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小乔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
虽然她和曹胤不算很熟,但两家之间的关系一向亲密,曹缙战死之后,曹家也多得慕家的帮助,才能在波涛汹涌的龙择城中有立足之地,所以对于曹胤,她其实也有一定的了解。
曹缙战死那年,曹胤还不到四岁,她后来听说过,得知曹缙去世的消息,曹家如天塌了一般乱成一团,只有这个曹家大少爷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甚至还在书房中找到了父亲那把比他个头还高的长剑,执剑站在房中高呼‘为父报仇’!
此后他投身善战堂,苦练武艺,然而命运弄人,他的天资平平,虽然家世不凡,但终究也没能被选入善战堂的内堂,只能做一名普通弟子。经此打击之后,他xìng格大变,最恨别人在背后闲言闲语或是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为此,他不惜一次又一次的和人打架斗殴,终于成了龙择城中人见人避的混世魔王。
然而无论是他的xìng子刚毅也好,火烈偏激也好,在慕小乔了解的讯息中,绝对没有任何一条说过,这个曹家的二愣子还是一名高手,就连他当初离开善战堂,也是因为资质不佳,无法被收入内堂,只能黯然放弃了习武报仇的志向。
再后来,慕小乔便听说他在家里过得很不如意,于是愤而从军,一去便是两年未曾回家,他的大名,也几乎在龙择城中渐渐消失了。
没想到一别两载,等他再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他却已经和传言中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且不说他脸上那讨厌兮兮笑得人心慌的笑容,光是刚才那兔起鹘落的几下武功,就连自己都甘拜下风,如果刚才不是他收手得快的话,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活下来。
想到这里,慕小乔多少有些惊心,她其实已经有意退让,但多年来养成的高傲xìng子让她并不想对一个“二愣子”如此轻易的认输,于是她从小巧的鼻尖发出了冷冷的哼声,紧捏着拳头说到:“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哼!”
曹胤摸了摸鼻子,望了一眼周围,苦笑到:“本来是想说来着,不过现在看来用不着了。”
慕小乔一惊,急忙往四周望去,顿时一阵气结,原来在两人激战正酣的时候,那群纨绔竟然已经悄无声息的跑掉了,十几匹马,几十号人,居然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只留下chūn风拂过时淡淡的青草芬芳,还有个那些凌乱的马蹄。
慕小乔心头大怒,指着曹胤恨恨的说到:“都是你,被他们跑掉了!”
曹胤苦笑到:“说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的脑子吧,人家摆明了挑拨离间,你还这么配合,连是非都不问清楚上来就打,如果不是你出来捣乱,说不定我一早就已经把人救走了。”
“你少在这里砌词狡辩!”慕小乔根本不吃他这一条,骄傲的脖颈一抬,忿然道:“谁知道你跟他们是不是一伙的,你给我等着,如果那两位姑娘受了伤害,我迟早饶不了你!”
曹胤撇撇嘴,暗道没脑子的女人真可怕,然而不等他腹诽完,慕小乔就已经登上了马匹,轻叱一声顺着大道追了出去,隔着老远,她的声音依然远远的传来:“曹胤,你给我等着,我们没完!”
曹胤摇摇头,又把心神放到自己刚才突然用出的那套搏击之术上,他至今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间就会使出那样的招式来,难道那个梦不但让自己见识了很多闻所未闻的景象,还让自己的身体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是不是鬼附身了?”曹胤不放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庞,事实上,从他苏醒那天开始他的xìng格就有了极大的转变,可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这样的问题,反而觉得这是很自然的变化,可是当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也有些改变之后,他就真的无法淡定了,头脑中突然多出来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从何而来,跟那个梦又有什么关系?
带着这样的疑惑,曹胤一路揣测着,琢磨着,竟然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回到了龙择城,来到了曹家的大门口。
“哪里来的军士,伫在这里干什么?”曹家的门房看到有一名军士打扮的人影站在自家的大门外发呆,于是便走出来喝问,哪知等到走进了,才发现这个人似乎自己很熟,等揉揉眼睛再看,妈呀,原来是那个混世魔王一样的大少爷!
“不得了了,大少爷回来了!”门房的尖叫哪里像是曹家的大少爷回来了,简直好像是敌人打上门一样,更夸张的是,他连半秒钟都不敢在曹胤面前停留,连滚带爬的跑回了府内,跨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也顾不上,慌里慌张的往里面冲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叫道:“大少爷回来了,不得了了,大少爷回来了!”
曹胤顿时为之气结,如果不知道他是曹家的大少爷,人家还以为那小门房嘴里喊得是‘土匪来了’呢。
等了一会儿也没看见有人出来迎接,曹胤不觉眯起了眼睛,既然看起来他在这院子里没什么人待见,那就干脆自己进去吧。
曹家的发家史还没有经过五代,因此算不上什么底蕴深厚的名门世家,虽然在曹缙手里发达了,但难免会给人一种暴发户的感觉,这一点,从曹家的大门就可以看出来,铜黄sè的门钉蹭光瓦亮,完全没有千年世家那种含蓄和内敛,而且数量也极少,只有寥寥几颗,和慕家门上那七十二颗门钉有天壤之别,跟别提皇城门口那九九八十一颗代表天罡的门钉了。
大门透露着暴发户的气质,但大宅里的一切却已经多多少少带上了一点暮气,曹缙的去世,不但让蒸蒸rì上的曹家突然失去了主心骨,更是让正在蓬勃发展的家族产业陡然间就停顿下来,曹胤那两个不争气的叔叔,不但没办法把曹家的家业扩展,反而赔出去不少,这些年来他们的眼光始终都盯在曹缙留下的那点儿家财上,根本没在自家的产业上尽过心,结果等到曹胤成年的时候,长房的墙角倒是被他们成功的挖塌了,曹家的祖业却也已经被他们败得差不多了,府中多年未经修葺,连墙角处都爬满了青苔,原本大大小小五十几家院房,如今看起来稍微有点儿人气的也不过十几二十间,其他的地方都已经人去楼空,徒留下满地的灰尘了。
而偏偏这五十几家院房中,属于长房的如今也只剩下最后两间。在曹胤的印象中,长房先是由府中最大最好的那间院子搬到了旁边一间小院,然后又从小院搬到了偏安一角的更小的院子,当曹胤出门参军的时候,长房已经被挤到了院宅中最小最破的那两间四合院里,家里的吃穿用度也从以前的山珍海味变成了青菜咸鱼,绫罗绸缎变成了粗布麻衫,就连大部分的佣人都被遣散了,只剩下两个从小就卖身给长房的丫环,还有几个没有去处的老婆子。
想到过往这些不愉快的经历,曹胤心里泛起一丝沉重,这层层叠叠的红砖翠瓦,落到他眼中也突然觉得有些刺眼起来,尤其是当他走到自家的院落门口,听到院子里传来的那公鸭般的喝骂声时,心情就更加不好了。
“嘎嘎嘎,臭丫头,我告诉你,不给她饭吃这可是二老爷亲自做的决定,谁也不能擅改,你要是想硬闯的话,就小心点儿家法伺候了!”
这个声音一听起来就像个jiān角,而且不用说,肯定是管家之类的著名反派人物,事实上曹胤已经听出来了,这是他二叔家里的那个老管家孔庆翔,这家伙一向自诩为二房的心腹,曹缙死后,欺压长房的事,他没少当出头草,只是不知道今天怎的又在长房的院子中开始耀武扬威了。
孔庆翔的话音刚落,另外一个如崩豆般清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这声音虽然还有些稚嫩,却带着一种格外的坚强和硬气:“孔庆翔,你这个老不修,你别以为仗着二老爷的命令就可以狐假虎威,我告诉你,姐姐已经饿了三天三夜了,你们要是再不让她吃点儿东西,她就真的要死了,到时候你们想要的东西谁也得不到,我看少爷回来了你们怎么向他交代!”
“交代?嘎嘎,小丫头片子,你想的太天真了,二老爷现在是曹家的家主,他处置一个不听话的丫环,需要向谁交代?我们要的东西,等到把这个贱人饿死了,我们自然会在院子里自己找,我就不信她敢把这些东xī zàng到曹家大院外面去!”
“你,你,你这个混蛋!孔庆翔,我跟你拼了!”稚嫩的声音似乎着急了,腔调中已经夹杂了一些哭腔,接着院中传来一阵鸡飞狗跳般的sāo动,很明显是有人扭打在了一起,而且听起来,好像还是两三个男子在和一个女孩拉扯。
曹胤原本准备跨入院子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这时也听出了那个小女孩的声音,正是长房的小丫环小七,不过他却不知道这个孔庆翔想在大房的院子找什么,因此准备再听听看。
院子里的声音很快就趋于平静,小七虽然xìng子刚烈,但很明显,孔庆翔带了打手,一个小姑娘是不可能在专业的打手面前讨到好的,很快院子里就又响起了孔庆翔那难闻的jiān笑声:“嘎嘎嘎,怎么样,臭丫头,看你还敢跟老夫拗,我告诉你,等咱们老爷接收了长房的产业,到时候我就让老爷把你赏赐给我,让你天天给我暖被窝,嘎嘎嘎嘎!”
“我呸!”小七羞怒交加的声音伴随着吐口水的声音骤然响起:“你这个老不修,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还想着这些龌龊事儿,孔庆翔,你小心点儿,这世上有报应的!”
“哼。”孔庆翔似乎是被小七吐了一口,语气猛地变得激烈起来:“你这个贱婢,给脸不要脸,信不信老子打烂你这张臭脸!”
“打呀,你打呀!”小七的反抗也激烈起来:“孔庆翔,你这个老不要脸的,有种你就使劲打,等我家少爷回来了,我一定要你好看!”
“嘿,你还以为我真不敢打?”院子里猛地响起一个清脆的耳光声,接着孔庆翔嚣张的声音再度传来:“你以为你家少爷就可以吓到我了?我告诉你,要不是为了这两百亩水田,我家老爷早就把那个败家子赶出去了,你还以为他当真能回来?我实话跟你说了吧,等这二百亩水田到手,这曹家也就没有你们长房的立足之地了,你就等着收拾包袱给我暖床吧,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你这个贱婢!”
“孔庆翔,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说曹绅要把我家少爷赶出去?他怎么敢,我家少爷可是曹家的长房长子,他有什么资格把我家少爷赶出去?孔庆翔,你这个老混蛋,我一定会告诉我家少爷,让他好好收拾你的!”小七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她在乎的似乎并不是自己挨了一耳光,而是自家少爷的命运,被赶出曹家?这可是天大的事儿啊!
然而孔庆翔得意的笑声并没有停止,他炫耀般的说到:“你莫非还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告诉你吧,这次我家二老爷早已经做了周全的准备,你们长房,哼哼,迟早会落到我家二老爷手里的,到时候那个败家子只能在军队里呆到死了,曹家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哦,是吗?”就在孔庆翔得意到忘乎所以的时候,一个平和的声音突然在院中响起,等到众人转过头去,便看到了曹胤一脸冷笑着走进了院子。
“少,少爷?”十四岁的小七正被两个魁梧的壮汉架在中间,一扭头看到了自己少爷那熟悉的面孔,她似乎一开始还不敢相信,使劲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这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看错,于是猛地欢呼起来:“少爷,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曹胤转头对她笑了笑,然后眼光落到了那两条架住她的胳膊上,两个锁住小七的护院顿时像胳膊被铁条烫了一下一样,忙不迟迭的松开手,小七顿时欢呼一声扑进了曹胤的怀中,大大的眼睛里此时已经布满了浓浓的雾气。
曹胤轻轻拍了拍小七软软糯糯的背心,只觉得触手之处一片单薄,顿时心里一沉,这小丫头明显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瘦小的身体上根本没有半点儿肉,全是骨头,那张楚楚可怜的俏脸更是微微泛黄,让人看起来都感到心酸。
不过小七却并没有体会到自家少爷那自责的心态,她哭了两声突然就醒转过来,急忙拉起曹胤的衣袖说到:“少爷,快去救救姐姐吧,她已经被关了三天了,滴水未进,姐姐就要被饿死了呀!”
“嗯。”曹胤点点头,他刚才在院子外虽然断断续续只听了几句,但是以他的智慧,已经不难猜出整件事的端倪,自家那个不省心的二叔铁定是横了心要夺走长房最后那二百多亩水田了,于是便想着方逼迫掌管长房财物的小三把地契交出来,小三对自己忠心耿耿,自然是不肯,于是二叔不知道使了个什么罪名把她关起来,正如孔庆翔说的,如果能逼得她交出地契当然最好,就算她准备以死相争,大不了等她真的死后再去搜查,掌管房屋地契的贴身丫环死了,主家唯一的血脉又正在边塞服役,把那些地契找出来重新处置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也说不上一句什么。
只是到时候那些田地该怎么处置,恐怕就由不得长房这些人来做主了。
想到二叔那难看的吃相,曹胤心里不禁也冒出一股火来,他这样的举动,几乎已经跟明抢没有任何区别了,偌大一个曹家,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长房叫一声屈,在这一瞬间,曹胤对这个家族已经失望之极。
只是现在救人要紧,于是曹胤也没有废话,扶着小七举步便往那扇大门紧闭的房中走去,然而刚刚走出两步,孔庆翔那张尖嘴猴腮的笑脸便已经挡在了面前:“哎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长房胤少爷,胤少爷不是还没过三年新兵期吗,怎的突然有空回家了?莫不是胤少爷受不住苦,做了逃兵了?”
他的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言语间更是夹枪带棒,不但没把曹胤这个长房少爷放在眼里,更像是有一种主动来讨揍的意味在里头。
事实上,孔庆翔很清楚自家这个长房大少爷的脾气,他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早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不过这顿揍却并不是白挨的,无论是他还是曹绅,rì后都可以凭借着这顿揍做出很多文章,他要的正是这样的结果。
可当他努力鼓起勇气站到曹胤面前的时候,臆想中的一顿毒打并没有降临,反而是曹胤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接着他听到了自己有生以来最温柔却也最恐怖的一番话:“孔管家,你知道吗,我这两年在军中,除了打架之外,还学会了另外一样本事,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呃,什么?”孔庆翔下意识地顺着曹胤问了一句,却不妨曹胤突然把嘴唇伸到他耳边,低声说到:“杀人。”孔庆翔瞳孔骤然收紧,但曹胤却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说到:“孔管家,你猜我要是一刀砍了你的脑袋,二叔会不会要我为你偿命?奖赏虽好,但也要有命来享,孔管家,你说对不对?”话音落下,孔庆翔的一张老脸已经变得一片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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