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酒醉饭饱之后,在王三老人的带领下,三个人从小店走了出来,没走几步,朝旁一拐,就是一条极陡的坡道,顺坡走出不远,便是一片小菜地,穿过菜地,是一片密密的芦苇林。芦苇林中有泥沙路,想是老人夫妇日积月累地用两双脚踩出来的。
他们走出约一里地,果然前面不远处出现一小块空地,空地上有一个芦苇小窝棚。也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老人突然转身说:
“那个破屋没什么看头,我还是带二位小弟到江边走走吧!”
于庆元忙说:“那不见外了吗?来到家门口了,哪能不进去看看老嫂子呢!”
王三迟疑地说:“我们满口的酒气,她又当我赊酒喝了,难听她的唠叨。”
刘安这才想起老人惧内,况且自己心里想的是寻找临时靠船码头,便道:“王老兄带我们去江边也很好嘛,走吧,看这江边还能停船吗?”
王三老人一边说:“怎不能停呢?不远处靠近甘露寺的地方,就有个小码头,过去,附近百姓的小船,就常在这儿停。”一边带着他们绕出苇林,走向那个码头。
站在那码头边,举目四望,于庆元心里高兴极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只担心穿街走巷去大码头容易暴露,太危险,现在好了,可以从这条僻静的小路来这个小码头上船。他口里高兴地叫喊道:“太好了,太好了!这地方太漂亮了!”心里却是说:我总算找到了一极好的登船处了。
整整八天了,齐泰父子都是在焦虑不安中度过的。他们一直在想着前天临安公主府派人传话说的事。惦记着于庆元准备得怎么样了。因为昨天晚上,临安公主府的那个侍女又过来催了一遍。再不行动的话,估计就会被皇上猜忌了。
他不知道皇上到底怎么想的。八天之前。临安公主府派人传话过来,让他和儿子齐天瑞脱离大队,直接前往京师面见皇上。
要不是验过令牌和信物,齐泰几乎认为这是有人想把自己父子满门往抄家灭族上引路,抛离太子的迎接,直接私自前往京师,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要是能先见到皇上,那样还好说一些。要是万一落到有心人眼里。
特别是太子手里,直接斩杀自己父子,估计皇帝都说不出什么话来责怪太子的。这可是欺君之罪啊,难道皇上怎么对自己父子二人有什么想法吗?
所以昨天晚上接到临安公主府那个近侍的传信之后,他一直都很惶恐,几乎一夜都没有睡觉,可大可小的事情,只好派人催促了于庆元,于庆元是土生土长的镇江人。而且跟随自己多年,是值得信赖的,而且,于庆元找到了自己小时候的玩伴史云波。经过史云波之手,认识了现在水军指挥使的家将刘安,这层关系。当然可以使齐泰顺利离开镇江。
当然,齐泰也交代了于庆元。千万不要把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就说是要走私的商人。不怕花钱,至于奇珍异宝什么的,齐天瑞周游列国,倒是收集了不少,相信在大明还算得上稀罕玩意的,买一条路走,相信是可以。
但是,齐泰还是隐隐约约的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起来,最近几天,总是有人偷偷的在四方驿附近转悠,说白了,也就是在他住的院落附近转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不是自己心虚的话,那就是事情泄露了。
而且,最近几天,几乎天天有人拉着他去觐见太子,他还不得不去,不是陈知府,就是刘同知,要么就是水军指挥使刘遂,甚至就连附近的一些名仕大儒,也会找借口前来拜会,比如说今日觐见太子一样。
明明没有什么事情,大家就是在哪里闲扯了一上午,然后就是中午吃饭喝酒,一直到天色近黑,他才回到四方驿的住处,这种心累,已经快要让年岁已高的齐泰快要承受不住了,他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着于庆元的动作能再快点,自己也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怕等待他的是噩耗,齐泰也认了。
这一天就快要到了,齐泰慢慢的也抛出了一些侥幸的想法,在寻找秘密出路的同时,他也在给自己找着一丝丝的借口,希翼这拖延一天,皇帝能再派人传来口讯,那么他就可以不走这步险棋,自己的安全系数也会增加。
齐泰也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要不然,他也不会开始想着自杀来了结这件事情,他现在真的害怕了。
原来想要自杀,是害怕连累满门,但是现在的事情要是做了,一个不小心,真的是要连累九族的,可能就连皇上也没有办法救自己,因为连半点书面的旨意都没有,全靠一个自称是临安公主府近侍的女人的话,万一有个闪失,就全完了。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了寻找机会,他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找借口足不出户,寻求独处的机会。这一天,机会来了。镇江知府前来拜会,他就在四方驿里设盛宴款待他们,宴会后,他就以自己喝酒过量为由,将自己的住所紧紧的封闭起来。
第二天,他要求去船上陪伴看看关于给皇上贡品的情况。喊了水军指挥使和镇江知府陈光周。觉得和他俩在一起做伴,相互或可得到一些让太子放心的感觉。
现在目前大家最担心的是齐泰的轻生,有刘遂等人跟他在一起,或可放心一点。于是太子朱标就欣然同意了。自然,他没有放松对齐泰的监视,他要专门负责监视齐泰的王统领也同时留了下来。
王统领叫做王军,太子方面的人,据说是一个特刁钻狠凶的人。按照太子的吩咐。特别要防的是齐泰父子的自杀,而不是逃走。在大家看来。齐泰只有自杀的可能,而没有逃走的可能。
屈指计算着。自己从长江口进入见到太子之后,已在镇江、京口整整停了十一天了。这十一天,真是度日如年。他焦虑的是,在镇江停留的时间太长,总而言之,停留的时间越长,对他们的安全就越不利,证明了皇上也在犹豫之中。
这次让他私自进京,是证明了皇帝的决定。但是如果不能成功,后果会是怎么样,谁也无法预测。
沈瑜是镇江的名绅,家财万贯,知书识理,沈府构造恢宏,亭楼别宅,星罗棋布,花圃园林。一应俱全,因为紧挨着水军的驻地,所以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的话,水军的军官们会经常来沈府做客。而沈瑜家里也正做着很多商业上的生意,需要交好这些水军大爷们,也乐于接待。
正午时分。齐泰按照水军往常的惯例,就在沈瑜家里歇息。准备稍晚一些在回到镇江的四方驿,这也算是很久以来。被困在镇江府中的一个补偿吧。
他就在沈瑜的大院落里花径间踱着,在思谋着夜里脱身的办法。
虽然是十一月了,但是地处江南,沈家花园里依然是花团锦簇,蝶飞蜂闹。风是轻轻的,带着淡淡的清香。鸟儿却不知趣,不停地在枝头喳喳戏闹。齐泰就是在这种环境里,焦急思考脱逃之计。
鸟儿的戏闹,增加了他的不安和烦躁。恰在这时,又隐隐感到有一双讨厌的眼睛在鬼祟地闪动。那是从花丛隙缝处漏出来的。他知道那是王统领,这个刁狠的家伙的眼睛,总是这么不停地追随着他,连睡觉也不让他安宁。
他现在思谋的,就是如何摆脱这个讨厌的家伙。正在这时,突然有人给自己说话。
“参见靖海侯齐大人!”
他听出是沈瑜的声音。这个老头会有什么事呢?便疾步走了去,一边问:
“沈先生,有什么事?”
沈瑜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陡然来到的秋天,虽然没有影响到江南的天气,却让没有出过镇江的沈瑜病了一场,至今病还未愈,身子还很虚弱,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还颤巍巍的。他满面愁容地说:“指挥使大人派人来说,稍后你们就要离去了,所以老朽来给靖海侯告个别。”
齐泰一听,心里更急了。怎么这么糟呢?不称心的事偏偏凑在一块了,才担心如何摆脱王统领,现在又要回镇江。这次如果回去,那么再出来就很难了。他满肚子的不愿又不能公开倾吐,只得说:
“刘大人都来通知了,那我们稍后就走吧。”
沈瑜说:“我今天很不舒服,怕是稍后送不得诸位大人了,想去镇江求医,特来向您讨个主意。”
这是齐泰求之不得的。他心里顿时高兴起来,便惊讶地说:“哎呀,这可马虎不得。沈老先生年迈有病,要有个什么意外,如何是好。不如好好休息一夜,我俩明天一大早赶去就是。”
没过多久,果然刘遂等人寻了过来,风风火火地喊:“快走快走,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齐泰说:“沈老先生有病,要不刘大人你们先走吧,明天一大早我就陪沈先生回镇江求医就是。”
也不知道刘遂哪门子的吃错药,还是原本就不愿跟齐泰在一起,而陈光周他们心有灵犀的什么也不说,总之不是他们的事情,他们只要接待好太子就行。
于是齐泰留下了,也就增加了王军王统领的一分心事,他将齐泰盯得更紧,简直是形影不离。看来,今夜里这位王统领可能会整夜不睡地守护着,让他难以脱身。他正在房里不安地踱步时,不想主人沈瑜来了。
“靖海侯齐大人,听说你明儿一大早要走,我准备了几杯薄酒,为几位饯行。”
齐泰不由吃了一惊,几番话说出去,沈瑜竟然也是锦衣卫的人,沈府不过是锦衣卫负责在镇江的一个据点,而沈瑜本人已经接到上面的命令,要协助齐泰离开镇江。
酒宴是相当精致而高雅的。主人很是迎合齐泰父子二人的心意,不事铺张。不搞豪华,小碗小碟。只求味美。沈瑜因病只在桌边小坐一会,就告辞回房。另外没有陪客。除沈瑜之子沈聪外,就只一个王统领。
齐泰显出了难得的随和,他是那样高兴,是那样热情,是那样兴致勃勃,一开始就向主人沈聪敬酒不迭。那情景很让王统领羡慕。他是好酒的,只因监视齐泰父子的重任在身,惟恐有失,一直不敢放量喝。他见齐泰父子与沈聪一杯接着一杯地干。渐渐喉咙发痒,抑制不住了,也就自斟自饮地喝了起来。
一旁人看在眼里,更是一杯杯地接连着敬。王统领也就来者不拒,不到一会来劲了。他是好酒的,刚才虽说自斟自饮了一阵,但很不过瘾,很想放开酒量大饮一回,原来有顾忌。怕误事。现在见齐泰父子一气喝了这么多,也就放心了。他心想,大家都已是半醉的人,以我的酒量。还怕你不成。
于是便放开量喝酒起来。见这情景,好生高兴。他本是海量,刚才虽与沈聪大喝了一回。还没到三分量,便作出一副酒已八成的半醉模样。转身来敬王统领的酒。王统领也不当一回事,心想。你一个老头,又能喝多少?这样你来我往地喝了不一会,王统领竟也趴倒在酒桌上了。这情景好叫齐泰和齐天瑞高兴,万没想到,一直不敢施展的酒量,这回倒帮了他们的大忙。
当烂醉如泥的王统领在外室吼着雷鸣般的鼾声时,住在内室的齐泰父子正焦急地等待着于庆元的到来。
夜已深,人已静,万籁俱寂,倚在铺上的齐泰,静听着自己嘭嘭的心跳。然而,时间像是停止了流动,始终不见于庆元的出现。他一怕王统领酒醒过来,二怕于庆元有了什么意外。
其实,于庆元是早早地来到沈家大院的。他静静地守在大门边,在等待一盏“官灯”。因为学子在镇江闹事的缘故,特别是港口附近,一般夜里街里实行宵禁,不是随便可以通行的。于庆元外表粗鲁,却十分内秀。几天前的夜里,他在沈家大院认识了一位常来沈家办事的刘百户。他好奇地问:“现在禁夜,你刘百户走来走去的,怎就不禁止你呢?”刘百户说:“我手里这盏官灯,就是通行证,是不会有人阻拦的。”
于庆元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第二天就想方设法找到刘百户,拉他一块出入勾栏、酒楼,十分亲热,接着又成了拜把兄弟。
有了官灯引路,果然一路顺畅地穿街过巷,巡逻的官兵擦肩而过,都不曾查问一声。于庆元领着齐泰绕到一处荒郊,走下高坡,当来到没有多少人家的偏僻处时,穿过菜地,进入一片芦苇林。好在天气甚好,虽无月光,却满空星星闪烁,大地耀着微光,将路映得清清楚楚的。齐泰虽然很少摸过黑路,却也走得十分自如。
正走着,忽然于庆元停了下来,说:“前面有人来了。”
齐泰父子这才听到前面的确响着匆忙的脚步声。
“哪一个?”于庆元陡然这么猛喝一声。
只听得对方飞快地回道:“是庆元哥吗?急死人了,正要找你哩,王三的老婆闹事了,你快去吧!”
原来,于庆元和刘安考虑到街里宵禁,无法行动。白天十来个人同时出城,也目标太大,便作了分散的安排。由刘安派一个人去约船,另派三人随刘安先到王三老人处,于庆元负责接齐泰父子一行人,还有五人隐蔽在芦林里。谁料王三老人又犯了贪杯的毛病,到傍晚才醉醺醺地回家,一进家门就倒在床上昏睡不醒。三个生人的到来,吓得老太婆哇哇叫,并吵着说他们是坏人,要去报官。他们三人怎么解说也说不清,才派人来找于庆元。
匆匆来到王三的小茅棚,大声将王三喊醒。哪知懵懵懂懂醒过来的王三一见老太婆怒气冲冲地朝于庆元吼,畏老婆如畏猛虎的他,竟吓得连于庆元也不敢认了。面对这种情况,于庆元顾不上气,果决地将王三从床上拎了起来,将他拖出门,王三只是赖在地上不肯走。于庆元从腰间掏出叠银钞,拴在王三腰带上,说:
“只要带我们去荒郊码头,这三百银钞,就是你的了!”
这话老太婆自然也清楚听到了,爱钱如命的她,一时喜从心来,连忙走上去将银钞拿在手中,斥道:“没用的,还不带这些官人去!”
王三这才乖乖地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于庆元找来了隐蔽在芦苇林中的人,一道朝远远的荒郊码头走了去。
夜色朦胧,江波闪烁。阵阵江风,裹着潮润的清凉,直扑胸怀。匆匆走着的齐泰父子还有个亲卫,很感有点冷意。他这才想到在改换便服时,过于匆忙,忘了多穿一件夹衣。
从天幕闪闪的北斗七星,齐泰判断出他们是在朝西方向走,也就是说,这样越往前走,靠京师也就越近。这让他稍觉宽心,免去了过分为时间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