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陷入时空凝固的死寂，溪畔一片安静。近处没有人叉鱼铺网，没有人欢声畅聊，甚至就连鱼儿都仿佛被肉麻晕了。就在翘首看戏的人们渐感无聊无趣之时，忽然间感觉阴风阵阵，惨叫声像一把钢刀，狠狠撕裂天幕。

像是鬼哭狼嚎的连绵不绝，又似宁静过后的狂风暴雨，啪啪啪声声到肉，令人不忍直视。小叮当的手活如刀功般娴熟迅疾，一拳又一拳地发泄怒火，把张老三打得鼻青脸肿。然后停下攻势，或双手叉腰教育不能在人前人后损人，或虎目圆睁质问是否趁她不在借机溜出去寻花问柳，或拈着兰花指装作美娇娘问他吃饭了没，总而言之成功在人们心中塑造母夜叉的威武形象。他们看着张老三脸上的淤青，看着嘴巴的红肿，早就傻了眼。

唐红豆捧着酒碗将饮，看到这幕便呆呆地缓缓放下，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望向身旁同样惊呆的唐东机，喃喃道：“娘果然没骗我，喜欢下厨的女人不是为了吊住男人的胃口，就是嘴馋贪吃而已……只是，小叮当什么时候长胖了，还变得这么暴力。”

正说话间，张老三厚着脸皮求饶，悲痛人生暂告一段落，然后捂住脸伤，沮丧地跟随小叮当蹦蹦跳跳却使大地震颤的脚步，向唐红豆这边走来。

小叮当挺着肥胖的身躯，毫不客气地挤开唐红豆右手边的那人，霸占位子果断坐下，笑着对那位倒霉新生说道：“谢谢呀。”

“不……不客气。”那位新生看着她的体形怔怔出神。

唐红豆伸出指头，小心翼翼地戳着闺蜜的胳膊，确定这是脂肪而非肌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震撼叹道：“小叮当，咱们才一年没见面，你怎么突然迷上做菜了，还有就是……多给张老三留点脸面。”

这才是人说的话，张老三满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不用管他。”小叮当霸气地摆了摆手，飞快地抱住唐红豆的手臂，埋怨道：“豆豆姐，你整天陪东机哥去藏，也不出来找我玩儿，可怜我前阵子无聊没事干，便研究做做菜打磨时间。”

张老三悲从中来，哀求道：“少吃点荤食吧，你可是越来越胖了。”

小叮当微微蹙眉，阴森森说道：“嫌我胖？”

眼看战争又将起，唐红豆赶紧用眼神示意张老三闭嘴，佯怒道：“用得着你操心？”说完这句话，她回过头来，轻轻拍着闺蜜肉乎乎的小手，岔开话题说道：“听说你会西夷蛮子的烤鱼做法，难得今日重逢，露几手呗。”

小叮当在人群中扫了一圈，顿时变得羞答答的，不太习惯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只是闺蜜开口相求，委实有些左右为难。

唐东机站起身来，走到邻处窃窃私语，没多久便从人家的水桶里提出几尾新鲜大鲤鱼走回来，微笑说道：“小叮当呀，我和你豆豆姐都特想尝尝你的手艺，是因为今天难得重聚，倒不是一定要吃，只是下次相逢不知何夕。”

“书有啥好看的。”小叮当嘟囔一句，旋即从他手中接过一尾较肥的鲤鱼，掂了掂重量，朝诸位新生们说道：“看在东机哥和豆豆姐的面上，算你们有口福了，日后若还想吃，都得乖乖付辛苦钱，别老想着占便宜。”

……

西夷烤鱼是西域的风味美食，地理跟域外战场相邻。据传其根源是大食国某位食神融合了西域的风情特色。开膛破腹取走鱼胆，确保刮去全部鳞片，然后串在木叉上，干柴和绿叶燃烧所产生的自然薰味，再配孜然粉燎烧，食材表皮焦酥爽口，内部却是鲜美嫩滑，末了撒上葱椒调色调味，会散发一种极奇特的香味。

这种做法非常有难度，食物材料比较容易找到，但对火候的掌控却极为严格，时间稍快便难以做到焦脆，稍慢则无法保留鱼肉的嫩滑。

全天下最好的厨师在大食国，他曾来过望京城，一时兴起收了名徒弟，那个幸运儿正是小叮当。

焰火滋滋声中，隐有烟尘腾飞，风默默倾听溪畔的欢声笑语，木叉转时鱼肉飘香，小叮当眼帘微垂，双手持叉于胸前，目光专注地看着食物的颜色变化。干柴哔啵作响，火光映在她肉乎乎的脸上，眯缝着的小眼睛含嗔带煞，愈加显得可爱。

随着颜色越来越焦，转动木叉的频率越来越快，被青红葱椒填满的鱼腹时胀时缩，柴叶熏香凸显浓郁的西域风味……数道西夷烤鱼盛在蕉叶上，顿时赢得满堂喝彩掌声雷动，然后无数竹筷以闪电般的速度分夹鱼肉，片刻又复归于喝彩叫好的热闹喧哗之中。

众人豪迈地向小叮当敬了碗酒，唐红豆跟她聊了几句，隐隐透着醉意的小叮当起身告辞，虚扶着张老三的掌心远去，看那两道背影的风采，极似小太监恭迎太后回宫。

佳肴美酒最是醉人心肠，今日小溪岸畔聚集了不知多少个正值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顿时举碗交错，酒觞琥珀光，烟尘萦绕夹着欢笑飘飞，任由光阴流逝。

“今天不醉无归，不能运气解酒！”

作为本届村试榜首的东方，自然成了劝酒的最佳对象，不论今日之前认不认识，同窗们纷纷不怀好意地前来敬酒，一人又一人，一杯紧接着一杯，于是敬酒莫名其妙地演变成灌酒。

酒盏酌来须满满，花枝看即落纷纷。

东方乍遭十余人接连劝酒，普通略显清秀的脸颊浮现一抹红晕，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下，发现有数十人轮流灌他，而且远处不断有人持觞走来，顿时吓了一大跳，佯装醉意上头，捧碗挪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挤开众人，走到近水滩处，看着水面上荡漾模糊的那轮毫不炽热的温柔太阳，高高举起酒碗，极认真地向天空和水面的两轮太阳邀酌。

抿了一小口，还有一大碗，扬手倾入河面，然后背靠大青石慢慢坐下，怀抱着酒碗，指尖毫无意识地摸挲。一缕淡淡的乳白光芒顺着胸腹纹络，消失在碗壁间。

月未醉，人装醉，花叶落满地，水中鱼影碎。

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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