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兵将还没回过神来,伍员已经射杀了斗宿,飞身上马而去。
有一名副将反应极快,见伍员放冷箭射杀了主将,就一马当先打马追来。伍员听得后面有追击之声,于是侧身挽弓,两枝箭同时射出,那副将哪里闪得过,一个筋斗也翻身落马。见这瞬间的变故,那群兵士已经呆若木鸡了。
一阵沉寂之后,那些军将们回过神来,此时伍员已奔出数十丈之地。那些兵士见首领被杀,正有些不知所措,混乱了一阵。终于醒过神来,又聚集起部分兵马,吼叫着继续来追伍员。
斗宿那匹白马不愧为良种,脚力甚好。不一会就把那些追兵远远抛于脑后。
过了这片宽阔的平地之后,就是丘陵地带。伍员见追兵在后,只得慌不择路,一路向东狂奔。
噫!正一路疾驰间,却见前面横着一条茫茫大江,江面广阔,烟波浩渺。现在已是下午,江面上白茫茫的一片,荡漾着点点金光。那平静的江面上,空无一物。伍员勒紧缰绳,滚下马来。然后把那白马松开,奋力抽打了几鞭,看那马儿跑得远了,就潜伏在草丛中张望。
伍员见前有大江阻隔,后有追兵赶来。正在危急间,忽然看见有一叶扁舟不知从何处出现,正沿着江岸逆流而上。船上有一渔翁摇桨扶橹很是自在,正逍遥放歌荡舟而来。伍员心里一阵狂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于是跳出草丛,双手乱舞,大呼道:“请渔父速速渡我!速速渡我!”
那渔父见有人渡河,也并不着急。用手指了一下大江的下游方向,唱了一曲:“日月迢迢兮,与君会与芦之漪。”
伍员听出了那曲里的含义,是让他往大江的下游去,见到一个芦苇荡就可以上船。于是伍员就拼命地往下游跑了一阵,直见了一片芦苇荡才停住,没发现什么异样后便藏在那片芦苇之中。少顷,那渔父也驾船到了此处,见空无一人,又唱了起来:“日出东方,我心忧悲;日落西下,何不渡为?”
伍员听得真切,知道渔夫已到,来渡自己过江,才从那芦苇丛中站起身来。渔翁把小船拢岸,急急向伍员招手。伍员爬上小船之上,悬起的心才有些安稳下来。那渔翁将船一蒿点开,双桨咿呀,离了河岸,向对岸而去。
隐约地,岸上不远处传来了人乱马嘶之声。船刚离岸不到半晌功夫,那些追击的军士就陆续到了河岸,见那扁舟已去,也只得徒呼奈何。
那些军士胡乱地向江中乱射了一通,见船已到江心,又无渡江之船,只得聚在岸上,喧嚷了一阵。
不到一个时辰,小船将达于对岸。那渔翁问道:“公子被楚将追击,不知公子是何人,因何事获罪?”
伍员犹豫了一阵,也不好明说,只得假以言辞。说道:“我在韶关当差,不想冲撞了主帅,违了将令;怕主帅责罚,就逃了出来。不想主帅派了兵将来捉拿我回去。今日我如果落入他们之手,定不能保命,请渔丈人行个方便,救我于水火!”
渔夫只顾低头摇浆,装着有些疑惑的神情说道:“昨夜我偶得一梦,说有将星将落于我的小舟之上。老汉思量了一阵,应该是有异人需要帮助寻渡此江。所以今日我就早早荡舟出行,一直在这江边等待周旋,不意偶遇公子。既然公子是韶关差役,那定是错了,公子并非老汉等候之人也!”说完就准备掉头回去。
伍员急忙分辨:“丈人梦里所言,真假难定。梦中之言何以当真?丈人今日出手相救,待过了大江之后,我定会重谢丈人。”
“老汉看公子的身材相貌,并非寻常之人。公子可以以实相告,不必隐瞒我也。”
伍员见渔丈人义气忠厚,就报上姓名,并讲述了一番父兄之难。
那渔翁听后就嗟叹不已:“伍氏一门,历经数代,都是忠良之后,为楚国的江山社稷出力不小。今日大王被谗言所惑,自断国之栋梁,岂非天意也?伍尚为殉父赴死来尽孝道,而公子以避死复仇来尽孝道,你兄弟二人真是感天动地、此情可悯!伍尚自知自己之才不如兄弟,就选择赴死,让兄弟活命,真乃仁人志士;我虽为江上一渔翁,也会辨忠奸识道义。公子勿忧,我定会助公子脱身。”
伍员谢过,问那渔父道:“请问恩公,此处是何地方,离吴国境内还有多远?”
渔翁答道:“此处名为溧阳,是吴楚杂居之地,楚、吴两国都时有官兵来此。公子过了这溧阳,就是吴国的內境之地了。”
那渔船晃晃荡荡,片刻船已到岸,渔翁将小船系于江边一棵杨树之上。见伍员面有饥色,说道:“请公子稍等片刻,我去家里取些饭菜前来,给公子充饥,公子不要随意走动。不然,老汉回来不好找寻。”说罢那渔父就自去了。
伍员施礼谢过那渔翁,自己一路奔逃,早已经疲惫不堪,饿得眼冒金星,于是就坐于船上等候。
伍员等了半天,也不见那渔翁回来,就思量道:“莫非此人有诈?现在人心难测,别是他要聚起人手来捉拿我么?楚王悬了重赏,他一江上渔翁,见有如此重赏,不可不防。”于是伍员就下了船来,依然找了个芦苇茂盛的地方躲藏了起来。
看着太阳西斜,快到日暮。伍员心内惶惶,正想独自逃去,免得生变。正疑惧间,就听见似那渔父的声音在叫:“芦中人!芦中人!老汉不会加害于你。更不会去告官求赏,公子勿疑也!”如此连呼数遍。
伍员见无异样,答应了几声,才从芦苇丛中闪将出来。
渔翁有些不解,问道:“我知道公子一路奔逃,不能饱食,今日特去寻些饭菜,又何必躲着我耶?”
伍员陪了罪,答道:“常言道性命归上天安排,今日我伍员之命却悬于丈人之手。因我一路逃亡,忧患所积,所以心里惶惶不安,岂敢躲避老丈耶?”
渔父不言,从竹篮里拿出麦饭鱼羹,招呼伍员饱餐一顿。伍员饭毕,便欲辞去。
临行之时,伍员解下身上的那把七星宝剑,双手奉与渔丈人之前,说道:“此剑是先君赐予祖上之物,已历数世;是我伍氏传家之宝。上有七星,是大师欧冶子所铸,价值百金。伍员今日承蒙丈人所救,奈何我身无长物,当以此答谢丈人之惠。”
渔父笑道:“我听说楚王有令,‘如有抓获伍员的赏粟米五万石,赐上大夫之职’。我不投那上卿之赏,不眼馋那万石之惠,难道会图你这百金之剑么?再说古训有言‘君子无剑不游’,此剑是伍氏祖上之物,是公子所需。但我拿来却是无用之物,岂不糟蹋了它!”
伍员见渔丈人不受,就拜了一拜,说道:“丈人既然不受此剑,我伍员今日受丈人大恩,敢问丈人高姓大名,待我伍员有出头之日,定当厚报!”
渔父有些生怒起来:“我见公子含冤受屈,故出手相助,而渡公子过河。我非为图公子之报。如果一个人立于世上,做了些善事就想着回报,那岂是大丈夫所为呢?”
伍员固执相问:“丈人虽说不为图报,但我伍员受此大恩,却不知恩公为何人,丈人让伍员何以自处?我心甚是不安,请丈人告知我罢。”
渔父答道:“今日你我二人萍水相逢,公子在逃难之途,而我以水谋食,萍水天涯。虽有名姓,又有何用?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相逢,我便叫你‘芦中人’,你便呼我‘渔丈人’如何?”
伍员大喜,欣然拜谢,转身大步而去。走不出数步,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转过身来,对渔父说道:“如果追兵赶来,望丈人不要泄露我的消息才好。”
见伍员去而复回,渔夫听伍员之言,自思道:“公子担心自己泄露了他的行踪,故有此嘱。如果真的有追兵来此追赶,我何以解释。”不禁长叹一声:“我为了义气而救他于穷途,他却疑我也!如之奈何?”
看来只有一死,才能自明。渔翁望着伍员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禁不住流下泪来:“既然只有一死,才能绝他之疑,不若归于江心,我便死得其所也!”
渔翁就解开小舟,划出江岸,然后撬开船桨,倒翻船底,噗通一声坠入水中,自溺于江中了。
那伍员行出未远,听得江面有异响,便转过身来。见那江面上泛起浪来,那落日的余晖正照在那浪花之上,亮光闪闪。那小船已经失去了掌控,飘飘摇摇随浪而去。
伍员才明白那渔丈人已经自溺于江中,知道自己因为最后多了一言相嘱,渔丈人为了不让自己有疑他之意,来寻死自明。伍员不禁泪如雨下,望天叹道:“我伍员因为你而生,你却因我而死,岂不哀哉!”伍员在江边洒了一回痛泪,面朝江心拜了四拜,才继续往溧阳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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