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好坐起后,见众人都泪眼婆娑地,边用耳杯漱口边惊道:“这都咋的了?”
众人将她昏迷之事说了一遍,妇好先赞道:“这还没到三时辰我就醒了,神气清爽地。可见那小樊先生医术高绝,更兼圣手仁心,可要重谢他啊!”
“那是、那是……已让长乐送了赏钱。”薛礼附和她道,口气里满是欢喜。
等众人一一散去,薛礼放下心来,才拍拍胸口道:“阿姣你真吓死我也!从今儿起,不许你做任何事!”
妇好还一脸睡眼惺忪地,苦笑道:“哪有那么严重?”
薛礼却没再说埋怨话,唤来长乐小心侍候,自去别间休息。
他想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真的很纠结,妻子虽无大碍了,要说明天就离她远行,有那小神医的交待,薛礼还真不敢放心。妇好嫁给他,可以说是下嫁。当年,他仅是郯县一名普通县吏,而妇好父亲巴祗,却是堂堂徐州刺史。一个偶然的机会,巴祗来拜访薛兰,恰逢他也在。两人一起谈经说史,竟越谈越投机,薛礼以博闻强志、见识老成征服了老巴祗,认为他必是可造之才,累官必不下州郡。征得薛兰同意后,老巴祗把女儿交给了薛礼。
自打成婚后,他夫妻和契,心心相印。妇好素有见识,喜闻政事,给他出过不少好主意。薛礼对妇好也百般恩爱,言听计从。二人可谓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那小童言之凿凿,让他陪着妻子,才能确保母子平安。小童的医术没得说,那卢、钟医师是已被证明的医道高手,可医术显见地不如那小童子。
可不去郯县行吗?他心里清楚,郯县之行绝不会平坦,定会起一番波澜。作为国中功曹,又熟悉郯县情况,他能给左尚的帮助,其他人恐难以替代。再说了,以妻子有病不去,可真不是个好理由,以私废公,肯定会遭到无数人非议。
思来想去,薛礼还是决定:为国者,受命之日当忘其家,毅然还是决定去郯县。虽然这样很对不起妻子,但这是他立人的根本,否则他就一无是处,就无以立足于世,何况妻子?他相信妇好会理解他的。
就这样,到了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睡了。不知过了几时,一睁眼,就发现天已大亮,赶忙起身出来问:“这什么时候了?”
“巳时了,功曹。”
“什么?”薛礼听了大惊,忙喝营陶过来,“差点误了大事!仲奇怎不早唤我?”
“少君,……”
“府君还没来催吗?”
“我们不用去了!”
“你说啥?”
“明府得知夫人患病离不了你,估计已和柳福起行了!”
“你说什么?”
薛礼一刹那间竟有些颓然,同时也觉一块石头从心头轰然落下。
就在他嗟叹左尚体量下人,为人宽宏之时,国相府门吏急匆匆来找他,送给他一方木盒,对他说:“送盒之人一身风尘,似从远道而来。对下吏千叮万嘱,务必亲交功曹手上,并一再说兹事体大,切勿有误!”
“呃?”薛礼开启木盒,见内有尺素一封,他急忙取开外层包缠的花布,展开那白绢素书瞧了一眼,立即大惊失色!
“送信之人呢?快!带我见他!”
“已经走了,是个赤帻黄衣的年轻人,骑了匹快马,估计现已难追上了!”
薛礼顾不上其他的,急呼营陶备马,带那木盒跟他一道,火速去追左尚,竟也不向里屋的妇好告别,就快马飞奔而去。
长乐急忙跑进里屋,向妇好报知:“功曹追左府君去了!”
妇好早已听见,她擦干粉泪两行,黯然许久,面上却现出了欢欣之色,轻轻地道:“他……终于长大了!我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
长乐很奇怪:“妇主说主人长大了?他……不早就是很大的大人了吗?这样,我们的心机算白费了。”
“唉……算了!接下来,就只能静静等待了!”她有点痛苦,又再一次做好不知要等多少天的准备,让长乐整理了几本书,放在案头。
申时初那会,妇好正翻阅《国语》,看得十分入神。忽觉眼前人影一闪,她吃了一吓,怎么来人一点动静没有?抬头看时,居然是夫君薛礼!她又惊又喜地颤声道:“夫君没去郯县?”
薛礼嗔怪道:“这么重的病,竟如此样子,快躺着去!”
“你不说说原因,我就不去!”妇好索性撒起娇来。
薛礼却故意摆出一副卖关子的架式,过了片刻才不忍地开口道:“好吧,好吧!我说了!不仅我没去,连府君也没去成,就柳福一人去了!”
“为何?”这一结果大出妇好意料。
“就为我上午收到的那素书。”
“就那封信吗?我原以为那是府君使人紧急唤你的信呢!”
“非也,那根本不是他的信。当时情况万急,我追府君而不及向你打招呼,你没生气吧?”他一脸正经地急忙道歉模样,让妇好不禁莞尔。瞧她蛾眉舒展,美目巧笑,薛礼心里的阴霾也顿时消散了。
见夫君盯她,妇好笑推他道:“我都起鸡皮疙瘩了,天天看还不够?快说说那信吧!”
薛礼笑道:“那封信嘛,就写了句‘陶谦欲赚府君,来则必死’几字。”
“就这些,没落款吗?”
“正想说呢,话就被你抢了。落款乃是‘愚妹琴心’四字。”
“愚妹琴心?”
“正是。我当时看了也一愣,当即想起我刚到徐州时,还不到十岁,叔父常带我和薛永到邻里谢家玩耍。谢家丫头年纪与我相仿,小字就是琴心!不过,也就那段时间见过,以后就分开了,没想到……”
丫头于本朝指五至十三岁女孩,非某朝人所说的丫环仆女。
“没想到人家却对你无一日之忘啊!”妇好讥笑道,“没想到我夫君竟有如此魅力!”
“你再瞎说我就不说了!”薛礼摆起谱来,嘿然把头转向一边。妇好赶紧拿他手捂了自己的嘴,推搡着他继续说下去。
“人家应只是记挂邻里之情而已!”这话说的连薛礼自己都不信。他心里犯着嘀咕,不知琴心现在啥模样了,只依稀记得她长得很俊俏,眼大大的,其他的真没印象了。对了,有次玩耍时他摔着了,一不小心还曾和她抱一起了呢!想到这儿,他不禁面色一红。
好在妇好正整衣衫,没盯他脸看,见他不说了,又问道:“那尺素呢?我也看看。”
“在府君那呢。当时我很快就追上了府君,他看信后也大惊,当即决定返回官寺,召集来群下商议。你道如何?”
“呃?”
“北部督邮蒋逢和五官掾刘织都听人说过,陶谦任徐州刺史后,曾纳妻妾数人,现最**的那个就叫谢琴心!”
“这就是了。定是那陶谦在琴心面前吐露过要赚你和府君的事,她顾念夫君旧谊,所以才差人送书。救命之恩大于天,看来还真得好好谢谢这琴心!”
“人都这么说。这封信的真伪且不说,可正因为它,府君就不敢贸然去郯县了。因此,派柳福去探个究竟,柳主簿在郯县可有大量关系。”
“嗯,柳主簿为人质朴敦厚,此行恐无功而返。”柳福与薛礼关系甚笃,常来薛家做客,妇好对他亦有所了解。
“就没指望他能查出什么来,传个话就够了。”
“柳家在郯县根深蒂固,陶谦动他也要掂量掂量,府君这次用对人了。”
薛礼有些不寒而栗地道:“不想陶谦竟如此阴狠手辣!趁着这天下大乱,他竟能不顾朝廷法度,做出此等恶事来,看来以后定要倍加小心才是。”
“你不怀疑信是假的?”
薛礼看着妇好光洁娇嫩的脸庞,狠亲一口道:“信可能是假的,阴谋却是真的。”
妇好觉得薛礼嘴里满是异味,慌忙闪躲,被薛礼抱住道:“你这辈子是跑不掉了,就是死了,也要在墓里亲你!”
汉人重“养生送死”,夫妻合葬时为示爱意,常做互相亲吻之壁画,甚至露骨到赤祼祼相拥嘴对嘴。有条件地会在墓中做成陶的、铁的甚至玉的相吻之俑,以示生死相依,爱情千秋万代不变。
妇好知道薛礼说的这个,羞得绯红到脖子,过来要撕薛礼的嘴,却被他躲了,就骂道:“你堂堂一国大吏,成天想着这个,真不知羞!”
两人玩闹了一会,薛礼正色道:“说真的阿姣,这次我真佩服你,你又对了!”
“呵呵,无他,我也只是想让郎君多陪陪而已!”
“你阿翁不愧刺史,有先见之明,给你取了‘妇好’这名字。我薛礼娶了你,今生有幸!”他说着就要做出施礼的样子,吃了妇好一记好打。
“为什么你就能嗅出危险,而我却浑然不觉?可见我不如你远矣。不过,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你是女儿身,你要出来当官,定比我强不知多少倍,哈哈!”
“你再没正形,我可真揍你了!”
粉拳砸在薛礼胸前,他觉得十分受用。过了一会,他忽又皱了皱眉头,颇为不解地道:“有一点我越想越不对。琴心和我只有很短的相处,怎会冒这么大的风险给我送信呢?这要让陶谦得知,可是杀头大罪,必死无疑的啊!”
“真的假的?夫君也别太矫情了,都称‘愚妹’了,还说交情浅,谁信?”
薛礼见不是话,就假装要呵她。
妇好左躲右闪道:“这其实很简单!你只道旧相识,人家却把你当情郎了呗!”
薛礼一把抱住她,趁势把脸贴她腹上假寐,顺便听听孩子是否在动。妇好两手托起他脸,讨好似的谄笑道:“快给我讲讲,那琴心到底长啥样?”
他拧了妇好一把,有搭没搭地和她又扯了一会,然后跑到庭中散步。可他心里始终有个疑惑,“琴心会对我动情?记得玩闹时,她还老骂我无趣,夸赞薛永聪明呢!女人心真是海底针,不可捉摸啊!可若非这个原因,又是什么原因呢?”
所有看过那素书的人,包括妇好都认为也只有这原因了。
那究竟是不是呢?
这还得从郯县前段时间发生的一件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