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夜的一颗心直沉了下去!
刚才那蕴含万千冰寒之意的一击,使他第一时间想起了那个蒙面的黑衣猎命师。无论如何,现阶段的他是一千万个不愿意和那人再会,光想想那双冰冷彻骨的血眸,他就遍体生寒。但是转念一想,要到这处幽谷,必须穿越那片包罗了七大主阵,十一大辅阵的树林,那家伙未必有这么大神通。而父亲手下虽然奇人异士辈出,也不可能一时三刻就破解得了这玄奥的十八座奇阵。
那么,偷袭炎之圣者的必定另有其人,己方前脚刚到,对方后脚便已跟来,可见对庭园的布置也相当熟悉,会是谁呢?
虚夜抬头望天。
雨雾迷蒙的枯潭上空,一身笼罩在乌黑大氅里的中年男人,正盘腿坐在一方麻黄毛毡上,离地四丈有余,轻飘飘的上下浮动着。由于夜色的关系,那人就像融进了黑暗一般,单借灯笼的微光,若不仔细分辨,根本发现不了。
随着毛毡的缓缓下降,他的模样也逐渐清晰起来——他生得有点獐头鼠目,面色焦黄,唇上留有两撇八字小须。左手执一面精晶打造的无框圆镜,差不多有脸盆那么大,背面是青铜质地,镶嵌的纹理古朴无华,中间一个环扣,用以把手。镜面沾着一点残冰,显然刚才是他动的手。
一声轻咳,从身后传来。
虚夜一凛,愕然回首。
一袭月白的宽大长袍在山风的鼓动下猎猎拂响,袍子边角绣着像是信手胡乱点缀而成的花纹,朵朵黑剑樱于凌乱的排版中又有一种孤傲冷峻,罩在长袍内的华服片尘不染,白中透着清浅的冰蓝色。
他苍白的脸庞带着浓郁的书卷气,相貌英俊,看上去很年轻,两鬓却已斑白,眼梢布满了鱼尾纹。从林间缓步而来,步履矫健而不失沉稳,举手投足间潇洒从容,右边嘴角微微上翘,挂着一丝成熟男人自信的笑意,配合着渊渟岳峙的气度,让人不由心折。
虚夜定了定神,这人无论神态气度,均远胜他寻常所遇之人。
男人显然觉察出了他神情的不自然,颔首朝他淡然道:“想必这位小哥就是虚夜公子了,谢谢你了。”嗓音清越有若龙吟,并不刻意加强,却远远的传了开去,在谷底生出阵阵回音!
虚夜不禁莫名其妙,道:“阁下智比天高,说话讳莫如深,恕我不能尽窥其中玄机。”
那人含蓄一笑,“虚夜小哥不必介意,请先受穆某一拜!”
虚夜连自己做过什么好事都不知道,哪敢随便受人礼遇,正欲移步避开,一股奇异的灵气袭来,已封死去路,不容挣脱。
那人微微鞠躬,就此行过了礼。
虚夜身子一松,知道对方已收回劲气,如此强迫别人受礼,实在是奇哉怪也,但又不便详加追问。待把目光转向落后他两步,与他同道而来的女子身上时,脑际轰然一震,一颗心不争气的狂跳起来。
世间竟有如此女子?!
那女子莲步轻移,微微落后于穆姓男人身旁,一头如云秀发,乌黑顺滑,只用一支看不出材质,也没有繁冗花饰雕琢的玉簪穿起,却比那些费尽心思打扮的小姐贵妇都来得清丽淡雅。她并没有用灵气迫开雨丝,点点晶珠沾着发梢,顿时为她的至美增添了几分神秘空灵。一身浅色绿衫,腰间系着一枚指头大小的琥珀环佩,走动时玎玎琅琅,煞是悦耳。约莫二八年华,初看只觉得她的轮廓有着空山灵雨的娟秀,可是目光一旦聚焦在她身上,很容易就会被那种清逸得仿若天际一缕不着痕迹的芳烟的恬淡意态深深吸引。
而在这样夺人心魄的清丽所构成的绝世丽色之下,上天还赋予了她一对清澈无尽的翦水秋瞳,尤其令人心动的是内中蕴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深远,望着虚夜,就像望进了他的心里。
虚夜喉头发紧,心想:这一辈子我也休想忘记她的眸子了。
那英俊男子行礼之后,正视被冰冻的炎之圣者,朗声道:“师弟,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难道当年的‘红牙’当真已经丧失了利齿么?”
——师弟?
相较二人的面相,刚刚回过神的虚夜又觉得一阵眩晕。
“嘿嘿!”封住炎之圣者的冰块中传出他招牌式的笑声,一点也没有因为冰封过厚而辱没了一贯的猥琐本色,反而将之突显得淋漓尽致。
冰体开始激烈抖动,嚓嚓嚓连响三声,表面的裂纹像蛛网一样蔓延,接着嗤的一声长响,白烟弥漫,冰凌迅速汽化,连同那什么的,你知道,我从来是记不住的。”又指了指左首的风隐,带着三分调侃道:“至于他,居然妙想天开,能够想到利用镜子反射寒冰灵气倒转攻击,本事不可谓不小,可惜,老夫见识浅薄,终年游历四方,竟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你说奇不奇怪?”
“你!”风隐被他一再讽刺,终于恼羞成怒,可惜,又似乎很忌惮炎之圣者,不敢发作,只是咬紧腮帮,别过头去闷声不吭。
“这位姑娘嘛,嘿嘿,”炎之圣者歪了歪眉毛,露出几分疑惑,“请问‘千山暮雪’跟你是什么关系?”
虚夜心念一动,目光灼灼的朝她望去。
姓穆的涵养极佳,他踱步而出,温文尔雅道:“师弟记性不好,穆之虔便来做一做介绍吧。风隐先生一手冶炼技艺独步大陆,绝对称得上炼金界的顶尖人物,又因最擅药炼之法,所以人们给他起了个‘黑巫’的绰号。至于这位姑娘,她家令堂便是‘千山暮雪’,她也有‘昙云仙子’的美誉。虚夜小哥,这下大家算是见过了。”说着微微一笑。
炎之圣者对他不加理会,连声大叫道:“怪不得啊怪不得,连气质都如此神似。二十五年不见,想不到‘千山暮雪’调教出了这么一位出众美丽的女儿,真是令人羡慕!只是不知姑娘姓曲还是姓洛呢?”
本来这样问很是唐突,但他语出真诚,显示出不拘于物的自然,令人不觉得他是倚老卖老,没有礼貌。
绿衫女子并不着恼,微微欠身,不卑不亢道:“小女子洛芸。”声音甚是清美婉转,犹若清风流泉。
虚夜心想,即便天籁,也不外如是吧。
风隐碍于穆之虔颜面,不便把关系闹得太僵,而今天到此也绝不是为了争执口角,于是忍气恭谨道:“当今天下,各路豪杰并起,搅动风云。可是,比起五十年前叱咤大陆的‘铜琵铁琶,红牙象板’,却是远远不及了。今日得见其中二位的风采,当真是三生有幸!”说到“红牙”时,语调明显有个上扬,泄露了内心的激动。
炎之圣者打了个哈哈,“老夫孤陋寡闻,只知道眼下大陆东、南二地各有两名绝世强者,西番听说也出了一位年轻高手,至于什么的‘铜绿铁锈,红口白牙’,却实在没听过。”
虚夜心下嘀咕,刚才那风隐先生提到“铜琵铁琶,红牙象板”时,语气郑而重之,显出对炎之圣者的恭维,可是这老头古怪之极,只是一味装傻乔痴,全不领情。环目一瞄,果然见到风隐眉间怒气更盛,明显为讨了个老大没趣心生怨怼。
这时,炎之圣者又瞧着穆之虔道:“穆师兄,你知道我的脾气,不喜欢拐弯抹角绕圈子。我就直接问了,你从北陆跟到这里,又找来两个帮手,是想以多欺少,为难我吗?”一直笑眯眯的眼睛里,猛地腾起一丝犀利的寒意。
穆之虔那张英俊的脸上,笑容仍然温醇如沐春风,“当年‘铜琵铁琶,红牙象板’四人决战幻魔妖山之巅,连斗七日七夜不分胜负,最终依年岁大小排名定论先后。事后为兄返回道德宗,因事务倥偬,也无暇细想其中关节,很久之后才偶然间想到一些关节问题,觉得实在值得推敲。”
炎之圣者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那风隐扬起眉毛,恰合适宜的插话道:“哦?到底是什么值得推敲的问题呢?穆兄,风某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