是她对张泽羽的感觉发生了转变。她开始认为张泽羽是一个神奇的男人,这个男人和会写锦绣文章的男人一样,已经列入了她未来择偶的采购清单里。但也仅仅是获得了提名,吕贤熙心中的最佳男主角还不是他。
刚才张泽羽指出他办女校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时候,她对张泽羽的印象再一次发生改变,她开始从道的层次上对张泽羽建立起一种信赖。随后张泽羽提出了职业问题时,她多少有点认为张泽羽之是提出了问题而不能创造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和当下很多空谈派很像。郁应华在她心目中就是这种人——能发现问题而不会去解决问题。当张泽羽说到了无线电报的时候,她虽然不懂,可是她是打心底里来说不相信的,无线怎么可以收发电报呢?而且还是直接出声音的。可是一首琵琶雨听完了之后,在她心中的张泽羽羽化登仙,位列仙班了。
诗曰:
鹿鸣筵上强称贤,一送离家十四年。
同隐海山烧药伴,不求丹桂却登仙。
唐·张蠙·《自讽》
【注解1】:吕碧城虽然籍贯是安徽人,但是她是在山西出生的,15岁以前一直生活在山西,所以她的口音是山西话。15岁至20岁之间在塘沽的舅父家中生活,口音应该略有转变,接近于官话,但是底子还应该是山西的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