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君臣论策
作者:看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604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月有余,一日,天近黄昏,勾践和夫人凤仪正坐在石室之外稍作休憩,范蠡却侍立于越王夫妇身侧,神色甚是恭谨。

勾践见四处无人,那些看守们早就躲在哨楼中聚在一处吆五喝六,做六博投壶之戏了。因为勾践是自愿入吴为质,这些守卫平日看管得也并不十分严密。

现在已是初秋,阖闾的陵寝坐落在虎丘山下,这里离姑苏城十余里,除非受吴王所召,勾践和范蠡君臣一般都羁押于此处,养马守陵,不敢挪动半分。

勾践对范蠡道:“我们来到此处已经两月有余,但国内并无半点消息传来。寡人这段时间总是在寻思:吾国受此一役,被吴国所败,国中千疮百孔、百业待兴。现在是我们最为脆弱的时候,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能力轻易地灭掉吾国。寡人虽然身在此处,心中却一日不挂记着会稽。”

范蠡道:“大王勿忧!越国现在就是吴王的盘中餐,其他诸侯国是不可能冒着危险从吴国手中来抢夺的。晋国虽然对我们也是虎视眈眈,但它一直也不敢动手。毕竟在名义上我们是吴国的属国,吴国会保护我们的安全。”

“按照你的分析,吴国在下一步将会怎样去做?”

“夫差袭破了越国,他第一次率军亲征就大获全胜,这会大大地鼓舞吴国的士气,同时也膨胀了吴王的野心。按照臣的猜测,夫差的下一步计划有可能向其他诸侯国发难,吴国将开始走上夺伯争霸的道路。”

勾践长叹一声,道:“这吴国先是把楚国制服,让楚国元气大伤,直到现在楚国一直也不敢和吴国作对。现在又搞定了我们越国。吴国的东面和南面都已十分安全,吴王定会放眼北方。”

“臣以为不然。伍员乃一代贤臣,智勇足备。只要伍员当国,吴国就不会向北面动武。吴国北方面对的可是齐国,吴国岂会交恶于周围的各个大国?”

勾践却有些不解道:“连楚国也被吴军打败,齐国又能如何?”

范蠡道:“假如我是伍员,最主要的目标是先搞定楚国和越国。当然对于吴国来说,现在最好的决策就是灭掉越国,然后继续打压楚国,让楚国不敢轻举妄动之后。再与齐国为盟,对付晋国。只要打败了晋国,霸主之位非吴国莫属!”

“正因为这一点,寡人一直担心夜长梦多。我们君臣在这里为质,不知那一天吴王反悔。我们就会身首异处,越国也会旦夕难保!”

“所以臣和文种谋定的第一策便是反间之计。只要伍员和吴王有隙。利用夫差对伍员的猜忌。吴王就不会听从伍员的建议,我们就有保全的希望。”

“这个切入点就是伯嚭,对吗?”

范蠡点头道:“正是如此!此计已经有了些成效。吴王赦免了我们,又留存了越国的宗庙,这都是此计的结果。经此一败,臣也思之再三。总结了几条教训。”

勾践也有同样的反思,见范蠡说到此处,更是兴趣盎然。

“在吴王兴师征伐我国之时,我们没能把握形势。没有采取合乎我们国力的应敌方式,轻易出战,在谋略上就失去了先机,此为失谋。第二就是我们没能和楚国结为同盟,是这次战争中我们在外交上的失败,此为失交。孙子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我们国力又极为有限,如果伐兵攻城,自然便会落败于强敌之手。”

勾践沉吟道:“将军只是从军事谋略上总结了这次的失败。寡人身为一国之君,现在寡人才明白,这些黎民百姓才是国家的基石。国家的赋税,我们所吃的,所用的,所穿的,那件不是百姓的心血?所以民心向背,才是国家昌盛的基础所在。”

“吴国虽然强大,但吴王夫差好大喜功,不知道爱民、惜民,并且赋税和徭役极重。臣以为吴国常年用兵,民生得不到调息,也并非长久之策。”

君臣二人相谈甚欢,范蠡警觉地环视了四周一眼,低声道:“这次吴王领着我们进入了龙幡军的大营,臣受益良多。我们虽然在这里入吴为奴,但对吴国的风土人情,经济制度甚至连军队的装备建制都能窥视一二,臣真是大感意外。”

“吴王在心里极为轻视我们,对于平常状态下,这些都是极为重要的军事机密。但在吴王的眼里,我们就是俘虏就是奴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勾践的眼里流露出隐隐的仇恨。

到了日暮,凤仪煮了些栗米菜蔬,君臣三人吃过晚饭,范蠡自回草庐,勾践夫妇回到石室。

石室之外燃起的火堆还在夜色中明明灭灭,石室里一片漆黑。透过木门的缝隙,偶尔会看见守卫拖着长长的暗影,在石室周围巡视了一圈,然后去了。

凤仪服侍勾践睡下,轻声问道:“妾见君王今日有许多的心事。刚刚还长吁短叹的,不知君王心忧何事?”

“寡人吃些苦也没有什么,现在只有我们夫妇在此,也不妨说几句心里话。现在国中所有的政事都托付给了文种和诸位大臣。但是寡人担心,如果我们长期滞留在吴国,国内诸臣未免不会另立新君,这就是寡人的心病!”

“那大王就要先想法子返国才是重中之重了?”

“那是当然!只要我们能够安全地回到越国,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凤仪心道:大王有好几位兄弟,都已经成人。如果国内诸臣在众位公子中择一人为君,可能性也是有的。自己和夫君在这里做牛做马,国内如果另立新君,对于凤仪来说,是她绝不能接受的。

常言道人急智生。凤仪为勾践分析道:“臣妾觉得,国内另立新君的可能性不大。吴王特意命你我夫妇二人入吴为臣,如果国内又立了新君,那不是明摆着和吴王作对么?对于吴王来说,我们是越国的王和王后,才有作为人质的价值。”

勾践一想便茅塞顿开,他抚摸着枕边凤仪那凌乱的长发,喃喃道:“爱姬随寡人从难至此,从此以后不论寡人是成是败,都绝不相负!”

“真的?”凤仪调皮地侧过身子:“以后回到越国,不论遇到怎样的女子,大王都只爱臣妾一人?”

“寡人绝无戏言!不光是对爱姬寡人绝不相负,就是范蠡,他随我们夫妻二人入吴从难,为我们出谋划策,也是居功至伟的。只要寡人能够全身而退,定当拜范蠡为相!”

凤仪道:“妾虽然对国事不懂,但妾也知道,这范蠡可是一个大大的忠臣!越国那么多的大臣就他一个人主动站出来跟我们入吴为奴。再说他也在尽心为大王出谋划策。不比国内的大臣们,躲在家里享着自己的清福!大王以后是该大大的赏他,并且还要超过对文种的赏赐!”

勾践叹道:“爱姬说得对。我们能不能返国,都还要靠范蠡的谋划。寡人只是祈求上天,范蠡和文种都是寡人的左膀右臂,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办成大事!”

凤仪温柔地用额头碰了碰勾践的前额,幽幽道:“虽然这里清苦,又贱身为奴,但妾还是心存感激。毕竟大王和臣妾没有分开,能够一起面对所有的不幸……”话还没说完,已是哽咽不能言。

这简陋的石室里,渐渐弥漫出温馨的气息,在这两个苦命人的呢喃中,这初秋的夜色,淹没了所有的温暖、冷酷、阴谋和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