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们就到了半山腰,虽然因为高海拔高寒而有点气喘,不过年轻人底子厚,依然犹有余力。这里的天气明显好得多,稀薄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竟有几缕可以射下来,虽然对气温的影响不大,甚至会让人觉得更冷,但是,好天气就意味着好兆头。
二人的精神为之一振,相视一笑,望着陡峭危险了不少的坡势,似乎也觉得没那么困难了,于是继续往上爬。
然而,两个时辰之后,他们就脸青唇白的退了回来。
上面的风雪大得不可思议,早就超过了他们能够承受的极限,他们在上面几乎睁不开眼,哪怕运转灵气抵御,视线依旧模糊得堪称危险,打头阵的剑风好几次都脚底打滑,差点跌落下去。虚夜虽然可以利用练习得愈发熟练的跑酷登山,但是,且不论风大得足以把人吹得东倒西歪,便是在这座天下闻名的雄奇冰峰前,他的体力就是一个致命缺陷,而且还必须保证不发生其他的意外事故。
面对大自然的狂暴,二人不得不承认人类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
下去的路显然没有上山那么好走,兜着转了一个大圈子,他们才多处擦伤的回到出发点。等回到阳光普照的大地之上,回首仰望冰峰,他们仍然不免一阵心悸。
回到住宿的旅店,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那两匹杂毛畜生居然识途归来,正在马厩里唰唰唰的大嚼糙粮谷物。
店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露出招牌式的笑脸道:“二位爷,你们可算回来了,小的正到处找你们呢。”
剑风摸着马脖子上的毛,侧目道:“有事?”
“呃——”店小二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道:“那个。您还没买单呢?”
虚夜漫不经心道:“哦,是这些马料的钱吗?待会儿和酒钱一起给。”
店小二连连摆手,赔笑道:“不是不是。”
剑风踱步过来,正色道:“住宿的费用,我们一大早就已结清了。”
“瞧这位爷说的,这样吧,二位爷请跟我来。”店小二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把他们领到大堂里,指着正中的一张桌子道:“那位爷说,结账找你们。”
剑风习惯性的眯了眯眼睛。眼神显得有些冷。
虚夜看见桌上趴着一个人,浑身破破烂烂,兀自打着呼噜,正是昨天在酒馆里遇见的好酒之人。他示意小二稍等,和剑风一起走了过去。
走到桌前,那人鼾声如雷,浑身的酒臭散发出来,简直可以熏死苍蝇。
剑风皱了皱眉,用力磕了磕桌子。
老头儿蜷了蜷手。侧过头去继续大睡。
虚夜暗自好笑,但见剑风怒极,竟是一记手锤敲在桌子上。
轰的一声巨响,那人惊惧的弹了起来。两眼四顾茫然。片刻后才找到焦点,注意到两旁的人。然后,他的脸上浮出了笑容,拱手道:“二位。我们又见面了。”
虚夜见剑风沉凝不语,想是怒意未泯,怕是一出口就要直接轰杀这个无赖。于是道:“老人家,您是想让我们替你付了酒菜钱吗?”
“嘿嘿。”那人并不正面作答,反而问道:“爬了一趟唐古拉,不太顺利,是吧?”
虚夜顿时看见剑风的额头跳出了几股青筋,整张脸彻底沉了下来。
可是,那人浑然未觉,大声叹道:“是啊,那冰峰,又岂是一般人攀越得了的?在这世界上,恐怕只有玄尊阶别的修灵者才可以飞过去吧。”
“哦?”虚夜讶然道:“老人家,您对修灵的世界也有所涉猎?”
突然,那人挺直了腰板,片刻后,又驼着背道:“哎,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穷酒鬼而已。”
虚夜见他忽然变得意兴索然,便不再追问他的过去,而是坐了下来,慢慢道:“您要我们帮你结账,可是有什么法子可以助我们翻越唐古拉冰峰?”
那人觉得虚夜很上道,笑着拿食指虚点了他一下,转头就冲候在一旁的店小二道:“伙计,叫厨房炒两个拿手好菜,再拿三盅好酒过来!”那样子,就像他才是做东请客的人。
经过虚夜的提醒,剑风脸色稍霁,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盯着这个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无赖。
“对了,”那人忽然道:“还未请教二位高姓大名呢?”
“我叫虚夜。”虚夜主动自报家门。
剑风睨了他一眼,直到那人恍然醒悟,先行报出自己的名字之后,他才冷冷道:“剑风。”
而这个邋里邋遢的人却有个很文雅的名字——池书鑫,但是虚夜和剑风都一致认为,他的人和名简直八竿子都打不着一块去。
池书鑫撕咬完一块卤鸡腿,才说:“凭你们现在的功力,是不可能过得了唐古拉的。”
剑风不服气道:“那可未必。”
“哦?”池书鑫酒足饭饱,显得精神十足,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剑风一番,蹙着眉道:“你这么年轻,莫非修为已经达到玄尊了?不对,不可能不可能,要是那样,你们又怎会折返回来?”
剑风被他的自说自话弄得很没脾气,但是,不得不承认,池书鑫说的就是事实。
“那……”虚夜把酒杯拿到嘴边,却没有马上喝下,而是摩挲着酒杯,目光落在这个似乎不太老的老头儿身上。
池书鑫坦然道:“老实说,剑风衣着不凡,气度高贵,不似一般殷实人家,我接近你们,的确有骗取一些钱财的打算。不过,我改变主意了。”
剑风微微一哂,显然不信他的鬼话。
虚夜不解道:“那是什么使你改变了主意,转而如实告诉我们你原先的打算呢?”
池书鑫笑了笑,指着虚夜,正色道:“小兄弟,是你,是你让我改变的。”
“我?”虚夜对他的回答全无准备,不禁愕然道:“我又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池兄,你这样说,恐怕很难令人尽信。”
“呵呵。”池书鑫道:“正是你没觉得自己有做什么,这种行为,才叫我更加看中你的人品。”
虚夜接不了话茬,听他进一步说道:“不瞒二位,我池书鑫在北疆乃至逍遥联盟一带都还算个人物,只是我特别好赌,此次逃来此地,正是被债主紧逼所致。而小兄弟你,在我如此穷困潦倒的时候,居然不吝好酒给我喝,而且还每每与我满上,你说,我如何不心生感激?”
“那以前的你……”虚夜决定岔开话题,话说到一半,自己又摆了摆头。每一个有故事的人背后,都有一段辛酸苦楚,他不想随意揭人伤疤。
池书鑫沉默良久,眼中有许多复杂的情绪在流淌,他凝视着虚夜,就像找到了一个缺口似的,让那诸多情绪化作的暗流倾泻而出,“以前的我,也是一名修灵者,而我广为人知的身份,是一名炼金大师,不过,一切荣誉在一次意外之后,就永远的舍弃了我……”
虚夜注意到他嘴角牵起的弧度格外苦涩,又听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曾经的一切都已烟消云散,自此之后,我开始酗酒,又被有心人构陷,逐渐迷上了赌,早年的积蓄就渐渐被我挥霍光了,我借债来赌,以赌养赌,沦入不可逆转的恶性循环。直到最后,我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到这里……”
“池兄,不好意思,勾起了你不好的回忆。”虚夜叹息道。
池书鑫的脸庞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他微笑着朗声道:“其实,这些东西一直埋在我心头,压得着实难受,今日不知怎的,当着你们两个外人,我居然一口气吐露出来,现在的我,真的感到轻松多了。”
剑风收起鄙夷的眼神,认真问道:“既然你从北疆来到这里,那就是说,你翻过了唐古拉?”
“没错。”池书鑫的眼中射出一抹神采,整个人就像变了样似的,洋溢着非凡的自信,“我会带你们过去,而且我绝不问你们要一分钱的向导费。”说完,他自顾自的大笑起来,眼角处,分明有几点泪光闪动。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人生,过得实在太烂贱了。
“那就有劳你了。”剑风起身向他抱拳致谢,没有矫揉造作的推辞客套。
“呵呵。”池书鑫也站了起来,指着剑风道:“剑风,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剑风不是那种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人,毫不配合的哼了一声。
“哈哈……”池书鑫大笑,拍着腿道:“要不是我现在穷困潦倒,实在不配跟你们做……”
虚夜有些恍惚,他觉得池书鑫长得并不如外表那么苍老,闻声,他径自道:“池兄,你已经是我们的朋友了。”
剑风别过脸去,却没有再哼一声。
池书鑫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讶,不过他没有过多的表露出来,他深深的望了虚夜一眼,那双很亮的眼睛里流溢着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
他用手指蘸了一点酒水,迅速在桌上简笔勾勒出唐古拉冰峰的全貌,然后,他指着半山腰上方的一个天险之地,正色道:“在这里,住着一个在西番几乎绝迹的部族,他们极度排外,从不与外界交流,过着几千年前的原始生活。若不是去年酋长的女儿偷跑出来迷了路,又不幸被毒蛇咬了,我恰好救了她,我的这条烂命,想必已经腐烂在冰峰的另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