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越国国都会稽,因依会稽山所建得名。会稽山原称为茅山,传说大禹召集全国的诸侯酋长至此,“大会计、爵有德、封有功。”大禹死后便葬于茅山,为了纪念大禹的功绩,后人改茅山为会稽山。会稽者,会计也。
在会稽城之西,有一条西城长街。会稽城以王宫为中心,纵横分布着八条大街。这西城长街上设有南北两处集市,也就是坊间了。而大夫文种之家就居于这西城长街的北坊边上。
此时已进5月,昼长夜短。文种散朝之后回到府上时,天色尚早。
在文种的府门外,立着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身着青衣,头上裹着一方青布头巾,颌下留着一缕山羊短须,方脸窄眉,便是府上的官家文会了。
文管家领着几个仆人上来接住文种的车驾,御者武戬扶着文种下车,一个马夫把两匹枣红大马拉进府中的马厩自去刷马,另两个仆从把那驾敞盖马车从侧门推进府去。
文种面色悒郁,对上来的文会嘱咐道:“如果范蠡将军那里有人送来任何消息,不得耽误片刻,要立即报我知晓!”
“小人正欲报与大人:有一人自称吉农,说是要面见大人。小人问他从何而来、见大人有什么要紧事,他都不愿说明,只说见了大人便清楚了。”
“他现在在哪里?”文种住了脚,回身盯着文会问道。
“小人请他先在偏厢候着,我现在便去请他来见老爷。”
文种点点头,对身侧的武戬笑道:“你还记得这吉农罢?当时我们和范蠡他们一起从楚国郢都来到会稽,就是这个吉农,武功高强,你俩谁都不服谁。一路都互相掐架,让我和范蠡又好气又好笑。”
武戬道:“这老家伙来啦,我倒是想去瞧瞧他。我们也很久没见了罢?”
文种摇摇头:“待我把事情处理妥当了,你两个冤家倒可以见见。”说着穿过门内的那道屏风,踏步入堂,对文会道:“等会儿你把他带到书厢来见我。”
文种刚步入正堂,夫人姬妾们便迎了上来。文种也没怎么理会,寒暄了几句让她们自去了,自己却独自到了书厢。
这书厢房是一间木壁板房,北面一眼雕花木格牛皮窗极小。房间南面上首放着一张几案,几案后有一架木橱,橱上堆着各色竹简史籍。
文种盘膝坐了,有侍女进来献茗,这茗已经用井水沁过。文种一仰脖。一股凉意顺喉而下,心火便息了大半。
不到片刻。文会领着一人进得屋来。那人看上去是一个五十余岁的老丈,脸上的皱纹极深,发须花白,但是精神矍铄。
老丈跪下施礼毕,却没有开口。文种会意,便令文会出屋。关上书厢之门,嘱咐道:“没有我的吩咐,他人不得擅入书厢。”
吉农见面前之人,略有四十上下。身着朝服,面容和缓,乃谦谦君子。
“小人乃是范蠡将军的家奴吉农,受我家公子之命来与大人送信。大人还记得小人罢?”
文种道:“你起来罢,我们也很久没见了。我怎么会不记得你?你家公子在固城山还好吧?”
“形势紧迫得很,公子之意,说是越国之内,唯大夫有存国之智。”
文种接过吉农呈上来的一只白色锦囊,展开看时,却是范蠡的亲笔书信。信上主要阐述了越军在固城山的严峻形势,还有就是希望文种能够独挡大任,说服越王,向吴国求和:
“虽然乞和一事大王难以启齿,群臣为了避卖国之名,都不愿当此重任。但是我们如果再不出手乞和,待吴军剿灭了我固城山上的主力,那时候再向吴王请和就已经太晚了。到了那时吴王也不会应承我们的乞和请降,越国就只有被灭国亡家!大夫智识非凡,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文种看望完范蠡的密信,半天没有说话,屋内静得让人有些窒息。
文种知道,今日在朝堂之上,接到范蠡的告急文书后,越国君臣经过一番商议,终于定下了向吴国乞和的抉择,那番唇枪舌战文种是记忆犹新的:
越王把范蠡的告急文书遍视群臣,对众臣道:“范蠡在固城山形势危急,我军置身险境,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么与吴军殊死一战,要么向吴王乞和请降,今日在堂上必须商定下来,不得再作拖延。”
太宰苦成道:“吴王怀复仇之怨,臣担心吴王有灭我越国之心,不肯允降。所以臣建议与吴军殊死一搏。”
文种出班奏道:“依据现在的形势,我军已经没有能力和吴军一决高下,那必是自戕之道。臣以为只有向吴军求和,只要能保住社稷不灭,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太宰苦成道:“我军败如山倒,吴军已经稳操胜券,而吴国大将伍员乃智勇之士,他岂会同意我们的乞和请降?”
大夫越蛟道:“臣上次出使楚国无功而返,如果大王需要,臣愿意再入楚国去请求救援。”
勾践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楚王也不肯发兵相助,再求无益。”
文种道:“楚国有畏惧吴军之心,楚王一定不肯出兵,我们还得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才是。”
勾践道:“寡人决定与吴国求和,此事由文种负责操持,如有需要,可调用国中所有的资源。只是吴王如果执意不接受我们的乞和,又当如何?”
……
文种回过神来。是的,为了让越国有一线生机,让吴王接受越国的乞和,自己作为勾践的智囊,必须要想出一条万全之策。
这时吉农打破沉默,对文种道:“我家公子曾经对小人讲过,这吴王有左右两员大将,相国伍员和太宰伯嚭。但这二人性格迥异:伍员智识超群,忠勇刚烈,爱憎分明但性情偏执,不被夫差所喜;而伯嚭好大喜功,贪财好色,嫉贤妒能,颇获吴王赏识。伯嚭位居伍员之下,心里自然不甘,所以二人有隙。”
文种闻之,心里一喜,道:“敌军主将有隙,我便有机可乘。”
吉农叹道:“我们都是楚人,可惜为了吴、越两国,各为其主,我们这些楚人却在底下互相残杀起来。”
文种默然半晌,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是回到范蠡军中还是留在会稽?”
吉农道:“公子交待小人,另外有两件要紧事需小人去办,所以小人明日便要告辞大人。”
“武戬刚刚还提及,说是想见见你,你们哥俩也有好些年没见着了。你一直随着你家公子东征西讨,常年呆在军中;而武戬随着我基本留在会稽,少于出门。他在西厢等着你,你去罢。”
吉农告辞了文种退下,文种站起身、负手在书厢里踱起步来。自思道:“虽然大王制定了乞和请降的国策,但如果伍员从中作梗,不同意越国求和,这事情就难办了。自己全权负责此事,如果弄得不好,不但身负卖国之名,而且亦有灭国之险。而伍员虽然难缠,但这伯嚭与他面和心不合,倒可以试一试。把宝押到他的身上。”
文种打定了主意:以伯嚭为突破口,先搞定伯嚭再说。趁此事让吴国君臣失和,重臣之间心生芥蒂,可以一石二鸟。
文种谋定此事,想着乞和请降需要大量的财帛美女,没有让别人心动的东西,乞和从何说起?于是便伏案写了一份上书,提出了自己的乞和请成之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