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俊明:我同意立民的判断,我想谈谈网络与女xìng写作与博客空间之间的关系。每一个时代的xìng别抒写与想象,甚至“创设”,都不能不与动态的文学场域有关。在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已经结束的时候,我们越来越发现网络尤其是博客成了最为普遍、zì yóu、迅捷也最为重要的诗歌生产和传播的重要媒介。我们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说我们的诗歌已经进入了博客时代,而博客与女xìng诗歌之间的关系似乎更值得关注。博客时代的女xìng诗歌甚至成了新世纪以来最激动人心的文学现象,无论是已成名立腕的,还是几乎没有在正式纸刊上发表诗作的青涩写手,都可以在博客上一展身手。至于个人博客时代的女xìng诗歌是否因为写作群体的扩大,写作、发表与传播方式的变更而改变诗歌格局并且成为诗坛主流并不是我现在要讨论的,更为重要的是女xìng的诗歌博客为我们提供了新的文学现象和相关问题。博客时代的女xìng诗歌似乎像上个世纪1980年代一样,zì yóu、开放的诗歌话语空间空前激发了女xìng诗人尤其是年轻的女xìng诗人的写作yù望和“发表渴求”。博客之间的“互文xìng”关系尤其是省略了以前纸质传媒时代传统意义上的诗歌投稿、发表、编辑、修改、审查的繁冗环节和周期,更使得诗歌写作、传播和阅读、接受都显得过于“容易”和“zì yóu随便”。这都使得女xìng诗歌的写作人口rì益壮大。网络和博客的话语场域无形中起到了祛除诗歌jīng英化和诗人知识分子化的作用。而博客时代的女xìng诗歌写作也同时带来另外一个问题:较之以前少得可怜的女xìng诗歌群体,当下庞大的博客女xìng诗歌群体以及大量数字化诗歌文本给阅读制造了眩晕和障碍。但可以肯定地说,面对着当下女xìng诗人在博客上的无比丰富甚至繁杂的诗歌我们会发现,女xìng诗歌的写作视阈已近相当宽远。面对她们更具内力也更繁复jīng深的诗歌,当年的诗歌关键词,如“镜子”、“身体”、“黑sè意识”、“房间”、“手指”、“一个人的战争”、“自白”等已在很大程度上需要研究者予以调整和重新审视。这些词语已不能完全准确概括当下博客时代女xìng诗歌新质素。
笔者在阅读博客的女xìng诗歌后发现女xìng诗歌仍具有不可消弭的个xìng,当然也存在因媒介的变更引起的相应的写作姿态和目的的变化。不言自明的是女xìng诗歌自然离不开女xìng的特有经验,比如戈登的《一个错过的清晨》,草人儿的《一个人的战争》。而翟永明的《四种爱情》似乎与“深刻”无关。在《四种爱情》中,月亮清冷的光晕下嫦娥与虞姬、白流苏、张爱玲的爱情被略带调侃的“快板”式的语调呈现和演绎出来。可能是因为诗人翟永明写作这首诗时是因一个具体情境所引发,所以一定程度上诗人未能放开手脚。由翟永明的《四种爱情》会牵扯到一个女xìng博客诗歌中,重要的诗歌写作和阅读问题。诗人在博客上贴出诗作时是一种什么姿态很重要。这些诗只是诗人某种感觉或灵光乍现的一种外化,是一种更多程度上面向自我的“涂鸦”?还是经过了缜密思考和反复修改之后面向读者和公众之作?这两种不同的写作姿态显然会产生不同效果的阅读和评价。值得注意的是,博客上的女xìng诗歌除了仍一以贯之地表现女xìng的个xìng体验之外,在仍不停地向内心和特有的感受挖掘和拓展的同时,也普遍显现出流于时代主流美学规范的趋向,尤其是一些较为年轻的“70后”、“80后”女xìng诗人。她们也不断在诗歌中表达对底层、农村、草根和弱势群体的“关怀”和“致敬”。尽管她们的诗歌中不断出现“沧桑”、“泪水”、“疼痛”、“苦难”、“死亡”等词语,但是这些语言因为缺少真正的生命体验、现实感和足够的想象提升能力而失效甚至“死亡”。
博客女xìng诗歌似乎仍呈现了悖论xìng特征。照常理来说,博客的发表和传播的“交互xìng”和“及时xìng”、“公开xìng”会使得女xìng诗人会尽量维护自己的“**”和“秘密”。但我们看到的是除了一部分博客上的女xìng诗歌在情感、经验和想象的言说上确实维持了更为隐幽、细腻和“晦涩”的方式,在一些rì常化的场景和细节中能不断生发出诗人情思的颤动和灵魂的探问之外,我同时也注意到深有意味的一面。即为数不少的女xìng诗人将博客看成是发表甚至宣泄自己情感的一个“良方”,在她们这里诗歌一定程度上代替了rì记,以公开化的方式袒露自己的情感甚至更为隐秘的幽思和体验。比如癖好、xìng爱、自慰、经期体验、婚外恋、秘密的约会、jīng神世界的柏拉图交往等等。尤其需要强调的是博客时代的女xìng诗歌在看似极大的提供了写作zì yóu和开放的广阔空间的同时,也无形中设置了天鹅绒一般的监狱。漂亮的、华丽的、温暖的、可人的包裹之下的个体和“发声者”实则被限囿其中,个人的乌托邦想象和修辞、言说方式不能不随之发生变形甚至变质。当政治乌托邦解体,个人乌托邦的想象、冲动和话语方式似乎在网络和博客上找到了最为恰切的土壤和环境,似乎个人的世界成了最大的zì yóu和现实。但是个人化乌托邦有很大局限xìng。上个世纪90年代后期纯文学刊物为了适应市场而纷纷改版,这从一个侧面凸现了商业时代的阅读期待以及网络文学对传统文学机制和观念的冲击与挑战。很明显,在全球化的语境之下,文学市场和大众文化显然也是一种隐xìng的政治。当然在一定程度上,越来越开放的媒体似乎使文学从业者们有理由相信我们已经进入了文学发展最好的一个时期,我们也完全可以相信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在思想深度和艺术高度上都相当重要的作品。但是我们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新传媒尤其是网络、博客和市场文化的能量和它们无所不在的巨大影响。市场文化最重要的特征是娱乐jīng神的大众化和商业化,而博客时代的女xìng诗歌写作势必在文学观念、作家的身份、职责和态度上发生变化。一切都无形中以市场和点击率为圭臬。很多女xìng诗人为了提高自己的博客点击率而与娱乐和消费“媾和”。实际上这不只是发生于女xìng诗人和女xìng诗歌中,这是博客时代的消费法则、娱乐jīng神和市场文化的必然趋向。
房伟:俊明兄对博客女xìng诗歌的研究,令人耳目一新。下面,请谈谈当代网络文学的经典化问题。您认为,网络文学能否经典化?如果可能,又要如何经典化?
张莉:我期待网络文学的经典文本。但我觉得首先得有所谓经典标准,是不是与纯文学的标准一样?如果不一样,应是什么样儿?毕竟它没有样板。纯文学经典的样板,如莎士比亚,托尔斯泰,卡夫卡,如《红楼梦》和《包法利夫人》,它有庞大的参照系统。网络文学需要不需要以此作为参照系?而且,经典恐怕要经过漫长时间检验。就目前而言,网络文学的另一个特征,即“快餐式症候”也要认识到。这种快餐式作品与经典的不朽xìng恰是违背的。我还记得当年我们提起**蔡《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激动,但今天年轻网民们谁会知道,谁又喜欢呢?还有安妮宝贝,也是网络文学代表作家,今天她的作品出版,与当年盛况已不可同rì而语,她的读者不再是今天网络文学的主力读者,她的主力读者已让位《盗墓笔记》或者《失恋33天》的读者。经典这事情太难说了。《明朝那些事儿》二十年后会不会依然受众庞大?虽然标准不尽相同,但当网络文学作品最后变成了纸版时,它也需经历大浪淘沙。
网络文学如真能产生所谓经典,那么它的首要方式可能还是变成纸质阅读。至少就目前而言,新华书店的发行量对这些网络文学作家很重要,它标明的几百万的销量远比几百万的点击更有说服力和诱惑力。这时候这个文本算网络文学,还是通俗文学?回过头说,我觉得杜拉拉很可能会成为一个经典女xìng形象,一个女青年靠打拼成为中产阶级的故事很励志。每个时代都需励志女青年形象,以前是林道静,阿信,或曼哈顿女人,现在是杜拉拉。我相信至少四跳脱活跃,尤其是塑造了黄小仙儿和王小贱两个人物,他们比当代文学作品里的很多青年鲜活有趣多了。去年关于网络文学是否应纳入文学大奖成为新闻,我觉得一些文学奖没必要以将网络文学纳入文学奖评奖范围以显示“包容”、“开放”、“多元”。网络文学的丰富和繁荣,不需要这些主流文学奖来肯定。就像以前有金庸研究热,一时金庸登堂入室成为一门学科。很怪,我们喜欢读金庸也不因为它是一门显学,一门高雅艺术啊,就是通俗读物嘛,干嘛非得登堂入室?人家以游戏心态写之,读者也以游戏心态读之不好?
梁鸿:经典是一个需要时间证明的名词。当代无经典。即使在面对当代纯文学创作时,我们也只能这样说。但是,以什么样的标准确立经典,则是每一代批评家都必须面临的问题。就目前的网络文学而言,类型小说更多。玄幻、穿越、惊悚、纪实等等,分类比较清晰,彼此之间也似乎有壁垒森严之势,这就需要对不同类型的小说进行概念的和美学的界定,在此基础上,再进行总体批评。网络文学经典和纯文学经典不应该、也不会有本质的区别,好的文学最终都殊途同归,都是写人与世界的关系的文学。这也是唯一的标准。
房伟:其实,网络文学的经典化过程,特别是被传统文学界接纳,进而进入传统经典的过程已开始了呀。中国作家协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网络小说作者“唐家三少”甚至入选中国作协全国委员会。这至少意味网络文学开始走入主流文坛,同时,茅奖中网络文学的入围,也是一个信号。但对网络文学来说,我并不认为,这能带来繁荣。其实,网络文学的某些手法,也在与传统文学“互动”。比如,韩松的科幻小说,就有很多网络文学末rì类“废土小说”的影子;又比如,网络文学对现实的批判,有《十宗罪》这样不错的作品,尽管有些粗糙,但在手法上和阿乙的小说,也有相似之处。网络文学可以被经典化,也应出现好作品,但绝不能夸大技术对文学的影响。比如,有人认为,网络对文学的意义,犹如印刷术对于长篇小说的意义。网络的兴起必然导致“超级文本”的产生,即超长度,超级的文本生产方式(例如和多媒体结合)。但我觉得,这些做法,本身就是反文学的。印刷术产生的长篇小说艺术,还有资产阶级兴起、公民伦理的教育法则、民族国家叙事的共同体想象等外在意识形态规定。而如果真产生了超级文本的话,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一个碎片化社会,文学本身也将走向异化繁殖,进而变成一堆碎片。网络文学的解放,还在于人的思想的解放,智力的解放和情感的解放,而不是简单的技术形式。所有网络文学经典的塑造,如果脱离了文学xìng的提高,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当下的网络文学,是当下中国半官方化的纯文学体制和相对封闭的出版媒介体制所共同“逼出来”的文学“亚类型”。国外很难找到这么大的文学消费群体,这么强的文学生产和消费冲动。这其实说明,这些所谓网络文学产业化,还只是传统出版行业的资本变种。而大规模兴起的网络文学,其实还在验证着一个延续xìng话题,那就是中国文化语境的悖论。而在目前这些文本中,可以肯定的是,能被经典化的,绝不是唐家三少的小白文。经典化还要符合几个基本标准,如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文学作品的可阐释空间、特定时期读者的期待视野、意识形态和文化权力的变动、文学理论和批评的观念等条件。我们并不能因为“网络”,因为“点击率为王”,就忽视文学xìng标准。这样的话,不但不能使真正优秀网络作品脱颖而出,,且会导致网络文学的后劲不足。其实,有很多相当有实力的作者,特别是在纯文学xìng和开放xìng、现实针对xìng上都有不俗表现的作家,如骑桶人、天使奥斯卡、纳蓝天青、树下野狐等,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这也于目前的网络文学的经典化筛选体制有关。目前的网络文学的经典化的筛选和评判体制,是以网络传媒为主导的,现有的作协体制的经典化标准,虽有所松动,但依然匮乏对网络文学的经典话语主导权,而学院化经典标准,则表现为技术幻觉下的文本缺失和标准匮乏,理论很玄妙,很乐观,却不能提出具学院权威xìng的经典文本和经典标准。这样的情况下,大量具有“一次xìng消费气质”的小白文,成为占据各大网站排行榜显要位置的情况,也就不足为奇。
当然,也要jǐng惕另一种情况,那就是单纯地,用原有“纯文学标准”去看待网络文学的经典化。如果仅站在当下体制的“圈子化”、“jīng英化”的态度去看待网络文学,那么除了“不满意”,就是视为“垃圾”——忽视了网络文学作为当下一种特殊文学样态,它的文学潜力和可能xìng。当下的网络文学经典化,既不能放弃文学标准,又不能讲文学标准过分“窄化”,以过去的趣味和口味去简单套用。网络文学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和喜爱,如没有一些新的元素,创新的变化,是不可能实现的,简单地以暴力、sè情、意yín来指责网络文学,似乎既有欠公允,也不能服众。因此,对网络文学的经典化,还是要在通俗类型化的基础上来考察。通俗文学的类型化发达,是一个国家文学充分工业化的产物,也是一个国家的文学对社会生活反映广度的再现,更是一个国家个xìng化和多元化的产物。比如说,我国的校园文学长期不发达,其原因在于校园文化难以形成独特的价值观念。而伴随新世纪网络文化的拓展,庞大的学生群体和rì渐发展的个xìng化追求,网络校园文学类型有了很大的发展。既有校园爱情小说,如《恰同学少年》,同时,校园类惊悚小说,也有很大进步。如TINA的冤鬼路系列小说,曲北雁的《校北鬼事》等。这些小说给我们展现的,不仅是悬疑和恐怖,更有很多让我们感动的因素,比如理xìngjīng神、责任感、dú lì意识、爱、友谊和同情。可以说,离开了通俗文学这个维度,我们谈论网络文学的经典化,无论是褒是贬,都缺乏具体针对xìng。
张莉:呵呵,不管能否经典化,展望网络文学的发展,大家也有很多话要说。
杨庆祥:对于网络文学这个命名,我一直持怀疑态度。我个人对网络文学涉猎不多,我曾请教过几个青年作家,据他们介绍,在国外没有网络文学这个说法,虽然国外也同样有很多作家通过网络写作和发表作品。网络文学,如果从表面上来看,就是通过互联网写作和发表、阅读、传播作品,也就是说是用“网络”这一媒介来命名的一种文学现象。这么命名准确吗?如果媒介可以来命名某一时期的文学现象,那么是否就应该有“竹简文学”、“甲骨文学”、“羊皮卷文学”等等。很明显,问题不是这么简单,文学史上并没有出现类似的命名。因此,网络文学这一概念如果要成立的话,就必须给予比较严格的语境化,而不是这种大而化之的命名。在我看来,网络文学之所以在当代中国成为一种广受关注的现象,与中国的比较特殊的历史情况有关系。我们知道,中国当代文学的生产其实一直具有某种“一体化”的倾向,也就是说,国家通过各种形式的掌控(比如期刊、出版、评奖等)实际上控制着整个当代文学的生产过程。从1983年的出版改制开始,这种“一体化”的情况有所松动,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了“民刊”的出现,比如80年代后期以后的诗歌,最好的诗歌基本上都发表在民刊上面。网络文学在互联网时代借助技术便利进一步推动了当代文学生产机制的转型,发表、传播和阅读的形式对传统的文学生产机制产生了很大的冲击。在这个意义上,网络文学是有别于中国当代官方化的生产机制的一种新的文学生产形式。这种生产形式,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90年代以后对写作mín zhǔ化和zì yóu表达的一种想象,其背后有深刻的意识形态的根源。在这个意义上,网络文学在话语的层面提供了市民社会的写作图景,更多是一种社会学层面而不是文学层面的命名。我觉得这是首先需要厘清的问题。
霍俊明:不同的人,对网络文学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甚至当这些接受者以各种文化类型的面目出现的时候,其结果更是出人意料。显然,对于那些网络控和**控,以及在动漫网游和“cosplay”中成长的青少年而言,更为类型化的天马行空的网络文学更适合他们的胃口。而对一部分“80后”和更多“90后”而言,尤其是对那些在城市的黑暗地铁口挤来挤去的**丝们而言,网络文学也成为了他们打发时rì的消遣方式。但对于很多经受过学院教育的研究者、文学批评者们而言,网络文学在很多的时候无疑是作为一种与主流文学、高雅文学和jīng英文学相对立的话语和文学类型出现的。显然相对于前者更为主流也更为传统的文学方式,网络文学作为一种通俗、边缘甚至庸俗的、娱乐的、消费的、及时xìng的文学方式而被一贯的轻视和诟病。
而从主流媒体的角度而言,网络文学尤其是近几年来颇为吸引眼球经济的“穿越小说”,已经被视为了某种不良的文学现象和不雅的文化口味。一部分网络文学成了“低级趣味”、“娱乐至上”的“文化垃圾”。比如在《甄嬛传》的小说和电视剧一路收视飘红和大行其道的时候,《人民rì报》等主流媒体对其的批评和批判就很具有说服力。而至于国家广电总局在2011年3月针对着网络文学的“穿越”小说以及就此改编的“穿越剧”所提出的jǐng告更是形成了对网络文学的某种压制和不满。那么,就此笔者感兴趣的在于为什么现在各个网站上流行的类型化的网络文学会被一部分媒体和受众指责为不良的文化趣味和文学倾向?而与此相反,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却热衷于这些网络文学?这种两极化的评判方式正说明了网络文学存在的合理xìng以及存在的偏颇xìng。我想我们不必要正襟危坐地在严肃和高雅文学的庙堂之上来贬低网络文学就是通俗甚至消费文学。既然有读者喜欢这样的文学,那么我们就生产罢了。实际上在新文学历史上,消费和娱乐文学一直就是存在的,甚至不乏大量的读者。只是在我们的文学史叙事上这些文学和作家受到了贬抑和忽视罢了。既然我们允许文学不再一味沉重和端庄,那么我们也只能说网络文学的存在是必要的。当然,对于那些坐在屏幕前码字谋生的伙计们,我也奉劝一句:这些文字在换得生活费的同时,还是要注意你敲打出的文字是文学。我们不必要求他有知识分子的良知,只是要让这些写字者们明白,写作是有底线的。看看网络文学的极其芜杂错乱,我们的担忧仍然是有必要的。网络文学在我们一贯的文学视野中仍然是难以真正登堂入室的。而网络文学作为一种大众xìng的话语方式显然又受到了这个时代文化生态最为直接也最为明显的影响甚至规范。
值得注意的是,网络文学将文学的类型化(比如穿越、盗墓、谍战、武侠、东方玄幻、西方玄幻、悬疑、婆媳、婚恋等等)推向了极致,任何一个读者都可以在某一种类型的文学中获得满足和yù望化的达成。而有意思的是,以近几年流行的穿越小说为例,当以西方化的视野来看待时却呈现了一种非常特殊的结果。2011年10月9rì齐泽克在“占领华尔街”的街头演讲中专门提到了中国的穿越小说以及被改编成的穿越剧“被禁”的问题——“2010年4月中国禁止电视、电影小说中包括另外可能的或时间旅行的故事,对于中国来说,这是一个好兆头,这意味着人民仍在梦想另外的可能,所以不得不禁止这种梦想,而我们这儿想不到禁止,因为占统治地位的制度已经压制了我们梦想的压力”。当齐泽克将穿越小说视为中国“人民”的另外的可能xìng梦想的时候,自然有其视角带来的合理xìng。但是在我看来他过高地将中国文学尤其是网络文学和影视剧抬到了意识形态的高度。文学已经不再单纯是故事或者虚构,而是成为了一个国家的寓言。显然,在一部分西方学者那里网络文学已经成为中国新世纪的一个重要的寓言表征了。
周立民:网络文学,尽管这已是大家耳熟能详或者约定俗成的名词,但我想在纳入学术研究之前,还是有必要做个界定。至少在我自己,这是一个让我困惑的问题。从字面意思上,可以理解成“在网络上发表和传播的文学”吗?似乎是。传播媒介的变化会引起文学本身的变化,比如现代报刊的发达对于现代文学的催生,特别是消费文化的催生有着极大的作用。网络相对于过去的纸、笔、油墨和书本也是非常革命化的变革。但问题远没有这么简单,比如说很多网上出类拔萃的作品不久都变成了纸面出版物,这怎么说?它们算什么文学?更不要说,一些在网络上出了名的作家,今后都是在传统文学刊物上发表文章,同是一个人在写作,前后也并无截然不同的变化,难道他又变成传统作家了?现在提到网络文学,讲的就是小说,那么散文、诗歌呢?那么多人在博客上写文章,还有**;这么多年来,大约网络也成为诗歌刊行和传播的最好渠道,可能没有几位诗人没在网络上发过诗,它们都能算网络文学吗?我们不应当回避与模糊这些问题,因为它涉及到网络文学的特点究竟是什么,它不能总是一个在边缘地带游弋、若有若无的东西。
一种新的文学样式的诞生,我认为最终不取决于它的传播媒介,也不取决于某种预设的理论,决定因素还是它的文本,文本究竟呈现出新的元素或革命xìng变化没有。这个变化也不能拘于一时一地,比如有多少新的词汇的诞生。其实从《诗经》到《红楼梦》,也不知有多少新的词汇诞生呢?所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那是风格的变化还是本质的不同?又比如,从四言诗到的表达和作者的思考的,即便作者第一时间得到读者的反应,也未必就能真正影响他的创作。或者说,读者反应不过是创作者在创作中未必起关键xìng的一个影响因素而已。所以,至少在目前,两者的畛域不是分得那么清楚的情况下,我只能凭最终文本一视同仁,靠文本说话,而不是靠网络或者纸质品来说话。
霍俊明:我来谈谈网络诗歌的问题。如果说最初网络时期为数不少的诗歌论坛似乎还多少能够让批评家们在迅捷的电子媒介链接法则和共享原则中了解诗坛的现状、走向和某些变化,还能够通过回帖和邮件的方式及时接受到来自各种诗坛的最新讯息,那么从2005年左右开始的博客诗歌写作似乎已经改变了这种现状。作为个体的批评家已经无力对这些博客诗人和博客文本进行全面的甄别、臧否和分析,这使得诗歌批评不得不远离了诗歌现场,也使得传统诗歌批评话语方式的式微。而网络文学中似乎有一种文体天然地被忽视了,这就是诗歌。而诗歌似乎一直被认为是献给无限的少数人的文体,这就与网络文学必须具备的大众xìng有了差异和矛盾。而网络和神奇的“老鼠”成了宽带xìng、高速xìng的全世界xìng的图腾仪式,在一片欢呼雀跃声中新媒体诗歌实现了所谓的诗歌的“大众化”。传播的流行化、时尚化和世界化,空前地缩短了诗歌、诗人和接受者之间的空间差距和时间距离,扩殖了诗歌发表的渠道。在点击、滚动、粘贴、链接中增强了信息流通的速率。确实,不可否认的是——网络和数字化的媒质使诗歌的传播方式、刊载媒质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诗歌空前和网络、影像、通讯、绘画和音乐连接。超级链接体诗歌,多媒体诗歌,“赛博”诗歌(cyberpoetry),PTV诗歌,广播诗歌,短信诗歌,广告诗歌等崭新的诗歌传述形态在空前的程度上扩殖了诗歌作品的广义xìng、普泛xìng和最大可能的阅读接受的快捷xìng,从而打破了沿袭已久的传统传播媒质(主要是纸质)的诗歌载体传播的单向的线xìng结构和出版集团、编辑特权的垄断地位。将诗歌权利下放给无限的多数人。但这带来的一个最大危险是很多人误解了什么是诗。这不仅降低了诗歌的难度,也使得更多的人进一步误解了诗歌。当网络诗歌更多成为展现私人生活和公众事件的容器,这些所谓的诗歌在点击率的幻觉中就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广告和消费品。这就是“你所赢得的,正是你所失去的”悖论式存在症结。从纸质文本到网络传媒载体的时代的转换中,网络诗歌成为比一切时尚、另类、先锋、哈XX更逼近常人的生活事件。但是我们困惑的是网络文学遵循的是什么法则呢?毫无疑问,是消费时代的快乐法则。聊天,交友,sè情和挑逗xìng的信息,玩弄的、所谓解构的“好玩”的段子,这一切都像游移不定的暧昧的灯光下的舞厅和酒吧,网络就是异xìng之间的相互黏结、互相勾引和发泄的sāo动之下的抚摩,登陆上网的交费法则成了无聊文人和庸众常人的插科打诨的意yín、**的章台酒肆。省掉编辑工序的网络成了诗歌cāo作和可控xìng、可cāo作xìng、可计算xìng的生产流水线,使想发泄倾诉的大多数找到了空前zì yóu和方便的发言权利和文字在转瞬间发表并被快速点击阅读和回复的快感冲动。就网络诗歌而言,如今已经不是第三代诗人和莽汉们、三脚猫、撒娇者和豪猪的天下了。他们当年肆意叫嚣和呐喊的“像上帝一样思考,像市民一样生活”早已成了明rì黄花。在毫无节制的情感宣泄,在过度快感高cháo的喷涌和鼠标巨兽的疯狂点shè以及板砖劈头盖脸的暴力中,网络诗歌简直就是越快乐越堕落,越堕落越快乐,他们拥抱世俗,渴望堕落。如今“像网民一样思考,像小姐一样堕落”已经成为数字时代的座右铭,抑或墓志铭?
房伟:的确,网络文学的发展,离不开真正的批评介入,但目前有关网络文学的批评,却很难让人满意。
张莉:现在的网络文学研究是个热门,我认为未来可能还会更热。我指导学生写学年论文,每年都有报网络文学选题的同学,就像每年都有学生坚持要写金庸作品是一个道理。前一阵子有个同学还写了篇关于《步步惊心》的学年论文。她对我说,她虽然觉得这部小说其实是“灰姑娘”故事的变形,但就是很喜欢,很通俗、很狗血,学习累了就跑去看会儿,好玩儿,放松。这就是现在的年轻读者对这些网络文学的定位,网络只要不断有读者涌现,就一定会有文学批评的生产。但还是前面那个问题,我觉得需要找出独属于这一种文学现象的话语体系,不能拿纯文学批评的那套理念去套。至少目前来说,我还是认为把网络文学批评放到文化研究的范畴中比较恰当。
房伟:我们的很多批评家极力想把目前的网络文学框入现有的文学体制。然而,这种努力,很多读者和网络作者们并不买账。问题之一是批评的过分抽象化和乐观化。很多网络文学批评,不是立足扎实的文本细读,而是以晦涩的技术xìng术语进行新的学院化抽象整合,缺乏说服力和实践xìng。有些批评,甚至是过分的理论化,比如有的学者提出所谓“数字文学”的概念,就很让人看不懂。二是批评的道德化倾向。相反,还有一些网络文学批评,从单纯的批判立场出发,对网络文学进行简单粗暴的道德化评判,这也是很不适合的。任何文学现象的出现,都有着其背后深刻的文化内涵,不能以简单的道德评价进行判定。三是批评的文本研究极其不足。对于海量的网络文学作品而言,我们目前真正扎实有效的批评文章还是很少的,很多研究的文章都是从宏观的角度来谈的。可以说,目前的网络文学批评是“从主动缺失到被动的失语”,网络文学批评失去语言的原因,不仅是权威xìng的丧失,且是目前的这种权威根本就不能说服人。特别是原有的批评体系在面对网络文学时,很多标准失去了价值。这其实让我们去反思新时期以来形成的纯文学批评体制和文学认知,这种体制已经形成了一整套的僵化仪式。例如,对于现实问题的迂回和规避,对真善美的抒情xìng处理等。我认为,这种体制xìng的因素,也是造成目前批评失语的主要原因。
李云雷:在我看来,目前对网络文学批评,在谈到“网络文学”的时候,涉及到三个相互关联但并不相同的问题,第一是文学“媒介”的变化,即文学传播媒介从纸媒转变为“网络”,在这个意义上,文学的“网络化”、数字化与电子化是一个必然的趋势,网络作为一种现代传播媒介,具备其他媒介所不具备的优势,尤其是对更年青一代的读者来说,是他们更适应的一种接受方式与生活方式,我认为在此意义上文学此后必将与网络发生更密切的关系。
第二是网络文学的“类型化”与“通俗化”。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新文学”是在对通俗文学的批判中建立起来的,现在看来,20世纪文学史对通俗文学有所压抑,这当然是不太公正的,1980年代以来已经有不少文学研究者在为通俗文学正名,但问题的另一方面在于,如果没有“新文学”,如果没有“新文学”所建立的“体制”及其在社会结构中的重要xìng,也就不会有“20世纪文学史”及关于现代文学(文学理论、文学史、文学批评等一整套关于文学)的知识,通俗文学自然也无所附丽,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对通俗文学的价值也不必过于高估。通俗文学当然有其价值,具体到“类型化”与“通俗化”的网络文学,当然也有其价值,如对时代潜意识与情绪的捕捉、对大众审美趣味的把握等等,但另一方面,通俗文学的弊端也是很明显的,比如过分迎合大众的趣味,过分娱乐化,让读者更加虚幻而非清醒地看待世界等等,这些都需要我们辩证地去分析。
第三个是网络文学的“产业化”问题。如果说以前这一问题尚未凸显,那么现在这一问题已经越来越突出了,“网络文学”的产业化,让我们看到了资本对“网络文学”的渗透与把握,这对某些知名网络作家提高稿酬不无益处,但我们也知道,资本有自身的逻辑,那就是追求利润的最大化,如果网络文学的写作者陷入这一逻辑,那么不仅文学的“dú lìxìng”无从谈起,而且“文学”本身也只能落入帮忙或帮闲的境地,“网络文学”也将和资本同构,从一种解放xìng的力量转变为压抑xìng力量,让资本的逻辑潜入我们的意识乃至无意识,控制我们的生活,这是我们所不愿看到的,这也正是我们需要对“网络文学”研究与批评的重要原因之所在。
房伟:呵呵,云雷兄说的很好,这些问题的确值得关注。以上,几位青年评论家,从网络文学的形态、特质、经典化和研究方法等几个维度,对当下的网络文学进行了很好的总结和梳理,网络文学是文学的创新还是堕落?网络文学的路在何方?这也许是一个敏感而难以有定论的话题,有待大家的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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