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胤的话,让在场的程既和黄善同时露出截然不同的神sè。
程既的眼神中愕然里又带了一点点的羞怒,或许是他自觉猜错了曹胤的心思,落了脸面,所以连表情都有了那么一丝不自然,一时间竟然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而黄善的脸上则是毫不掩饰的感激与愧疚,跟程既一样,之前黄善也以为曹胤突然间又变傻了,可是没想到曹胤心里却怀着这样的心思,对十分看重同袍之义的黄善来说,曹胤的一字一句简直让他颇有些无地自容,因为他根本就没想到兄弟们的身后事,他们死后家里是否还有足够的能力生活下去。
想到这里,黄善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于是连忙站出来对程既说到:“旗帅,我也愿与曹胤一样,将赏赐的银钱全都分给兄弟们家里,以尽绵薄之力,望旗帅成全!”
黄善的话惊醒了程既,他的眼珠一转,之前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惊愕和羞恼全都隐藏起来了,迅速转换为一张洋溢的笑脸,又用他那洪亮的嗓音笑到:“哈哈哈哈,真是没想到,原来贤侄竟然是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好,既然你有这份心意,本帅就成全你,这次战死在岩山上的将士,本帅统统以三倍厚恤赏赐,对于你们两人,本帅另有重赏!”
曹胤低下头,不让程既看到他眼中的鄙薄之sè,不过他的声音却让人听起来颇有感激之意:“谢旗帅赏赐!”
另一边黄善也同样拱手感激地说到:“多谢旗帅赏赐!”
程既点点头,这时他脸上又恢复了那份从容和豪爽,走上前拍了拍曹胤的肩膀,颇有感慨的说到:“贤侄真是颇具乃父之风,想当年我与令尊并肩作战,他也是如贤侄一般事事为同袍着想,是条重情重义的好汉子,可惜了……不过还好,今天见到贤侄,就如看到令尊重生一般,本帅甚为欣慰,甚为欣慰啊,哈哈!如今贤侄既然投身于鹰扬旗中,你我两家便犹如一家人一般,以后我们更要多多亲近,不分彼此,啊?哈哈!”
这番话如果是换成对黄善所说,只怕黄善立刻会热泪盈眶,恨不得肝脑涂地才能以报万一,但听在曹胤耳里,却更坐实了他对程既此人虚伪的评价,龙择城中,谁人不知程家和慕家面和心不合,而曹家又一直是慕家的附庸,程既说这些话,根本就是准备挖曹家的墙角,哪里像他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不过曹胤却并不打算拆穿他的这些虚情假意,因为他还要在鹰扬旗下服役很长一段时间,此时贸然得罪了这位鹰扬旗的旗帅,对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他只是装出一副大手感激的模样,顺着程既的表演感激涕零地说到:“旗帅厚爱,属下无以为报,从今以后,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程既听到这番话,脸上呈现的笑意更加浓烈了,连话语都显得亲近了许多:“贤侄果真是聪慧伶俐,好,很好。其实本帅原本是有心许你一个伍长的职位的,只是我看贤侄心怀壮志,怕是雄心不止于此,本帅感到十分欣赏,这样吧,军中大比不久之后即将举行,本帅便推荐你参加此次大比,如果获胜,可以直接挑选一个旅长之位,相信这才是贤侄大展拳脚的地方,贤侄以为这样可好?”
“大比?”曹胤心中一动,军中大比是大寅军队一年一度的盛事,每年chūn季举行,由军中功勋之士或是出类拔萃的英才参加,每个参加大比的军士都必须得到所属军队最高长官的推荐,如果赢得最终胜利,可以直接出任军中旅长一职,就算只是名列前茅,也有可能成为伍长之流的军官,很为军队所看重,也是军士晋升官阶的重要途径之一。
曹胤原以为程既刻薄寡恩,他和黄善立下大功,却连一个升阶的赏赐都捞不到,没想到他居然用这样的条件来做赏赐,如果能在大比中脱颖而出,那就真的是一飞冲天,成为人上之人了。
而且参加大比的好处还不止于此,,大寅皇朝一共十座大城,分掌在五姓十家手中,每年的chūn季大比就相当于这五姓十家为自己招揽英才,而最终每三年还有一次全国xìng的大比,之前三年各自城邦军中的大比冠军才有资格参加这次全国大比,胜者可以直接得到组建军队的资格,也就是说,三年大比的获胜者,可以直接成为一军之主,组建自己的军队!
这才是真正诱人的地方。
大寅朝虽然经历了近千年的繁衍生息,但由于和妖兽的战争始终没有断绝,人口也一直无法快速增长,累积至今,全国的人口也不过三千万之数。因为人口稀少,常备的军队数量其实也不多,整个国家的常备军队加在一起,总共也不过五十万左右。
这点数量的军队,显然是无法完全抵御海cháo一般的妖兽攻击的,所以一直以来,朝廷实行的都是藏兵于民的政策,按照大寅的兵役法规定,凡年满十六周岁的男子都必须强制参军,参军十年之后方可退役,如此一来,虽然军队的数量不多,但举国的青壮都有当兵的履历,等到妖兽大举来袭时,那些已经退役成为农夫或是工匠的男子,只要拿起武器就可以成为战士,这就等于全国几乎有三分之一的人口都可以随时参战,这才是大寅皇朝能够在妖兽横行的乱世中生存下来并且不断扩展地盘的倚仗。
而那些已经退役的军士,到了战时自然也不是毫无组织的回到战场的,他们倚仗的就是以前服役的部队,当战局需要的时候,这些部队会各自发出征召令,召集那些已经退役的军士重新拿起武器,返回部队。
因此别看这些部队平时的军士人数并不多,少的只有两千来人,多的也不到三千之数,但当大战开启之时,他们随时可以征召近万人的部队,成为抵御妖兽袭击最重要的支柱力量。
也正因为如此,每一支军队对掌握他们的门阀世家来说,都是非常宝贵和重要的,很多时候,就算某一支军队几乎已经被成建制地消灭,但他们身后的世家门阀还是会想方设法地保留下这支部队的番号,重新征召兵员恢复建制,借以保留手中的一份权力。
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能得到新建一支军队的资格,那就别提有多么的诱人了,为了这个大比的名额,每个世家可以说都是用尽了心机,各施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而得到这个资格的获胜者,自然就立马成为了所属势力的香饽饽,个人飞黄腾达是毋须多言的,就连他的家族也会跟着鸡犬升天,成为所属势力中重要的一员。
这也无怪程既会把大比的推荐权当做是重要的赏赐奖励给曹胤了,这种推荐的名额,以往通常都是由各自世家的心腹才有资格得到的,这不仅是各自家族的一种信任,也是一条青云之路,一旦成功,立马平步青云,成为大寅朝中实权派的人物。
这份意外的惊喜让曹胤都感到有些震惊了,只是此时他心里却并没有像程既想象中的那么心cháo澎湃,反而是有一点点苦涩,军中大比,虽然不止是比拼武艺一项,但武艺无疑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偏偏自己……
曹胤心里泛起一丝苦笑,自己从小就没有太多练武的天赋,虽然出了名的喜欢打架斗殴,但其实打架的原因正是因为自己武艺平平,被旁人嘲笑比不上父亲的万分之一,这让年轻气盛又素来把父亲当做偶像的曹胤心理失衡,从而逐渐养成了那种一点就燃的炮仗xìng格。
没想到绕来绕去,最终还是得走回这条路上,始终才能用自己的拳头为自己挣出一条青云之路。
谈完了军中大比的事情,程既又和曹胤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为了重新编制黄善这一伍人马,程既干脆给两人放了一个月的长假,利用这段时间招募人手,训练新兵,重新给黄善安排人马。
得到假期这件事倒是让曹胤当真高兴了一阵,他此前已经快两年没回家了,虽然龙择城和靖边堡相距不过一百来里,但军法规定,新兵入伍三年没有假期,所以他一直没有回家探望过,也不知家里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前些rì子丫环小三写信来曾提到过,家里的田地收成越来越差,唯一的那座酒楼生意也不好,已经快到了关门结业的地步,而自己那个不省心的二叔还一直不断在觊觎着自家最后那点儿家产,两个可怜的小丫头,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说起曹家的境况,曹胤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
当年曹家依靠几代人的厚积薄发,终于在曹胤的父亲曹缙手里完成了蜕变,一跃成为龙择城中二流世家的前茅之列,可谓是家产丰厚,风光无限。然而随着曹缙战死,曹家有如昙花一现般又迅速衰落了下去,曹胤的两位叔叔,曹家老二曹绅和老三曹瑾,虽然说不上是纨绔,但也相距不远,两人没什么能力扩大家业,反而把目光放到了长兄留下来的家财之上,不但拾掇着老母亲曹莫氏分了家产,这些年来还一直持之以恒地挖着长房的墙角,等到曹胤长大参军之前,曹家长房那点儿家财,除了他老子曹缙留下的两三百亩功勋田以外,也就只剩下一座半死不活的酒楼了。
可曹胤还从小三的信里得知,就算这最后的两三百亩田地,曹胤那两个贪心不足的叔叔也没准备放过,他们一直在想方设法巧取豪夺,要不是小三这些年来苦苦支撑,说不得就已经被他们得手了。
看来这次回去探亲,也并非全是一趟温馨感人的旅程了。
等到曹胤两人从鹰扬旗的指挥所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霞当空的时分,黄善有心请曹胤去喝上一顿,不过却被曹胤以有事为借口推辞了,事实上,曹胤的确有事,他心里还惦记着言师行盗走的那枚神秘的蛋。
言师行居住的客栈就在离鹰扬旗指挥所不远的地方,曹胤很快就找到了他。看到言师行的时候,他手中正拿着那颗白sè的蛋,左瞧右瞧地研究着什么。
看到曹胤到来,言师行非常高兴,急忙把那颗蛋递过去说到:“曹兄弟,你看,我从森林里拿出来的就是这颗蛋,可我始终没发现它有什么奇异的地方,你这么聪明,不妨来帮我参详一下。”
曹胤拿过那颗蛋,入手只觉得轻飘飘的,似乎和它的体积很不相称,不觉心里一动,不过他其实也没见过鹰身妖兽的蛋,因此只好向言师行询问到:“言大哥肯定这是从鹰身妖兽的巢穴中偷出来的?”
言师行揉了揉后脑勺,皱着眉头说到:“那倒不是,只是我发现它的时候,那只鹰身女妖正好伏在它上面孵化,所以……,其实那里并不像鹰身妖兽的巢穴,因为那里除了一只女妖,什么都没有,我之前说过,鹰身妖兽的蛋都是集中孵化的,我从来没见过有单独孵蛋的女妖。”
这句话让曹胤脑海中模模糊糊浮现出一些念头,只是他现在也无法肯定,因此只能向言师行问到:“那言大哥以前可曾见过鹰身妖兽的蛋是什么模样?”
言师行眼珠子转了两下,有些脸红的说到:“这倒没有,其实关于这些妖兽的事,我也是听我那位盘龙谷的师弟说的,他最喜欢研究这些妖兽的标本,而且懂得不少,我经常从森林中抓一些妖兽去给他研究,因此也从他那里学到不少知识。不过鹰身妖兽的蛋,以前我从来没见到过,不知道他是不是认识,怎么,曹兄弟怀疑这个蛋不是鹰身妖兽的蛋?”
“我也不知道。”曹胤老老实实的回答到:“我以前也没见过鹰身妖兽的蛋。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个蛋不像是鹰身妖兽的幼卵,或许是一种直觉,我说不出来为什么。”
“嗯。”言师行点点头,从曹胤能够设计杀掉两只强大的鹰身妖兽开始,他就非常相信这个年纪比他还小好几岁的军士,并非是因为曹毅的心思聪慧,而是因为他发现曹胤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沉稳,很自信,这种强大的气场不知不觉感染了他,让他觉得这是个值得信赖的年轻人。
听了曹胤的回答,言师行很干脆的说到:“既然我们两都不认识它,那在这里也研究不出来什么,不如我把它带回城里去,交给我那位师弟看看,说不定他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也好。”曹胤点头道:“正好我也有一段假期,可以回城去探亲,到时候言大哥有了消息,可以随时通知我。”
“那好,就这样说定了。”言师行也是个老实人,一边说着一边就准备去接曹胤手里的那个蛋,可正巧两人接触的时候,他不经意碰到了曹胤手上的伤口,曹胤手一哆嗦,那颗蛋径直就掉向地面。
两人齐齐sè变,急忙一起俯身去接,最后曹胤抢先一步接到了那个蛋,而慌乱中言师行又在他手上拍了两下,把之前被鹰身妖兽割伤的伤口撞裂,曹胤疼的龇了一下牙,但这次他总算是忍住了,没有在发生抖落妖兽蛋的事情。
只是两人都没注意到,曹胤手上的伤口迸出了血渍,不经意间沾到妖兽蛋的蛋壳之上,然后这些血渍就好像被海绵吸收了一般,转眼就浸透进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等到妖兽蛋再次落到言师行手中的时候,整个蛋壳已经完全恢复了一片纯白,看不出半点异样。
告别了言师行,曹胤回到自己的营房中开始收拾起行李来,想到明天就将回到阔别两年的家中,即使以他此时的心xìng,也不由得感到有些许紧张和激动,一夜未眠,等到天sè刚刚打亮,曹胤便迫不及待的走出营房,缴纳了出营的军令离开靖边堡。
初chūn的景sè四处都透露着一片生机勃勃的模样,从曹胤走上官道的一刻开始,他的心情就无比舒畅,和煦的微风轻轻吻过脸庞,带来田间湿润的泥土芬芳和秧苗清香,脚下的大道显得无比平坦,把他的心也一直带向了连接在另一头的那个地方。
以曹胤的脚程,一百来里地如果赶得快一些的话,到天黑之前就可以回到龙择城,想到家里两个丫环,小三那温柔的笑容和小七那稚嫩的撒娇,他只觉得心头一热,父亲去世以后,这两个贴身丫环就像他的亲人一样,甚至比那几个他称呼为nǎinǎi和叔叔的亲人还要亲,两年没见,也不知她们过得怎么样,小三的笑容是否还是那么让人如沐chūn风,小七这个小不点有没有长大成为一个嫩生生的俏丫头?
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曹胤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的吵闹声,吵闹声里夹杂着马蹄的滴答声,少年们的大笑声,以及几缕低不可闻的呼救声,紧接着,曹胤面前出现了一大群鲜衣怒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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