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仍是不断。
在漆黑无月的夜空下,一点惨淡的微光照着两条人影,斜斜的投射在那个巨大的庭园里。
“跟紧我的脚步,千万不要走错!修建这座庭园的主人是个千古奇才,林木的方位特地按天地玄黄布设了七座主阵、十一座次阵,行差步错一次都非同小可。”
炎之圣者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背在腰后,语气出奇的郑重小意。在这片黑暗笼罩的树林之中,他似乎对一草一木都熟悉已极,根本不需任何光亮,便能信步游走其间。
头顶斗笠的虚夜手持碧纱灯笼,借着微弱的辉光,望着他瘦削的背影,听着他的谆谆告诫,步履小心。灯笼的面纱被这个神秘而古怪的老人加持了一种莫名的灵气,能够架空雨雾,不怕沾上雨尘。
炎之圣者继续边走边说:“元灵分为元魂和灵魄,二者相辅相成。元魂天生,主导阴阳、生死;灵魄后天觉醒,可逐步提升本身的灵气灵觉。小夜子,”他侧过头,眯起眼睛道:“听说过先天真气吗?”
对这种称呼上无伤大雅的改变,虚夜皱了皱鼻子,也便就此揭过。他自小不能修灵,也没什么朋友,有着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来阅读,加之记性好,称得上博闻强识。于是嗯了一声,道:“人自受孕成胎,摄取的所有养分神气,均由母体通过脐带提供,此时受的就是先天真气,直到婴儿脱离母体,以自己的口鼻呼吸,至此,先天真气才逐步消失。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是一种异种灵气,具体品质不好断言,据说对修灵有相当的裨益。我曾听父亲和虚重管家训导府内弟子时提到过,似乎有‘先天真气越充沛,灵气的修炼越顺利’一说。”
“哈!”炎之圣者勾起嘴角,嗤笑道:“‘先天真气越充沛,灵气的修炼越顺利’,黄口小儿的认知而已。”
虚夜听他口气不屑,言语辱及父亲,当即冷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绵雨打在树叶之上,沙沙轻响回荡不休,整片庭园都充斥着潮湿而阴冷的气息。炎之圣者拐杖一拄,停步说道:“你认为我说得不对?”
“炎老见识广博,我一介雏儿,可不敢胡乱臆断对错。”虚夜微微躬身,旋即昂首道:“再者,在修灵一途上,各持己见也没什么不好,要发展就需要竞争,但硬要肯定自己,非议他人,似乎有失偏颇,非大丈夫所为!”
“切!”炎之圣者啐了一口唾沫,继续朝前行走,“你就是书生的酸气丢不掉,修灵之人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迂腐气质。”
虚夜默然,自己为了不致太露痕迹,确实有刻意模仿主人格的嫌疑,但是这样做作岂不是给自己的人生加诸了一副束缚的锁链。当下也就不加反驳,不即不离的跟在后面。
两个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丛林深处……
“其实,你府上那个管家也算有两把刷子,毕竟也是一把老骨头了,能力见识自然远超年青一辈。况且你刚才提到的那一学说,也不是全无道理,目前已普遍为大陆人接受认可。唯一的谬误在于,大家疏漏了修灵是个漫长的过程,并不是沿着一条单一的路线进行,不然也不会把那么多人卡死在灵隐之下。而知觉那一点的人又大多敝帚自珍,致使世世代代入其彀中,可笑可叹啊!”
虚夜听他只说虚重不提父亲,显是察觉到自己的不满,在口头上做了回护。而刚才一番话的最后一句,稍稍玩味,便能体会到他语调中的苍凉,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感慨。凝思片刻,突然道:“炎老,‘哪一点’?”
虚夜问得突兀,老头子答得更是突兀,“先天真气对气之修炼而言,当然是好处良多,可是在玄灵之体阶段,就没多少益处了。”
虚夜一愣,扶了扶低垂的斗笠道:“为什么?”
炎之圣者摸出白铜酒壶灌了两口酒,砸吧砸吧嘴,提醒道:“别光顾着说话,注意脚下!”瞥见虚夜心分二用,每一步均能踏准自己在软泥上留下的印迹,微感诧异,随即道:“先天真气从娘胎中带出,随时间而慢慢消失,而消失的部分也不是就此无故消失,而是通过某种隐性的渠道转入灵魄之中,从而储存起来,以此充实灵魄,而后者的饱和度又决定了灵气和灵觉的强弱。这个过程细说起来相当复杂,又恰恰与伐气到磐体的转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么一提,想必你能猜到些什么吧?”
虚夜十六年的人生都是和主人格一齐分享的,久而久之就学会了“一心如何二意”,所以他并不担心谈话的同时会踏错方位,一切只要小心,便能显得自然而然。对炎之圣者刚才所说,他的脑中的的确确勾勒出了一些念头,只是太过零碎,无法综合成一个整体的印象。而他也感觉到,一切谜底将呼之欲出,游离的目光变得凝聚而有神起来。
“还请炎老指教。”想不通,索性不去浪费那个脑力,他也光棍得很,直接问了抛出这个问题的人。
“嘿,你这臭小子!”炎之圣者笑骂了一句,转身就是一个暴栗赏去,其动作之快,虚夜只觉得脑门被不轻不重的磕了一下,疼得他不住搓揉,但见炎之圣者仍是那副弯腰驼背的龙钟老态,不紧不慢朝前走着,似乎始终就保持这个姿势没有变过。
“先天真气对气修有实在的作用,而灵魄的饱和度则与体修呈正比。一般人觉醒灵魄越早,先天真气保留得越多,相反灵魄的饱和度越低,从而体现出前期气之修炼的速度相对较快,而后期修炼玄灵之体却步履维艰,后继乏力,甚至十几年几十年也无法突破伐气的瓶颈。从另一种意义上讲,这叫做‘天才的陨落’!”炎之圣者撇了撇嘴,喃喃道:“很讽刺的说法,不是吗?”
噗噗声连响,他拈指轻弹数下,几点火星破空划过夜幕,分别引燃了东南西北四角的草屑残枝,眼前的情景随之一变。
原来,他和虚夜已经走出了庭园。
正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奇峰叠嶂的绝壁,三百来丈,笔直的耸入云端,不少凸起的地方都是一片光润,显然是长期被水流冲刷而成。结合雨沫纷飞的景观,稍微幻想一下那飞珠溅玉的情景,便可看到绝壁昔日的雄奇夭矫。
然而,崖壁早断了水源,空有大瀑布的形态,崖底草坪已经枯败。
至于炎之圣者点的火,当然不怕被雨水浇灭,将四下里的情景照得一目了然。
崖壁呈圆弧形,与对面的林木相拥,环绕成趣,形成一座半密封的山谷。壁下方安置了一扇布满铜钉的铁门,大约四还没出口,虚夜就看见炎老眼中的激动之色迅速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抑后勃发的森然杀气。
一道粗大异常的尖锐蓝光从天而降,破开雨雾,斜插炎之圣者,枯潭方圆五丈范围内所有的呼吸吐纳,似乎都融汇进了这一记凌厉无匹的威势之中,不留给老头子一丝逃脱的退路。霎时间,黑夜里一片蓝装素裹。
炎之圣者反应奇快,枯瘦的身躯向左一歪,拐杖也跟着向左一错,仿若一张绷紧弦的弓,借助腰腹的力量,右手猛地抽动拐杖,那漆黑的杖根径向蓝光迎去,速度似缓实急,自左下方拉至右上方,顿时绞起一阵风暴。
虚夜先是在炎之圣者犹若实质的杀意爆发下感到皮肤一阵刺痛,随后,夹杂着凄寒之意的飓风扑面而来,他的斗笠立即就被吹飞了。
叮铃铃铃铃……
一连串清音响起,伴随着咔咔咔咔的古怪声音。
虚夜如若置身酷寒之地,瑟瑟发抖,好在前段时间受足了寒毒的侵袭,身体勉强有些抵抗力,否认肯定早已神志麻木,身子僵硬了。
而那五丈方圆内,一层一层的薄霜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凝结。拐杖和那个箭矢形状的蓝光硬碰到一起,杖端顿时炸开一蓬火焰,复又疾速收敛成一点鲜艳似血的精芒。蓝光迅速变淡,那粗大的形体居然在下一刻就分散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冰晶,如被赋予了灵性一般,瞬间对炎之圣者形成了合围之势,片刻后,老头子的全身结出了一尺来厚的冰晶,兀自反射着眩目的光芒。
瞬间冷却的空气中,雨粉翩飞,冰花飘絮,仿佛在宣告严冬的提前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