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士林扭头对徐老夫人说,“娘,刚才没详细跟您介绍。 凌云兄敢有此言,并非妄言。兄自幼于美国长大,不但擅机械,而且通格致、算学、名学(逻辑)等诸多门类,堪称当世之大才。您还记得《字林西报》上说的那架飞车么?那就是凌云兄造出来的。”
“哦?原来飞车即是出自张部郎之手。士林能识得您这样的高人,真乃幸事也。”徐老夫人原本也心存疑虑,张泽羽这么年轻怎就能官拜罢了!不识字便不会看报,不会看报便不晓得外头的事情,就是大家都有爱国心,也无从发泄出来了。我的话刚刚说到这里,有一人驳我道:“现在各种的rì报也出得很多了,就是那种月报、旬报,岂不是刮刮叫的读书人办的吗?看这报的人也很多,为什么风气还是不开?明白的人还是这样少?中国还是不能够自强呢?”我白话道人索xìng把这个道理说给列位听听罢。我们中国最不中用的是读书人。那般读书人,不要说他没有宗旨,没有才干,没有学问,就是宗旨、才干、学问件件都好,也不过嘴里头说一两句空话,笔底下写一两篇空文,除了这两件,还能够干什么大事呢?如今这种月报、rì报,全是给读书人看的,任你说得怎样痛哭流涕,总是“对牛弹琴”,一点益处没有的。读书人既然无用,我们这几位种田的、做手艺的、做买卖的以及那当兵的兄弟们,又因为着从小苦得很,没有本钱读书,一天到晚在外跑,干的各种实实在在正正当当的事业,所以见了那种之乎也者、诗云子曰,也不大喜欢去看他。到后来要想看时,却又为着那种奇离古怪的文章,奇离古怪的字眼,不要说各位兄弟们不懂,就是我们,却也觉得麻麻胡胡哩!
他们外国人把文字分做两种:一种是古文,就是希腊拉丁的文;一种是国文,就是他本国的文字了。本国文字没有一人不通的,因他那种文字和说话一样,懂了说话,便懂文法,所以随便各种的书报,无论什么人都会看了。那种古文,不一定个个要学他,所以平常的人就是不懂古文也不要紧。我们中国既没有什么古文、国文的分别,也没有字母拼音。乱七八糟的文字,本来不大好懂的,更兼言语文字分做两途,又要学说话,又要学文法,怪不得列位兄弟们那里有许多工夫去学他呢!还有笑话哩,就是那说话也没有一定的,湖南人说的是湖南话,湖北人说的是湖北话。倘使在上海开一个顶大的演说厅,请了十八省男男女女都来听演说;我白话道人跑上去说起福建话来,恐怕你们都听不懂哩。唉!深的文法,列位们又看不懂;就是说把你听,列位们又是听不来的。而且我在上海说话,那能够叫十八省的人都听得着,我又没有加响的喉咙。我为着这事,足足和朋友们商量了十几天,大家都道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做白话报罢,内中用那刮刮叫的官话,一句一句说出来,明明白白,要好玩些,又要叫人容易懂些。倘使这报馆一直开下去,不上三年包管各位种田的、做手艺的、做买卖的、当兵的、以及孩子们、妇女们,个个明白,个个增进学问,增进识见,那中国自强就着实有望了。呀!这话真正说得不错哩。当时有个最热心的朋友听了这话十分有理,就不慌不忙独自一人拿出几千块洋钱来开办这报馆,又吩咐我白话道人替他做几篇白话,每月印出两期,给列位看看,我这白话是顶通行的,包管你看一句懂一句。
唉呀!现在中国的读书人,没有什么可望了!可望的都在我们几位种田的、做手艺的、做买卖的、当兵的、以及那十几岁小孩子阿哥、姑娘们。我们这一辈子的人,不知便罢,倘然知道了天下的大势,看透了中国的时局,见得到便做得到,断断不像那般读书人口是心非,光会说大话做大文章,还要天天骂人哩。你看汉高祖、明太祖是不是读书人做的?关老爷、张飞是不是书呆子做的?可见我们不读书的这辈英雄,悄然一天明白起来,着实利害可怕得很。我并不是说读书人没有用帐,但是现在的读书人比不得从前罢了。我也不是说不读书的都是英雄。书虽然来不及去读,报却是天天要看的,倘然书也不读,报也不看,就是很有良心,很爱国家,做了义和团瞎闹一泡子,到底有什么用呢?
我从前在杭州的时候,也同着朋友们办一种杭州白话报。那时候我做的白话也很多,都登在杭州白话报里面,所以不上一年,那报居然一期卖了好几千份;如今还是我几个好朋友在里面办哩。近来住在上海也常常替人家做几篇白话的论说,大家都道我的说话还中听的。我白话道人被人家恭维得高兴起来,所以越发喜欢说话了。现在白话报也出了好几种,除了杭州白话报是个老牌子,其余的还有绍兴白话报、宁波白话报,我不曾看见.也不好去恭维他,我只管我的账罢。你们列位请看,我后头分的门类,便晓得我这中国白话报,是个极好看的东西哩。’好了,发刊词念完了。没有我什么事了,可是凌云兄偏要让我和他一同到贵府去。我和子英兄又不相识,真好冒昧造访呢。可凌云兄都把我拉到贵府的门口来了,这让我情何以堪啊。”与此同时,大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应该是凌云兄和念报文的姑娘。娘,我去开门。”温士林刚走到客厅门口,手台中那个女声继续说到,“子英兄,天气冷啊!你看西北风乌乌的响,挟着一大片黑云在那天空上飞来飞去,把太阳都遮住了。你还要人家在你家大门口等上多久才肯给人家来开门嘛?你到底来不来开门,你说一声嘛。按一下那个灰sè的东西,你说话我就能听见了。”
温士林突然想起张泽羽走的时候交代的,连忙向过去用手台和对面的女声说话。可这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他这时左右为难,不知是应该去拿手台对话,还是应该去大门口开门。
还是他娘替他解了围,徐老夫人按下了手台的通话键说,“子英去开门了,麻烦姑娘稍等。”说完,冲着温士林说,“还不快去。”
温士林应了就出了客厅。
打开大门之后,只见门外只有张泽羽一人,较之离开时,除了手上多的一份报纸外,身后并无他人。
温士林左右瞧了瞧,问张泽羽“念报文的姑娘呢?”
张泽羽冲着街口一扬头,严肃的说,“你半天不给人家开门,气走啦。”说完,不再理会温士林,自己走了进来。
到了客厅,张泽羽恭恭敬敬地把手里的《中国白话报》双手交给徐老夫人。“这是刚刚在公善首局【注3】旁边的书报店买的报纸。虽已是半月之前发行的,但是却是到宜兴埠的最新一期。”
老夫人接过来之后只扫了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是那句话,我儿能识得您这样的高人,是他的幸事啊。”
此时,温士林也回来了,“凌云兄,我都追到街边了,也没看到念报的那位女子。不知那位女子作何名字?”
见到温士林的着急样,张泽羽再也忍不住了,“那是变声软件!也叫魔音。”
温士林听了有些吃惊,“便生软贱?怪哉,官话说的如此jīng准,没想到竟然是位rì本女子。”
张泽羽一看,不解释解释不行了。他对着手机说了句话,然后重放了一下,众人豁然听到刚才那个念报纸女子说,“子英兄,四个字名字的,不一定都是rì本女子哦~!”
【注解1】:天津最早的开启式铁桥,金华桥。
【注解2】:《中国白话报》,主编林白水,1903年12月19rì在上海创刊。
【注解3】:宜兴埠最早的民间消防队,成立于咸丰年间,此时已发展成为本地规模最大,设备最好的消防队。总部所在地已成为地标xìng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