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自从兵分六路,在周边平石、梅秀、沙云、大元、两江、九峰六郡分别搜寻后,便选择了这处居中的地方作为中继点。反正村中人口近无,却是连房租都可以免了。故而才有当时云成风顺便拜访董壮己之事。
但人是撒了出去,重新聚拢却需要时间。云成龙一回到狐狸坪,便立时差人出门通知各路人马。
元替阶散修一枚飞剑在握,攻杀强横。他自认为董壮己必在陈绍庭身边,如今没有云成风这个金丹人仙在旁,却是不敢孤身一人再次出手。
“哒哒哒……”
马蹄声愈来愈响,愈来愈近。
云成龙疾步走出院门,便见得五六骑人恰好到了眼前,一齐翻身下马。当先一人,四十来岁年纪,蓝衣黑裤,面黄无须,仪态威严,正是金丹人仙云成风!
“大哥!”见心中的靠山终于到了,云成龙心中大喜,随即上前招呼。
云成风见这位四弟竟然全无威仪,亲自到了门口接人,不由得眉头略微一皱,旋即也加快了脚步,迎了上去。
见云成龙张口yù言,又是眉头一皱,先开口道:“四弟,久等了……我们进去说话……”
云成龙尚未开口便被云成风打断,嘴唇略动了动,终于闭口不言,也跟在云成风后面走了进去。
……
听了当时的情景,云成风双眉紧皱,沉吟了许久,抬眼看了看云成风的神sè,才缓缓开口道:“四弟……依你所言,当时董壮己乃是跟在那陈绍庭身后暗中保护……若是你不出手,那董壮己甚至都不敢让那少年知道!”
“……按你的身份,碰上一个偶尔来访的少年,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做出这般举动来?”
这等若是说出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测!
“宗门!”
云成风一直以为是董壮己弄错了,陈绍庭应该是小门派的弟子——但这毕竟只是可能而已。
他猛然想到进入董壮己院子时放在桌上的那本《酉阳杂符经》,当时他还因此心有存疑,生怕董壮己联合了他人暗算自己。但如今结合了云成风所说一想,顿时额头密密麻麻,惊出了一身冷汗。
董壮己,是何等的老江湖?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会如此行事?就连自己,一开始也不是认定陈绍庭只是小宗门的弟子嘛?
“大哥……你是说……你是说……那陈绍庭,乃是宗门子弟?”
元替阶散修,战力可敌一般的金丹人仙。
董壮己若不是看到了宗门那一份希望,如何会巴巴地把自己珍若xìng命的《酉阳杂符经》拿出来给别人参详?
若不是想着通过这个少年进入宗门,若不是这个少年决不能在董壮己那儿出错,又如何会偷偷摸摸,跟在后面暗中保护!
“大哥,你不是说,这小贼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处,决不会是……”
话才说到一半,他自己也想到了中间的可笑之处,顿时住口不言——原先不是宗门子弟,但事到如今已有一年,这一年中人家也不能收徒弟嘛?
那陈绍庭十七岁跨入yīn阳境门槛,又怎么会不引起宗门的注意?看得喜欢了,追上门去收个徒弟,这根本就是极正常的事情——真正的大宗门,根本不会去在意弟子原先的什么传承。
“哎呀!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当时董壮己一本《酉阳杂符经》放在上头,第二天看到了那小贼,我就应该想到啊!”
云成龙一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是大为后悔——
本来云旭和陈绍庭互换了佩剑,虽说和被敲诈也差不了多少,但终归是攀上了关系。他云成龙若是能借着这个由头找上门去,殷勤交结。那小贼又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自己岂不也有了引入宗门的机会!
“只是……”
他这边正在悔恨交加,那边云成风却又开了口。
“唉……”
一个天大的机会就此错过,云成风也不免有几分遗憾。
“四弟,你既然中途已经暗袭出手,那便已经结下了生死大仇……”
“所以,现在不是那东西能不能得手的问题!”
“而是我们能不能杀人灭口!”
“不然,过不了多久,我们云家就是……”
“灭!门!之!!祸!”
云家在云成风之前,虽为将门,却从没出过金丹人仙。他们兄弟六人,云成风今年六十三岁,是老大,云成龙五十七岁,排行第四。
他们兄弟信奉曼殊室利大魔神,能成神明真窍的,却只有云成龙一人。从小开始,他就天资过人。十五岁得窍,二十三岁先天,其后yīn阳阶、炼窍阶全无阻碍,直到元替阶才止住了脚步。
反而是云成风,一步一步皆是老老实实,十六得窍,十七岁入军历炼,二十七岁先天,中间各个阶段又各有波折,几历战阵,却安安稳稳在三十八岁跨入了世俗武者的巅峰,成就了金丹人仙。
云成龙从来都以为自己天资过人,如今之所以被他那大哥走在了前头,乃是自己时运不济的缘故。但如今事到关头,却依然一如少年之时,是他这个大哥立马有了决断!
一听要杀人灭口,云成龙又是一阵迟疑……
“大哥,别的人倒也罢了,但那董壮己乃是元替阶散修,一身修为不在我之下,不好杀啊……”
修道者,从来就是xìng命为先,所以一入了元替阶,最先祭炼的就是那一枚“寄杖符”。象他和董壮己这等人物,一旦发动,便能瞬移五十丈以上,事到危急,还能利用温养的神行符再瞬移一次。便是山石墙垣阻路,也能透壁而去。
再加上飞剑在手,正面攻杀或许不如,但要突出重围,却是轻而易举。
“唉……”
云成风又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四弟,天资是好,却也养成了什么事先做后想的习惯,做了之后,又去想当时该如何如何,所以后悔的时候就特别多。结果真正事到临头,要做决断时却又往往犹豫不决。
云成龙迟迟不能突破金丹,要说和这种xìng格上的缺点,实在是有很大的关系。他这个作大哥的,平时或明或暗提醒了多次,但这个兄弟却依然不改。
“杀不了,也要杀!”
云成风双目怒突,狠狠地咬牙道:“他有神行符,我也有一双能跑的腿!便是千里万里,一年两年,也要将此人斩杀于剑下,决不能让他将消息散发出去!”
温养中的神行符不是不能恢复,只是恢复起来极为缓慢,不然那些元替阶的修道者又哪里谈得上rì行八百里?
但这样的速度,金丹人仙撒开了双腿狂奔,也不是做不到。象云成风这等在成就金丹二十余年的,更是rì行千里也不在话下。
但元替阶的修道人又岂是这般好杀的——追逃之间,所历地形自然是千变万化,总有看不见身形的时候。
神识虽然可以锁定气血,但修道人偏偏却又许多诡异的手段来进行掩盖和转嫁。对方又有飞剑法术在手,有心算无心,骤然出手暗袭,往往反而是追击者落败的下场。
云成龙虽然也有神行符在手,但这个符箓使出后,有一个落地身形无法控制的缺点。因此用来逃跑固然百试百灵,用来追击,只要对方一飞剑过来,那是根本躲都没地方躲去!
云成龙心中还是犹豫,在一旁支支吾吾地不肯应声。
云成风却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复叹息道:“四弟,你还想不通嘛?家都要没了,我们还活着干什么?”
“此行拼杀固然是凶险万分,但成了我们就再无顾虑,你的修炼也有了指望……”
说罢怒目裂眦,复道:“败了又复如何?无非我们这一群人死在家族之前而已,又差得了几rì!”
他这一句话虽然并不响亮,却是以元力包裹,如洪钟巨锥,直送入云成龙脑中。
云成龙受此一激,自觉两耳嗡嗡作响,几yù昏了过去,但也终于想明白了究竟——
宗门和世家完全不同——世家为敌,有身后无数族人在侧,因此只要敌人的金丹人仙留下了一个,自家也逃不过灭门的下场。所以只要有金丹人仙在,世家之间无论有多大的仇恨,也都有着转缘的余地。
但宗门不同,不要说你一个世俗的散修金丹,根本找不到宗门的所在。即便让你找到了,宗门也有护山的大阵。
而且如前所说,修道之人手段诡异,即便正面对敌有所不如,但逃跑却没有问题——金丹追不上元替阶,三转的杀不了一转的,这完全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宗门和世家的区别,就在于他没有后顾之忧!
你敢暗算我?我就敢灭了你的门!
“大哥!”
“我懂了!”
“不是杀出条金光大道!”
“就是杀他个天昏地暗!”
云成风看着这个兄弟苍老的脸庞,仿似又看到了四十年前那个一心修炼,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幼稚少年,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爱怜之sè。拍了拍云成龙的肩膀,道:“四弟,你放心!”
“我们千里来此,为的,就是杀出一条金光大道来!”
……
狐狸坪乃是大村,又复地处平石、大元两郡要道,因此出了院门,便是一条平直的大道,两边都是二层的民居,底层都装了门板,显然是平时开店铺用的。
只是如今兵祸连绵,村中国人几近逃亡殆尽,这一条原本热闹非凡的街上,愣是没有一家开门的,反而显出一种诡异的冷清。
“这一条街道,便是云家血战之路的开始!”
风萧萧兮易水寒!二十一条铁血男儿,走在这冷清的街上,此刻皆是起了满腔血烈,隐隐然有冲天豪气,直上云天!
长街之上,有风渐起……
卷落了在烈rì中枯焦的漫天树叶,扬起了长街上漫漫的烟尘。
然后,落叶和烟尘混杂在了一起,呼啸着转着旋儿,打得两旁的窗户门板一阵乱响。烟尘充斥了整条的街道,弥漫了人的双眼,让人再也看不到东西。便在这炽热的炎夏,也让人感到了一种彻骨的清寒。
但这一条街铺的乃是石板路。
不久,上面虽还是烟尘斗乱,下面却渐渐露出了一片清空。
然后,云成风就在这一片清空中,看到长街的尽头,忽然多了一个老头——
一个干干瘦瘦,穿着麻衣,好像在那里已经站了千万年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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