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胤的话语虽然像呢喃耳语一般在孔庆翔的耳边响起,但话中的寒意却无异于一柄利刃,深深扎入了孔庆翔的心窝。
孔庆翔并不害怕得罪曹胤,甚至就连他先前说的那些话,他也不怕被曹胤听见。
曹家长房大少是个一根筋的二愣子,这件事人尽皆知,孔庆翔以前就没少挨他的揍。可是每次被曹胤揍过之后,他都能够凭借自己那条三寸不烂的舌头在曹家老nǎinǎi面前搬弄是非,加上曹胤的二叔有心收拾长房,因此他每次挨打后不但不会受罚,反而还给了二房更多侵吞长房家财的理由,久而久之,挑衅曹胤揍他,再让二老爷出面从长房身上狠狠剜一块肉下来,二老爷得利,他自己也能从中分润一点儿好处,这成了孔庆翔乐此不疲的事情。
只要每次能够掌握好分寸不被曹胤揍死,每挨一次打,就是孔庆翔发财的机会,他不但不怕曹胤的拳头,反而恨不得曹胤一天打他三顿,让他每次都能得到大笔的赏钱。
怀着这样的心思,孔庆翔才敢在曹胤发怒的时候勇敢地挡在他的面前。
可是这一次,孔庆翔突然发现曹家的长房大少爷和之前不一样了。
换做以前,被他挡住去路的时候,曹胤绝对会毫不犹豫的一耳光煽下来,如此一来,他固然是受到了责打,但他就可以趁机把事情闹大,最好闹得二老爷和老nǎinǎi一起出面,那凭借曹胤的口才,他完全有信心在理论的时候颠倒黑白,把事情的过错全都推到曹胤身上去。
可这次曹胤偏偏不上当,他不光没有恶狠狠的给自己一耳光,反而还是面带笑容如同对待多年的老友一样在自己耳边轻言絮语。
偏偏越是如此,孔庆翔就感觉到背心越是寒冷,因为这样一个曹胤,他已经完全看不透了,他不知道曹胤为什么能收敛住自己的脾气,更不知道他微笑着说的话到底是威胁还是本意,他只知道,曹胤笑得越平静,他心里的波澜就越汹涌,这种一切都不在控制的感觉,让他无端端的感到心慌。
不过就算如此,孔庆翔也没有打算轻易放弃,在他想来,或许是两年的军伍生涯让曹胤的脾气有了一定的收敛,只要自己持之不懈的挑衅,他迟早都会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的,xìng子可以收敛,但智商却无法变化,只要把这件事闹大,自己始终还是会站到上风的。
于是他很快稳定了心情,继续用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对曹胤说到:“胤少爷,不是小的不给您面子,可这件事的的确确是二老爷吩咐下来的,二老爷现在可是一家之主,小的不敢忤逆他老人家的意思啊。”
曹胤的脸sè果然渐渐沉了下来,虽然他嘴角的笑容还在,但那笑意里已经不再是平和,而带给人一中冷彻心扉的冰寒,他收回了身子,惋惜的叹道:“孔管家,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一个识时务的聪明人,没想到财物真的蒙蔽了你的心智,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孔庆翔瞳孔蓦然放大,眼睁睁看着曹胤把手放到了腰间的刀柄上,他一双金鱼眼睛此时都几乎快凸出来了,要动手了,曹胤真的要动手了,他不是说说而已,他这次是玩真的了!
一瞬间,孔庆翔几乎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快支撑不住了,若不是全身僵硬,此刻说不定已经瘫倒在地,这并不怪他胆小,而是曹胤在很久以前就给所有人留下了胆大妄为的印象,那时候他虽然只是打架,可无论是对上谁都没迟疑过,程家的人他打过,澹台家的人他也打过,龙择城里,包括五姓十家在内,就没有他不敢打的人,固然最后家里的老nǎinǎi费尽心机去为他赔礼道歉,但曹胤下一次还是会继续动手,根本不曾有半点犹豫,混世魔王的称号,可不是他自己给自己封的。
他那时候就敢动手打比曹家强一百倍的门阀子弟,这时候当然也不会为自己这样一名小小的管家犹豫,抱着这样的认知,孔庆翔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清晰可见。
就在此时,仿佛救命般的两声清脆拔刀声终于挽回了孔庆翔的魂魄,原来是他身后两名带来的打手看到曹胤已经把手放到了刀柄上,于是抢先一步拔出腰刀以作预防。
想到自己身后还带着两名打手,孔庆翔这才仿佛从地狱中走了一遭般回过神来,而倚仗着“强大”的武力,他更是迅速从曹胤的威压中摆脱出来,又恢复了先前那番小人得志的模样。
“哈……嘎嘎,胤少爷,您可要想清楚了,二老爷现在是曹家的家主,家主亲自下的命令,你也敢违背吗?”孔庆翔突然深深为自己之前的懦弱感到愤慨,于是言语间也更不客气了,仿佛是准备把先前遭受的耻辱全都还给曹胤一般。
曹胤眯起了眼睛,没有回答孔庆翔的刁难,而是冷冷的笑到:“孔管家,根据曹家的家法,下人对主人家擅动刀兵,该当何罪?”
“嘎……嗯?”孔庆翔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明明在说二老爷的事情,怎么突然又变成曹家的家法了?就在他一愣神的当口,曹胤突然从他身旁冲了过去,腰间一声长吟,一抹寒光已经迎着那两名执刀在手的护院挥洒出去。
两名护院也是上过战阵的人,面对这突然的袭击反应很快,齐齐大喝一声挥刀去挡,却不料曹胤突然整个人加速撞入了两人怀中,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只觉手腕一阵剧痛,两柄腰刀哐当掉落在地上,再一细看,两把腰刀的刀柄上竟然还连着两支血淋淋的断手!
“对家主擅动刀兵者,杀无赦!”曹胤清亮的声音这时才响起:“不过念在你们受命于人,这次只是断手以示惩戒,下次就要你们的命了!”
随着曹胤的声音涌入耳朵,这两名护院此时才感到一阵cháo水般的剧痛涌上心头,急急忙忙捂住手腕倒在地上拼命的惨叫起来,而刚刚转过头的孔庆翔,原本一张恢复了血sè的老脸上再一次变得一片惨白。
他真的下得了这么狠的手啊!
孔庆翔感觉自己的身体又一次哆嗦起来,原本还以为自己有二老爷撑腰,手下还有两个打手,多少恢复了几分威风,没想到曹胤一出手就干脆利落,不但直接卸下了这两名护院的手掌,同时也一刀卸下了孔庆翔的心防,此时孔庆翔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二老爷的命令,能保住自己的脑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这下孔庆翔再也不敢嘚瑟了,面无血sè的对着曹胤抖抖索索的说到:“胤、胤少爷,你、你想干什么?”
曹胤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好整以暇的擦干净刀锋上的血迹,仔细地把钢刀收回刀鞘,这才对孔庆翔笑道:“我想去看看自家的丫环,不知道二老爷允不允许?”
孔庆翔很想强撑着说上几句硬气的话来撑撑场面,可几十年安逸的生活,早已经把他当兵时的那点儿血xìng给磨没了,他只能用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很软弱的声音回到:“二、二老爷没吩咐过小的,胤少爷,胤少爷请便。”
曹胤笑了笑,那笑容在孔庆翔眼中仿佛恶魔一般恐怖,然后他回头刚走了一步,突然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孔庆翔说到:“对了,刚才我在院子外面听到,你打了小七一耳光,是不是?”
孔庆翔心头一慌,急忙辩解道:“小、小人一时糊涂,罪该万死,求胤少爷大人大量,大人大量,饶小的一条狗命!”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因为这样就要你的命。”曹胤淡淡的说到:“不过我长房的丫环,还轮不到你二房任意打骂,你就在这里煽自己耳光,煽到小七满意了,你就可以滚了。”
“啊?”孔庆翔意外的张大了嘴,直到看见曹胤眼里的寒光一闪而逝,才急忙点头应道:“是是是,小的这就打,这就打!”说完连忙在自己脸上重重煽了一记耳光,接着讨好的看向曹胤,希望这一下可以让他满意。
岂料曹胤却把嘴角一努,晒笑道:“看我干嘛,我说过,得让小七满意了才行。”
孔庆翔这才明白自己表错了情,急忙又把那张笑得如菊花般灿烂的老脸转向了小七,嘴里可怜兮兮的求饶道:“小七姑娘,您看这样您可还满意?”
小七不屑的嘟起了嘴唇,她对孔庆翔这个老家伙可没什么好印象,欺负长房最恨最急的就是这个老不要脸的东西,因此她根本没搭理孔庆翔,只是把眼睛高高地瞄向上方,表示自己并不满意。
孔庆翔一张老脸立刻皱了起来,正要讨饶,已经转过身去的曹胤却突然说到:“怎么停了,我说过,小七不满意就继续打,打到她满意为止。”
孔庆翔心里暗暗叫苦,但是看看地上两个抱着断腕还在不断哀嚎的护院,不得不把所有的腹诽都吞到了心里,苦着脸开始继续煽起自己的耳光来。
曹胤却没有心思在搭理这个龌龊的老家伙了,他在孔庆翔清脆的耳光声中,已经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走进了关押小三的那间房子里。
这是一件凌乱的柴房,满地的灰尘和碎屑说明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打扫过,而破破烂烂的窗户四处都透着嗖嗖的冷风,虽然已经到了chūn天,但初chūn的晚风依然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沁透心脾,杂乱的柴禾一堆一堆地放的到处都是,墙角布满了一层层薄薄的蜘蛛网,让整个房间内看起来不但又脏又乱,还透露出一股破败的气息。
而就在这铺满灰尘的房屋zhōng yāng,此时却正伏到着一个纤细的身影,素净的衣裳此时爬满了灰尘,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透露了主人的虚弱,如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腹还勉强可以看出主人的生死,曹胤几乎以为眼前的女子已经断了气。
看着那张熟悉而憔悴不堪的脸庞,曹胤心中一股怜惜油然而生,自父亲走后,这两个丫环就和自己相依为命,无论自己做了些什么,闯下多大的祸,她们两人都在背后默默的支持自己,可以说,在这曹家大院之中,只有这两个女孩才是和自己同呼吸共命运的人,想不到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现在不但要侵吞长房的田地,连这可怜的两个丫环都不放过,一时间,曹胤胸中涌出一股狂乱的恨意。
不过恨归恨,曹胤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慢下来,他迅速走到那道昏迷的倩影身边,身手在她脖颈上按了一下,发现呼吸虽然微弱,但脉象还算平稳,估计至少饿晕过去了,他这才松了口气,把女孩从地上抱起来,然后疾步走出了柴房。
柴房外面孔庆翔还在小七的监督下老老实实的煽着耳光,这时他两边脸颊上一片血红,斑驳的指印清晰可见,嘴角还隐隐渗出了一丝血渍,那模样说多凄惨有多凄惨,而地上的两个护院已经不再叫唤了,因为流血过多,他们现在只剩下哼哼唧唧的呻吟声,连滚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了小七,我们先把小三送回房去,你去煮点儿热粥,等会儿喂给你姐姐。”曹胤叫住了正一脸解气地帮着孔庆翔数耳光的小七,轻声对她吩咐了两句,然后又冷着脸对孔庆翔说到:“你也可以停了,这件事今天就先到这里,滚回去告诉我那位好二叔,过两天我会亲自过去拜访他,向他老人家好好讨教讨教,你滚吧!”
孔庆翔如获大赦,急忙低着头就准备蹿出去,却不妨曹胤在身后又喊了一声:“站住!”孔庆翔全身一僵,还以为曹胤突然改了主意,却听到曹胤接着说到:“找人来把这两个废物弄走,满院的血腥,不知道的还以为长房该做杀猪的了。”
“是,是。”孔庆翔此时哪里还敢违逆,急忙拼命的点点头,然后一溜烟跑出了小院。
把昏迷中的小三送回了厢房,又亲自替她盖好被褥,烧来热水洗去脸上的尘埃之后,曹胤才得空坐了下来,看着跟自己一般年岁却多少有些显得瘦弱的小三,眼中泛出回忆的神sè。
正是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dú lì撑起了这个家,那时候的曹胤正因资质平平无法入选善战堂的内堂而伤心失意,脾气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和人拳脚相加,几乎成了曹家的“恶徒”,生人勿近。只有这个从小青梅竹马的小丫环,一边用柔弱的肩膀担起了这个家,一边还要安慰颓废失落的曹胤,同时甚至还不得不面对曹家那两位如狼似虎的叔叔,简直是耗尽了心力,比曹胤更像家中的主心骨。
两年没见,她变得更加清减了,虽然眉脚也逐渐长开,但多年的cāo劳和辛苦,还是让她的皮肤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更加苍老,嘴角那总是恬淡的笑容此时也不见了,只剩下淡淡的忧愁和说不出的痛苦。
曹胤不自觉地用手指轻轻抚弄她的眉梢,只希望把她眼角的忧愁全都驱走,他自认欠这个女孩的实在太多,以前没心没肺,不知道心疼她,现在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善待她,不让她再受到半点伤害。
想到这里,曹胤突然想起刚才孔庆翔在院子里说过的话,他说二叔曹绅这次对长房仅剩的那两百多亩田地志在必得,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显然是认为这件事已经是十拿九稳了,曹胤却不知道,他们到底准备了什么样的诡计。
如果是对付以前的曹胤,那这件事实在是无比简单,只要找个人来挑衅一番挨顿打,自然就足以用赔偿医药费的借口敲走大笔财物,长房的家产,倒有一多半都是被曹胤这样“赔”出去的,赔偿的对象有贫民百姓,有世家豪阀,当然,最多的还是自己那两位至亲的“好”叔叔。
不过看这次孔庆翔的语气,似乎他们也没打算再用这样的招数来对付自己,毕竟如果是按照正常情况的话,自己现在正在军营,他们又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冲进军营去挑衅在伍的军士,如果当真如此,就算是被打死了也是白挨。
而他们甚至还敢明目张胆的拘禁自己的丫环,强迫她把田租地契交出来,用的手段几乎和明抢没有任何区别,曹胤相信,他们一定是有所倚仗,否则无论如何这种事也说不通,抢自家人的财物,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世家门阀中都是大忌,轻则驱逐出家门,重则干脆就乱棍打死,就算是家主也不敢犯这样的忌讳。
到底自己不在家的这两年中,发生了些什么事呢?
曹胤正在思索之际,小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走了进来,看到曹胤,她急忙放下手里的碗,走到曹胤身后说到:“少爷,您刚刚回来,一定累了吧,不如您先去休息一下,我来照顾姐姐。”
“不用,我不累。”曹胤揉了揉眉心,转过头,发现小丫头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两年前自己离开的时候,她几乎长着一张婴儿脸,鼻子底下的鼻涕都经常擦不干净,没想到两年后回来,小丫头已经出落得水灵灵的,光滑的俏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人见人爱,两个高高扎起的双丫髻,随着她脑袋的晃动不断摇来摇去,煞是可爱,尤其那小巧的鼻头,真是让人忍不住就想捏住好好摇一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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