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轩从皇宫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将自己要前往齐郡的消息告诉自己妻子的时候,下人来报,尚书左仆射裴矩前来拜会。
听说裴矩来访,林子轩很惊讶。自己和裴家可是向来没有什么来往,自己和他见面最多的一回还是在自己结婚的时候。
现在他来这里干什么呢?难道也是为了跨境剿匪的事情。林子轩一时间想不通,如果杜如晦在这里的话或许能够帮自己解惑,可是他早已经被自己给派出去忙别的事情了。
既然想不通,林子轩决定不想了,只要见了裴矩一切就都清楚了。
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之后,林子轩向自己的书房走去。
而此时在林子轩的外书房内,裴矩负手在房内来回踱步,只见他眉眼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不仅高丽之战的惨败令他心中焦虑,大隋日益恶化的局势也让他这段时间寝食不安,他隐隐感到乱世将至,隋朝的死活与他无关,大不了他辞官不做,而裴氏家族才是他立身之本,他是裴氏家主,更要考虑家族的命运。
所谓家国天下,先是家族,然后才轮到大隋,最后才是天下之民。
今天,他来找林子轩的目的就是想和他结盟,要知道在乱世,只有手握军权的大军阀,才保护住裴氏家族的利益。而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够说服林子轩和他结盟,这一就是林子轩娶了崔家的女儿,和山东士族的关系已经紧密相连了;第二就是他们能够为林子轩提供足够的支持。
这时门外传来林子轩的笑声:“裴相爷。有事找人招呼一声就是了,我自会去裴府探望,怎么能让相爷亲自上门。”
裴矩回头笑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对你这个幽州总管吆五喝六的。”
林子轩笑道:“看你这话说的。要是按贱内那边论我还得管你叫一声祖父呢?”
“好了,咱们之间就别说这些客套话了,我今天来你家是想和你说些正事。”裴矩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和林子轩客套下去了,虽然他也知道这样一来主动权就会交到林子轩的手里,可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存亡他只能这么做了。
这时,崔莹莹亲自端了两杯热茶送进来,林子轩对着她道:“夫人。通知厨房做几个好菜,我要和裴相爷喝几杯。”
“是!知道了。”
崔莹莹退了下去,将门给他们关上。林子轩奇怪地问:“相爷,出了什么事吗?”
“有件事我要先问你,你为何要建议圣上准许跨境剿匪?”
林子轩沉吟一下问:“相爷为何要问这件事?”
“你先回答我!”裴矩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
林子轩无奈,只得道:“因为河间太守裴守忠几次请我发兵剿灭河间郡乱匪。我却限于朝廷的规矩无能为力。河间郡内有十几股乱匪,多则上万人,少则千人,都对幽州那些仓库虎视眈眈,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裴太守是你裴家的人,难道没有和你说过吗?”
“就这么简单吗?”裴矩有些不相信问道。
林子轩点点头:“本来就是这么简单!”
说到这儿,心道:咱俩的交情还没有到什么话都能说的地步。
裴矩叹息一声。“你这个跨境剿匪的建议会给一些心怀野心者以良机,他们会借口剿匪攻城掠县。割据地方,成为大隋毒瘤,你不该这样建议。”
林子轩淡淡一笑:“我也考虑过,而且我想圣上建议的时候,也提醒过圣上。”
“那他怎么说?”
“圣上说,如果真是有人想造反,就算没有这个跨境剿匪,也一样拦不住他们,他们照样会攻郡掠县,有了这个规定,就让那些一心想保卫大隋的忠臣可以放手施为,不再被束缚,这样反而能够这些野心家有所顾忌。相爷,这是圣上的原话。”林子轩说道这儿,看着裴矩心道:就算你怀疑这些话的真假,也没有用,因为你根本就没有那个胆量去向杨广求证。
裴矩听完后,陷入沉默当中,他心中的确怀疑这些话的真假性。可是依照他对杨广的性格了解,还真的有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所以一时间他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裴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其实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他只是想用这件事引出林子轩的野心,这样他才好接着说自己来的目的呀!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林子轩居然回答的滴水不漏,让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提双方结盟的事。
但是裴矩是谁呀!这可是裴氏家族的家主,大隋的宰相之一呀,用成了精的老狐狸来形容他一点都不为过。
既然林子轩不接自己的话,那他为由自己给自己找借口了,问道:“林总管,你觉得大隋前景如何?”
林子轩微微一笑:“相爷,这个问题可让我不好回答了,稍有不慎我可就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不如相爷先说说,让我知道该从何说起。”
裴矩知道自己要是不拿出点儿东西来,林子轩是不会开口的。遂意点点头道:“好吧!我先说两句,如果从职位上说,我是尚书左仆射,位居第一,可如果从权力上看,我只能排第三,在内阁中主管户部,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裴矩说完取出一张报表递给林子轩:“这是我汇总各郡税赋钱粮,要报给圣上的,里面有很多问题,你看看能不能明白。”
林子轩接过报表看了看,脸上掩饰不住地震惊,裴矩叹息道:“去年前年就不说了,就看今年前六个月。税赋总收入比去年上半年锐减一半,这是地方官们自己报的数字,有意思的是。匪患严重的北方只比去年减收两成三成,倒是没有什么匪患的南方地区比去年减收了五成、六成甚至还有七成,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林子轩沉吟一下道:“相爷的意思是说,北方地区是虚增,而南方地区是虚减,是这个意思吧!”
“确实如此,北方郡县虚增税赋我可以理解。太守们是为了保官位,但南方地区为何要虚减,总管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他们这么做事为了什么?”
林子轩脱口而出:“这说明南方很多郡县已经有了自保之心。”
“对!就是这么回事。”裴矩长叹一声道:“从开皇十二年其,南北完全统一,距今不过二十年,可南北分裂却有数百年时间。几百年的隔阂又岂是短短二十年能够弥合。圣上推行南人治南本是着眼长远利益,如果是盛世没有问题,可如果是乱世,就会造成南北重新分裂,没有了南方的税赋,我不知道大隋还能撑几年?”
林子轩沉默半响道:“大隋仓禀不是一直很足吗?我听说能够供大隋百年之用。”
“那是绸缎、布匹等轻货,我说的是粮食,你见过能存放几十年的粮食吗?粮食最多存放两年就会霉烂。而且一次高丽之战,便耗去了千万石粮食。如果再来一次,洛口仓就会成为空仓。”
林子轩叹了口气:“我明白相爷的意思了。”
“那你说吧!你为什么要建议跨境剿匪?”裴矩又将话题绕了回来,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林子轩,他希望林子轩对自己说实话。
林子轩低头笑了笑,他明白裴矩的意思,就像道士的步伐,远远近近兜着圈子,其实裴矩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有些事情他确实不能再隐瞒了,正如他给杨广所言,高丽惨败,每个人都有了心思,裴家也一样。
林子轩抬起头注视着裴矩:“相爷,假如有一天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我若也是逐鹿者之一,相爷能支持我吗?”
裴矩站起来握住林子轩的手笑了起来,笑得像孩子一样,他终于听到了林子轩的心里话,他轻轻拍了拍林子轩的手:“我今天来为了什么?还不就是因为我们裴家想重新找个靠山吗?如果真有那一天,裴家一定会全力支持你。”
“有相爷这句话足矣,我也向相爷保证只要有我林子轩在,我必保裴家安全。”林子轩说道。
……
高丽之败就像一把开启潘多拉之盒的钥匙,将无数颗取隋而代之的野心释放出来,无论是草莽还是庙堂,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无论是关陇贵族还是山东士族,甚至连杨广最信任的人也一样野心彰显,宇文化及就是之一。
在很多年前,宇文化及造反的种子就已经埋下,随着时机渐渐到来,他心中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了。
尽管如此,宇文化及依然心机极深,他知道天下到处是流民,只要有钱粮,那么就能在一夜间拉起数十万人的大军,因此他并不急于招兵买马,而是拼命储存钱粮。
此刻,在宇文化及的客房里放着四口大箱子,挑夫们都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宇文化及和客人李神通,李神通是李渊的堂弟,有一个小小的散官在身,官拜正八品怀仁校尉,闲居京城。
“李大人,你这是……”
宇文化及笑容明媚,对送礼的客人,他一向很友好,而且沉甸甸的四只大箱子让他感到价值不菲,李神通已经告诉他,这其实是兄长李渊托他送来,也就是说,李渊有事情求自己。
李神通笑着将箱子一一打开,一道道金光晃得宇文化及眼睛都睁不开,他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缝,贪婪之色流露无遗,竟然是四大箱黄金,全是一块块黄澄澄的金子,至少有一万多两。
“这是我祖父留下来的财富,由我兄长继承,一共有黄金一万两千两,现在全部献给宇文大将军,我兄长说,只求宇文大将军能替他谋一份肥差。”
一万两千两黄金,李虎留给子孙的财富要归他宇文化及了吗?宇文化及按耐不住心中的狂喜,但狂喜却没有让他失去理智。
一般送礼都是先送礼单。事情办好后,再把礼单兑现,但李家却直接把礼先送来。这让宇文化及有些为难,如果是别人,办不成他有会吞掉不退,但李渊送的礼他不敢这样做,毕竟他是李虎的孙子,一旦这样做了,他会将所有的关陇贵族都得罪了。这一点宇文化及拎得很清。
“李大人,请坐下说话。”
他请李神通坐下,这才笑眯眯问道:“不知你兄长想让我帮他谋什么高位?”
李神通欠身缓缓道:“我兄长想做太原留守!”
太原留守原本是观王杨雄兼任。杨雄在高丽去世后,这个位子便空了出来,宇文化及一直在考虑给自己的弟弟宇文智及谋这个职位,不料李渊也看上了。这让他心中有些为难。有心不答应,但眼前的黄金却让他难以拒绝。
宇文化及想了想便笑道:“这样吧!这些金子就暂时放在我这里,我尽力替你兄长谋职,如果实在不行,我再退还给你,你看如何?”
“那一切就仰仗宇文大将军了!”
李神通说了几句客气话,便拱手告辞,宇文化及背着手在四箱黄金前来回踱步。现在钱贱金贵,这四箱黄金现在至少值四十万吊。这么一笔巨额财富让他怎么舍得退回去。
这时,门外传来家人禀报:“二老爷来了!”
二老爷是宇文化及之弟宇文智及,来得正好,宇文化及连忙道:“让他到我书房来。”
宇文化及当然不是什么独生子女,他也有兄弟姐妹,他有兄弟三人,还有不少族兄族弟,虽然不是什么名门世家,但也是一个大家族。
宇文化及是长子,也整个家族的实际族长,二弟是宇文智及,封为正议大夫,暂时没有实职,老三宇文信及,现任陇西郡丞。
片刻,宇文智及走进了书房,他见书房摆放着四只大箱子,不由笑道:“兄长做的好买卖啊!”
“哎!别提了,这一次让我有点为难。
宇文化及请兄弟坐下,侍女端来了两碗热酪浆,虽然现在很流行喝茶,但宇文化及还是保持着鲜卑人的传统,酪浆也就是牛奶或者马奶,这么做就是时刻提醒自己是鲜卑人,不忘祖先的荣耀。
“兄长有什么为难?”
“这是李渊送来的,黄金一万余两,他想谋太原留守之职。”
“哦?”宇文智及有些惊讶,他小心翼翼道:“李渊是什么打算,就凭他那两把刷子也想掌握军权,除非他李渊也有不臣之心。”
“现在这个世道,稍微有点儿实力谁没有那个心呀!但是李渊,不可能!”宇文化及摆摆手:“别人我或许不了解,但是李渊我在就将他看透了,从来都是胆小懦弱,有一点自私自利的小心思很正常,但让他造反,就是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他只是不想呆在幽州了。”
“兄长是说他和林子轩处得不好?”
“在幽州林子轩太强势了,而且他的性格又是那么懦弱,所以想避开林子轩,离开幽州是很正常的。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再升一步,太守留守要比涿郡太守要更高一级,坐上太原留守之位,回来做尚书甚至入阁为相,就容易得多。”
说到这,宇文化及眉头一皱:“问题是,我本来想替二弟你谋这个太原留守之职的,而且虞世基已经答应替我推荐了,现在若是给了李渊,我有点不太甘心。”
“那别的职务呢?李渊肯接受吗?”宇文智及问道。
宇文化及摇摇头:“我也问过李神通,他说别的职务李渊暂时不考虑。”
宇文智及对自己很是了解,他沉思片刻,便对兄长道:“大哥,我觉得我出任太原留守的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
宇文智及想了想说道:“大哥别忘了我可是在圣上那里挂了名的人,要是让圣上知道我这么一个贪财好色的人出任太原留守,他会同意吗?再者说了,就算我没有在圣上那里留下坏名声,圣上不会让我一步登高位,因为我一直是担任闲职的,所以他最多会让我进十二卫做将军。大哥,说句不好听的话,做太原留守,我的资历不够,就算是林子轩做到幽州总管,他也是靠不断立功才得其位。”
这其实也是虞世基劝宇文化及,太原留守这个位子对宇文智及有点太难了。现在听见自己的二弟这么说,笑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看在黄金的份上便宜李渊了。不过要是让外面人知道你的真正才能的话,恐怕所有人都要睡不安生了。”
“这不是为了咱们宇文家族的未来吗?”宇文智及也笑道,“不过,我相信让所有大吃一惊的那一天会很快来到的。”
宇文化及点点头道:“回到,蛰伏了几十年,也该让那些人看看了。”
这时,宇文智及又想起一事,连忙对宇文化及道:“上次大哥说,咱们要将林子轩列入主要对付的目标,我总觉得这事有点儿不靠谱?”
宇文化及摆摆手笑道:“那是以前,现在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等咱们的事准备好了以后在对付林子轩吧!”
“现在林子轩身居高位,如果咱们和他对抗的话很有可能会两败俱伤,到时候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宇文智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