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相识

文云立手中整理着这四封遗书冥信，把它们按时间顺序排列。很有礼貌地又问到：

“这位表姐，你和这位表姐夫是怎么认识的，方便告诉我吗？”他把目光投向史新玉。

这位表姐先看了看武学文，武学文点了点头。

“这没有什么可保密的。我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你。你听我慢慢细说。”

文云立点点头。只听这位表姐说到：

“我出生在川河县下洼村。在威州市正东八、九十里处。从我村到县城也有六、七十里路。这里是一个三县交界处，交通不便，十分偏僻闭塞。

“一条流沙河从村西流过。由于地势低洼，满地都是野草野菜。特别是一种‘死不了’的野菜，中医名叫马齿苋。一颗能有七八斤重。因为它生命力旺盛，遍地都是。一颗晒干的‘死不了’，只要遇上一场雨，它的根部很快就会冒出新芽。它严重影响了庄稼的生长和收成。当地人拿它没有一点办法。

“把这种野菜煮熟喂猪，起膘早、长肉快，大大缩短了出栏时间，的确是一种好的猪饲料。可是，当地人却无法去发展这样的养猪事业。因为烧柴是个大问题。如果一连下几天雨，人都无法做饭吃，哪有烧柴去伺候猪？家家都是这样穷啊！

天赐的廉价资源不能利用，只能在贫穷窝里滚爬。越是翻不了身，也就越贫穷。形成了恶xìng循环，永远也跳不出穷圈子。

“说到‘死不了’，当地还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

“在很早很早以前，天空出现十三个太阳。把大地烤得象铁板烧。河水断流，寸草不生，人民面临灭顶之灾。富有正义感的二郎神，挑起两座大山，去追赶天上的13个太阳。他发起神功，甩出两座大山，一下子就把十二个太阳压在大山下面。剩下的那个太阳，跑到‘死不了’叶子底下藏身，才逃过一劫。为了报答‘死不了’的救命之恩，‘死不了’真得成了死不了。

“当地农谚说：二郎神担山追太阳，十三太阳压住六双，剩下一个，跑到‘死不了’叶下面把身藏……

“传说归传说。这‘死不了’成了当地一害。我们村的这种特产，却是名声在外。威州市郊的农家人，一进入秋天，就会有人驱车跑到我们村打这种野菜，回去喂猪。

“那是一个刚入秋天的早晨，我从地里除草回来。刚从田间小道拐上大路，就看见路边停着一辆自己改装的三轮电动车。装着满满一车‘死不了’。一个大小伙子正蹲在车旁左右查看。

他一看到我，马上站起身来。

“爸爸在世时常告诫我，人出门在外，都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难事。当别人有难的时候，能伸出手帮人一把就要帮人一把。看看这位大小伙子的求救目光，我急忙问到：

“大哥，怎么啦？”

他很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大妹子，真不好张口。今天我起得太早，来得太急，把工具袋落在了家里。偏偏今天就出了问题，车胎没气了……”

“大哥，你就直说。都需要什么，我回家去找。

“大妹子，那你就给我找段气门芯、找个打气筒、顺便带上活口搬手、钳子和螺丝刀。今天忘记带工具，我不得不把车辆再重新检查一下。我还有百十里路要走。求十家不如坐一家，大妹子，我可全靠你了。

“大哥，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我在家不费力就找齐了工具。因为父亲在世时，是个多面手。木工、管工、电工、修理工，他干什么都在行，什么都能干。所以，家里什么工具都齐全。我还灌了一瓶凉白开，又顺手拿了两个二合面的干粮，用一块小手帕抱上。

“这个人连工具袋都忘记带，还能带着吃喝吗？一大早就跑了百十来里，回去又是百十来里。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个苦命人。同命相怜，人之常情。

小伙子接过工具，给车胎换上新气门芯，打足气，又把车辆彻底检查一遍。口中不住地说：

“大妹子，谢谢你。”

他一边把工具还给我，一边说：

“大妹子，我今天无以为报。我叫黎志强，黎明的黎，志向的志，坚强的强。家住市郊东羊角村。是你进威州市的必经之路。

大路北边是有名的火炬市场，那个高高的火炬雕像，就立在路旁。

大路南面有一条南北小巷，正对着火炬。巷子口路西第一个门，便是我家。你什么时候进市，请先到我家，在市里，我比你熟悉些。

“大哥，我记住了。”我接过工具，放进自己的车筐。又把一大瓶水和两个干粮递了过去。

“大哥，别笑话我家庭贫寒。拿着路上吃吧，饥不择食，垫补垫补充充饥，你的路还远着呢。”

“大妹子，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双手接了过去。什么时候路过我家门口，一定要到家里坐坐……”

他边说边发动车子。我急忙帮他把车推动起来。

他马上跳上车，又回过头来说：

“大妹子，我的先走了。不瞒你说，我妈在家还病着呢。”

“大哥，路上可要注意安全。”

随着“谢谢”声，他已经窜出好远。我看到他一手驾车，一手吃着我送给他的干粮，很快就没有了踪影。

家里老人病了。他还加班加点，跑出来打野菜喂猪，真是个大孝子。我暗暗赞叹。

那一年，我十六岁。

把生活看成煎熬的人，总是埋怨时光过得太慢；用积极态度对待生活的人，总是觉得时光过得太快。这位表姐就是一位积极对待生活的人。

这位表姐说：

“我都不知道这时光是怎么度过的。好象只睡了一觉，我就十八岁了。

农历三月初三，是农家祈求丰收的rì子。购买种子、肥料，人们喜欢选择这天，就是图个吉利。

我十八岁的三月初三这天，起了一个大早。一人骑着单车，直奔威州市。

村里人都说，市种子公司比县种子公司价格便宜。虽然多跑几十里路，却能节省好几元钱。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那时，我心目中就没有“害怕”这两个字。也没有“女孩”这个概念。“男女”这两个字，好象在我的大脑中就不存在。不论干什么活、做什么事，只有一个想法：别人能办到的事，我也一定能办到。

当一个高高的火炬雕像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忽然感到很亲切，好象自己到这里来过一样。我是第一次进威州市。好奇的我在火炬雕像前停下车。抬头望望火炬，感到新颖，完全是农村人没见过市面的表现。在别人眼里，不知道我有多么可笑呢。

这时，我忽然想起黎志强曾说过的话。我四处察看，和黎志强说的丝毫不差。我所站的路面，果然比两边高出约两米。

就在这时，大路南面小巷子口路西第一个门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先向右望了一眼，接着回过头来左望。一眼就发现站在高高公路边上的我。他就象触了电，飞一样向我奔来。不容我分说，一把就接过我手中的自行车：

“大妹子，到家里喝口水、喘喘气，待会儿买啥我陪你去。”边说边推起我的自行车，穿过公路直奔他家。

从外观看，黎志强的家和别人的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面积稍大些。一步入房门，我就象进入另一个世界。在农村长大的我，看着这有室有厅、楼房式的格局，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欢。

“大哥，你家的住房好漂亮啊。”

“这都是我爸爸的功劳。我爸爸是个最容易接受新生事物的人。我家的这种布局，在我们村首屈一指，在其他村恐怕也很少见。”

志强一边说，一边给我倒了一杯温开水，还加了勺蜂蜜。

“大哥，你太客气了。”

我一边道谢一边又问到：

“后来，怎么没见过你去打过猪草？”

志强长叹一声说：

“为了给我妈治病，我把所有的猪都卖了。那天，我急急忙忙往家赶，就是担心病中的妈妈。也亏你的帮忙，让我节省了好多时间。车还没停稳，我就急忙跑进家。也许是妈妈太为我担心，也许是我离开的时间有些长，我妈又犯病了。我马上送医院抢救。幸亏及时，我妈又活过来了。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妈常常念叨你：那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真想见见她……

志强说着站起来，推开一个房门。只见墙上挂着一对老年人的遗像：都是慈眉善目，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一眼看出，志强最象他的妈妈。

像下面有一香案，香炉中的香灰已经冒起老高。志强点上一注香，口中说到：

“妈妈，你说的救命恩人来看你了……我不会忘记你的叮嘱。”

我也是触景生情，看到这对慈祥的老人，想起自己的父亲。我双手合十，轻声说到：

“老人家，我史新玉只是听从父亲的教诲，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祝老人家在另一个世界里快乐。”

稍作休息，黎志强便驾驶着他的简易三轮车，带着我直奔市种子公司。有志强出头，一切事情都办得非常顺利。因为时间充裕，志强还带着我逛了一会儿公园。

城市的风貌，农村自然无法可比。我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农村小姑娘，第一次领略城市风光……

回来的途中，路过一个小市场。主食、副食、菜肴，志强买了一大包。那些经商的摊贩们，对志强都象亲兄弟一样。

中午，志强把买来的菜肴摆了一大桌子。好丰盛啊。简直就是吃馆子、下高档饭店。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丰盛的午餐。

志强倒了两杯红酒。我急忙说：

“大哥，我不会喝。”

“会不会没有关系，拿拿样子就行。其实，我也不会喝。”志强很诚恳。

“大哥，我一来，就让你这样破费，我真有些过意不去。”

“新玉妹妹，这也不全是为了你。不瞒你说，今天是我的生rì。”

我一听，急忙抓起酒杯：

“大哥，我祝你生rì快乐。”

志强也举起酒杯：

“谢谢，不知妹妹的生rì是什么时间？”

“七月初七。”

“好生rì，好生rì。来，提前祝妹妹生rì快乐！”

“生rì快乐！”我们酒杯相碰。

不知为什么，在志强面前，我没有陌生感。我也没想过，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我只觉得脾气相投，就象一个家里的人。他说东论西，常常逗得我开怀大笑。

酒足饭饱之际，志强又一次举起酒杯：

“新玉妹妹，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正如我妈说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大哥，你言重了。我怎么能称得起救命恩人？我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给车打打气，一瓶白开水，难下咽的二合面干粮。这是很普通的事，提不到话下。特别是那个干粮，说起来，我自己都感到脸红，拿不出手，让人家笑话。”

“新玉妹妹，那可不是普通的干粮。那是自己的口中食，救命饭。你省出一口来给了别人。用佛家的话来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功德无量啊！平rì送上山珍海味，也比不得救命时的粗茶淡饭。

“大哥，你说得太重了。我都担当不起。”

“新玉妹妹，这里没有外人。我有句话想问问妹妹，不知妹妹怪罪不怪罪？”

“大哥，有话尽管讲。”

我妈临终前，反复叮嘱我：

“你要找到那位救命恩人，娶她为妻。你要一辈子对她好。这叫知恩图报”……

他略一停顿，接着又说到：

“说句心里在话，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从心里喜欢你，感到有缘。我需要有你这样一位漂亮、贤惠、善良的姑娘，给我当贤内助，来支撑起这个家，我才能放心。不知你是否愿意？

志强的这段坦诚表白，让我的心嘣嘣直跳，脸上发烧。我稍一沉默便直言到：

“大哥，我刚刚十八岁，又是在偏远的农村长大。大哥难道不嫌我年幼无知，不明事理吗？”

“你生活在农村，全国人追根刨祖，有几个不是生活在农村？家乡落后，生活贫困，你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你那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紧紧地吸引着我。我比你大六岁。我甘愿等你。我要把老人的叮嘱变成现实。我要让在天国里的老人放心。我也要让自己的良心有个依托，过好安心rì子。

说到终身大事，我也顾不上害羞了。能找个知己的贴心人也非易事。

“大哥，我答应你，决不他嫁。不过，你要给我点时间，农村必定有种种讲究。”

志强满眼都是惊喜。

“好妹妹，有你这个内当家，我会在外面全力打拼。我会让你过上好rì子。”

志强对明天的生活谋划的很远很深。我们也明白，这需要付出艰苦的劳动。

……

志强帮我拴好车子，并反复叮嘱我路上要小心，然后依依不舍的分手。

吃晚饭时，我怀着兴奋的心情推开自己的家门。没相到，让人烦恼的事正等着我。

两个有名的媒婆，正在屋里和我妈说笑。我一看到这两个媒人心里就有气。她们给人跑媒，不是穿针引线chéng rén之美，而是考虑自己如何从中取利，做无本生意。她们俩没有跟年轻人带来丝毫幸福。

“新玉，我们给你介绍个对象。你妈觉得都不借。”

我并没有理会她们的话，没有半点关心的意思。

这两个媒婆急忙向我介绍：

“第一桩：是个张姓大户。家道富裕，三十六七岁的样子。妻子新丧，留下一双儿女……

“第二桩：是一当官的人家。长子和你年龄相仿，小时留下点后遗症，身材不算高，人虽有点痴呆，却是忠诚老实。进了门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只是享受”……

“妈妈，你觉得这两桩事都很好？”

我是强压着满腔的怒火，先问我的妈妈。实际上是对媒婆表示极大的不满：你们把我史新玉看成什么人了？

我的妈妈第一次看到、听到我这个乖乖女，用这样的口气、这样的神态跟她说话。一向强势的她，忽然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

“这不是各家有各家的长处，都有利可图吗。”

“一进门就当后娘，这是对我的污辱！男人呆傻，他爹是皇上我也不嫁。我的事自己说了算。我出嫁不是去卖身。我相中的人就要从一而终。我不会三番五次去改嫁。我的事如果自己做不了主，生不如死！

我一甩手，回到自己的房间。

文云立正专心听着史新玉的讲述。没想到，这位表姐突然收住话茬儿。

文云立马上意识到，这个家庭还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位姑娘心头还有许多不好出口的话。于是他急忙转移谈话的方向，让对方没有丝毫的尴尬和不快。仿佛不是当事人自己收住了话头，而是听者打断了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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