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晔被捕后与孔熙先、谢综等人一同被关押在石头城廷尉大牢。在狱中他反省自悟,自己的确不该参与谋反,如今落到这种境况,都是藻翰精富的孔熙先拉下水的结果,不禁追溯起入流以来的种种内幕。
孔熙先精通文学和历史,并通晓数术,有纵横天下的才气和抱负,在他担任员外骑侍郎时,不被当时世人所了解,愤愤然而不得志。他的父亲孔默之在广州任刺史,因为贪赃枉法犯罪,多亏刘义康相救,才免于判刑。刘义康被贬到豫章时,孔熙先感恩于刘义康,决定效力报恩。而且根据天文、图谶,都表明宋文帝一定死于非命,原因是骨肉互相残杀,江州应该出天子。
孔熙先感到范晔也有对朝廷的不满情绪,想法拉拢范晔一起与刘义康谋反。但是,孔熙先平时不被范晔所看重,便全力以赴来巴结谢综,谢综将孔熙先引见给舅舅范晔,让他们得以相识。
大概是贪赃的缘故,孔熙先家非常富有,他常常和范晔在一块赌博,借故赌技不好,将钱输给范晔。范晔既爱他的钱财,又喜欢他的才华,由此,两人慢慢亲近起来。孔熙先这才渐渐地对范晔说:“大将军刘义康果断敏锐,百姓和神明都愿归属于他,但他被罢免职务,发配到南郡边陲,普天下都为他愤恨不平,鸣冤叫屈。在下从小接受了父亲的遗言,要以死来报答大将军的大恩大德。近来,天下人心骚动不安,天象大乱,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时运已经到来,这是不可改变的事情,如果我们顺应上天,纳百姓的心愿,结交英雄豪杰,内外接应,在宫廷起兵,尔后杀掉反对我们的人,拥戴圣明的天子,号令天下,有谁能敢不服从呢?我愿以我这七尺之躯,三寸不烂之舌建立大功,成就大事而归之于各位君子,不知范大人意下如何?”
范晔感到非常吃惊。
孔熙先又说:“从前,毛玠对魏武帝曹操忠心耿耿,张温对孙权侃侃而谈。那两人都是国家的俊杰,难道他们是为自己的言行不当而招致祸害屈辱的吗?他们都是因为自己太廉洁正直、刚烈清正而不能长期被人所容纳。范大人在朝中的信任并不比曹操、孙权宠信毛玠、张温,可是大人的名声在百姓中远远超过那两个忠臣。想要诬陷您的人对您侧目而视已经很久很久了。而您却要同他们肩并肩地平等竞争,这怎么能办得到呢?最近,殷铁只一句话,刘班就被击碎头颅,他们难道是因为父兄之间的仇恨或是存有百代的夙怨吗?他们之间争夺的不过是名利、权势谁先谁后的问题。争到最后,双方都怕自己陷得不深,动手不早,杀了一百人还说自己并不满足,这可以说是令人心寒,恐慌的。这难道是书读得多了就不懂得事实的缘故吗?现在是建大业、立大功,崇尚贤明睿智之人的良好时机,在容易的时候谋图难办的事,用安逸代替危险,而且,也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坐收大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范晔还是犹豫不决。
孔熙先说:“还有比这更进一步的事情,不知范大人愿听否?”
范晔问道:“什么事?”
孔熙先道:“范大人代代清白,却不能和皇上联姻,人家把您当做猪狗来对待,而您却不能认识这是一种耻辱,还想要为皇上献身,这不是很糊涂的事吗?”
范晔家中有人操行不端,的确是范晔心中的一个疙瘩,所以,孔熙先就用这些来激怒范晔,范晔虽然不作声,但造反的决心于是定下了。
范晔和吏部尚书沈演之都为文帝所宠爱,每次上朝时,只要范晔先到,都要等沈演之,然后一同入宫。可是沈演之先到之时,却单独被皇上先行召见,范晔对这件事曾怀有怨气。范晔在刘义康的部下做府佐时,得罪过刘义康,但外甥谢综是刘义康的记室参军,谢综从豫章回到建康时,向范晔申述了刘义康对他所表示的歉意,请求范晔谅解过去的隔阂,重新恢复昔日的友好。大将军府史仲承祖受到刘义康的宠爱,听说孔熙先图谋反叛,于是与他秘密结交。丹阳尹徐湛之平素也一直被刘义康所喜爱,所以仲承祖也极力结交徐湛之,并且把孔熙先的密谋告诉了徐湛之。道人法略、尼姑法静都感激刘义康的旧恩,也跟孔熙先来往。法静的妹夫许曜,在宫廷中率领禁卫军向孔熙先等人许诺,做他们的内应。法静到豫章后,孔熙先交给她一封信,向刘义康陈述图谶的含义。这样,他们暗地里计划部署,对平素与他们关系不好的人,都一并列入诛死的名册里。孔熙先又派他的弟弟孔休事先作了一篇声讨的文章,言称“叛臣赵伯符恣意使用武器冒犯皇帝,并对皇太子刘劭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为此,徐湛之、范晔等人不顾自己的性命奋力挥戈战斗,即日内杀赵伯符和他的党羽。派护军将军臧质捧着皇帝的玉玺绶带去迎接彭城王刘义康正式登基”。孔熙先认为发起大事应该用刘义康的旨令告谕大家,于是,让范晔又伪造刘义康写给徐湛之的书信,命令他杀掉文帝身边的坏人,把这封信交给同党们传看。不料一次暗杀,一次强夺都没有得到成功,反而使他们身陷囹圄,落下个杀头的罪名。
范晔反省过后,情不自禁地写下一首诗:htk
jzm翠的黄鹂,叽叽喳喳的山雀在耳旁嗡嗡作响,红艳艳的太阳照得身上微微发烫,一朵紫玫瑰,争奇夺艳,对他眉开眼笑,优如臧皇后初进宫时一般,红扑扑的脸蛋,陶醉迷人的眼睛,洁白如玉的细牙,娇小的樱唇,正撅着嘴向他一步一步地凑来。珠玉璧合,一阵快感,原来是南柯一梦。
文帝醒来时,鼻子一酸,连连打了两个喷嚏,抬手揉了揉鼻子道:“好冷,朕好冷啊,凉到心里去了啊!”
侍从赶快叫来臧皇后等人,把文帝抬回了寝宫。
臧皇后斥责侍从道:“还愣在这里做甚?快去叫御医啊!”
御医进得宫来,叩首道:“奴才叩见皇上,叩见皇后。”
臧皇后道:“哪来那么多琐碎礼节,快给皇上看病呀!”
御医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匍匐着爬往榻前,臧皇后训斥道:“磨蹭个啥?还不快诊,耽搁了皇上龙体,拿你是问!”
御医爬到龙床前,道:“陛下,把手伸出来。”
臧皇后把文帝胳膊从龙被中拉出来,放在床沿上退到了一旁。
御医轮换把脉,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眉头舒展。臧皇后迫不及待地问:“皇上病体如何?”
御医道:“启禀皇后娘娘,皇上龙体虚弱,适逢寒气袭体,阴阳失调啊!”
“到底是什么病?”
“偶感风寒。”
“严重吗?”
“水火不济,无有大碍,吃几付药会好的。”御医说罢,起身去太医院撮药不提。
却说,吏部尚书何尚之匆忙走来,被宫人挡在了宫外,正在辩论之时,文帝在宫内喊道:“是何爱卿吗?”
何尚之在宫外答话道:“微臣有急事禀奏。”
文帝道:“朕偶感风寒,不便到大殿议事,进寝宫说话。”
何尚之到了卧室,伏地叩首道:“微臣叩见皇上,祝皇上龙体早日安康。”
文帝道:“平身,赐座。”
何尚之坐罢,文帝问道:“爱卿,不知那廷尉牢中,有何动向?”
何尚之道:“微臣正为廷尉大牢而来。”
文帝道:“莫不是范晔和孔熙先等人翻供不成?”
何尚之道:“启奏皇上,倒不是他们翻供,而是他们有书上奏朝廷。”
文帝觉得好奇,将死之人还有什么要事禀报,便催何尚之道:“爱卿,快快呈了上来!”
何尚之呈上范晔在狱中的上书,文帝看了一眼,扔在床上道:“不可理喻,只是可惜了这一手隶书好字啊!那孔熙先上书有何事呢?”
何尚之道:“孔熙先在狱中感激皇上的恩典,根据图谶上显示的征兆,特向皇上禀告,让皇上小心骨肉之间的祸变。”
文帝道:“他说了什么?”
何尚之道:“他说,请皇上不要把我这些东西扔掉,把它放在中书省。如果我死了以后,也许可以想起来查看,我在九泉之下,也会稍稍减少我闯下这一大祸的罪责。”
文帝道:“这还像句人话。待朕病体好后,朕再去会会他们。虽说他们犯下了滔天大罪,但过去还是忠于朝廷的。”
何尚之道:“皇上宽宏大量,实乃是朝廷的贤德明君啊!”
御医端药走来,何尚之告退而去……
一钩弯月挂于天际,湛蓝湛蓝的夜空,万里无云;满天银星泛着不知疲倦的眼睛。文帝走出寝宫,抬头望望夜空,一颗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由西北向东南方向划去,霎时烟消云散,陨落在了人间。今日的文帝神清气爽,倒不是他龙体恢复了健康,而是彭城王谋反一案,终于真相大白,涉案人员全部捉拿归案,不觉心血来潮,决定到廷尉大牢,再去看看那些不法之徒的狼狈模样。便厉声喊道:“来人哪!”
侍从慌忙走来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文帝道:“传谕吏部、史部、刑部三署,朕要去廷尉大牢。”
“遵旨。”侍从飞跑着出去。
不多时,何尚之等大臣不约而同地来到武帐冈,随文帝昼夜赶往廷尉大牢而去。
阴森森的大牢里,突然传来两声“咕咕喵—咕咕喵”的猫头鹰叫声。范晔睁开疲惫的双眼,沿着狱中高高的小窗洞向外望去,外面明亮得很,至多不过刚交戌时。这只丧鸟,咋这么早就叫起来了呢?“夜猫进宅,无事不来,夜猫叫,祸事到”。他觉得很不吉利,不由得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呸!娘的——丧气!”
此时的范晔不由得想起了家乡顺阳来,那烦扰人心的乡思,反倒魂牵梦绕,苦苦纠缠着他。咳,若有幸躲过这场灾难,回到那碧水蓝天,赛似江南的丹江河畔,跟野鹤、翠竹为伴,与山水话友、史经共眠,还那放浪不羁的自由身,将是何等的赏心乐事!但是,他觉得这一切将会化为乌有,只有来世再享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