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应淼渡给我的，无疑就是那颗避水珠。

我生命无虞，第一个要通知的自然就是涣泱，让他不要担心我。

我打开涣泱家的门，他就端坐在正中央，这也就省了我找的功夫。

我笑吟吟地走向他，在他面前坐下，告诉他应淼已经把避水珠给我的事情。当然具体细节我就给省了，咳咳咳。

他听了我的话，没有说话。沉默了一阵以后，涣泱从怀里掏出一颗鸡蛋大小的黑珍珠。

“过几天，我就要回东海去了。这个黑珍珠就当做你以后的大婚大礼了。”

我和涣泱相识在我第二次跃龙门时，时间久了，我竟然忘了他的故乡是东海。他也有一天会回故乡，就像应淼不管出去多久，最后还是会回到这个卧龙湖一样。

“你不能等我大婚以后再走吗？”我有点难过，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一个来参加我的婚礼，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像被遗弃的人。

他抓住我的手，手掌朝上，把黑珍珠放在我的手掌心。接触到我的手腕时，他明显一惊，猛地抓住我的手腕，食指和无名指搭上我的脉搏。

我见他反常的样子，担心的问：“怎么了？”

他突然抬头，碧蓝的眼睛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有了？”

什么有了？顿了一下，我突然明白了涣泱说的有了是什么意思，我肚子里有了应淼的小宝宝。

还没来得急体会这个喜悦。涣泱就抓着我的手，“这个孩子不能留！避水珠只能保住一条龙的真气，这个孩子会杀了你。”

我被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不能动弹。这是不是说明，如果我想活命，我和应淼，就一辈子不能有孩子？怎么会这样？我答应过给他生一个可爱的龙宝宝……他承诺我的，都做到了，我却连这最基本的都做不到。

“怎么会这样，明明都有了避水珠，明明我们都要成亲了……”我喃喃道，样子一定像疯子。

涣泱抓着我的手，把我朝门外带：“你现在带着避水珠和我去东海，兴许还来得及……”

我木然地跟着涣泱移动脚步。

突然门被喷的打开，满身怒气的应淼站在门口，眼中充满杀气。

“你们哪儿也去不了！”

我不知道我们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他知不知道我们有了孩子？

他杀伐狠决地盯着我，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的他。

“这就是你说的，如果有一天你消失了，怎么办？”

我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拼命摇头。

然后他又咬着牙，吐出了几个字：“你接近我，是为了避水珠？”

听他这么问，我从头凉到底，知道他已经朝最坏的方向误会。我连忙抓住他的手臂解释道：“不是，不是的！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哦？”他的喉咙发出一个好听的转音，却惊得让我的心不由一颤，“那你把避水珠还给我，我就信你，怎么样？”

我看着他的模样，浑身的戾气，每一个动作，我都害怕是攻击的前奏，都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应淼。

如果换做以前我一定会把珠子还给他，毕竟没有了避水珠，我还有700年时间可以向他解释，可如今，我的肚子里有了我的骨肉，我不知道没有了避水珠，他还能撑多久。

我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信任和忍让上，我拽着他的衣袖恳求道：“应淼，我现在不能把避水珠给你，但是你要相信我，我，我，我有了你的孩子……”

他一把将我抓到他面前，“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吗？要是不想还避水珠也应该找个像样点的理由。”他抬了一下眉毛，口气冰冷刺骨：“比如说，没有避水珠，你就会死，也许我会考虑考虑。”

没有避水珠，我的确会死，但是是在700年后。从认识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总是这样，除了口是心非以外，还总是脱口而出自己心里最在乎的事情。经常弄得他一头雾水。现在我终于尝到了不按逻辑思维说话的亏苦。只是这苦，我有点咽不先去。

应淼将我扔到一边，步伐果断地走到涣泱面前：“东海的鲛人一族，只有王室的血脉才能孕育出男丁，请问，你到卧龙湖来，究竟有何贵干呢？”

现在的应淼实在可怕，我很担心他做出伤害涣泱的事情，这一路走来，只有他一路支持我。若最后却因我而死，我的良心如何能安，“应淼，你不要伤害他！”

应淼回头看着我，一手掐上涣泱的脖子，嘲笑道：“怎么？现在不求我了？”

涣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应淼示弱不见，只是看着我，等我的回答。

我眼见涣泱快坚持不住，情急之下，我出手在应淼胸前打了一掌，应淼吃痛，松口了涣泱的脖子。

耳边传来应淼悲戚的声音：“你竟然为了他和我动手？”

我曾经幻想过化龙以后和他的千万种相遇，和千万种在一起的场景。有可能在两水之滨，我撑着一柄油伞，回眸正好遇见了他，有肯能是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他在腾云，我也在腾云，然后我们相视一笑，携手并肩而行……然而，我们的相遇没有在这千万种可能之中，我们在一起以后，我缠着他模拟了许多我心目中的场景，却最终没想到，最后的一刻，我们会想现在这样，仇人一般厮杀。

过了几十招以后，我就明白我不是应淼的对手，而且还要护着涣泱，情急之中我喊了一声：“阿淼……”

这是我们最亲密时，我对他的昵称。他显然晃了一下心神。

我趁这时，化作了原形，衔着涣泱就朝水面逃去。

回过神的应淼恼羞成怒，朝我身上打了一掌。我胸口传来一阵剧痛。身形也在水中晃了两下，想着最终的涣泱和腹中的孩子，我奋力全速游动。

当年我跃龙门的训练，在此刻依然显示优势，我很快就离开了卧龙湖。

这次我的爱情，是真的死了。

——

离开卧龙湖之后，我和涣泱来到了东海。

幸好我有小红杉护体，应淼那一掌也没有伤到孩子，只是从此我的身体虚弱了许多。

刚来东海时，涣泱建议我打掉这个孩子，现在我有避水珠，即使受了伤，养养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

可是当初那个让我为他成龙的人，现在大概恨我入骨。我继续作为一条龙，在这世上活千年万年有什么用呢？

最关键的是，我是那么想要这个孩子。他是我为爱努力过的唯一证明，等我离世以后，也将会是我活过得到唯一证明。

当然，这是我的想法，涣泱说，这都是我的借口，我想要留下孩子，只不过心里还念着应淼。

我不否认，从我500岁开始，到2700岁，我就天天念着他。很有可能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我在东海涣泱的家中安心养胎，应淼猜的不错，涣泱的确是王族，我住在他家中，也算养尊处优，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日子过的富足，但总觉得心里缺了什么。这条小龙在我肚子里呆了300年都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我每天挺个大肚子，时间久了连逛街都不好意思。

当然我不走动的原因，还有，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手脚在前段时间已经失去了知觉，这两天连味觉和听觉都开始消失。我没有告诉涣泱，怕他白白担心。反正我都是要去的人。

我不知道灰飞烟灭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怕我这样凭白消失，会带走我肚子里的孩子。这是我和应淼的孩子。

我的孩子果然很有灵气，在我担心没多久的夜里，他终于开始从我肚子里爬出来，我疼得大叫，涣泱急忙叫来产婆。

一直到天亮，才生出来。

涣泱急急忙忙从房外进来看我。我让他把孩子抱来我看看。

孩子的眼睛像我，红色，其他都像他父亲，眉眼，鼻子，嘴巴。我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他皱着眉头，把脸歪了个弧度。

我依稀记得有一次，我这样逗弄熟睡的应淼，他也是一样的反应。

虽然才过了300年，我却觉得那记忆像是蒙了一层灰一样久远。

“梓妍！你的身体……”涣泱的惊呼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来。

我注意到，我抱着的孩子的手开始变得透明，身体四周有金色的光点，夜间的萤火虫一般，如蒸发的空气一样飘向空中。

我知道我没有时间了。

我把孩子交给了涣泱，涣泱似乎感觉到什么，他抱着孩子对我说：“你放心，孩子会在东海好好长大……”

我轻轻地摇摇头，嘱咐他：“等孩子长大以后，告诉他，他的爸爸是谁。”

看着我的身体渐渐消失，涣泱的声音中带了哭腔：“我不明白……”

我用我不是很清晰的手，帮他擦掉了泪，抚着他的脸：“涣泱，离开他的这300年，我恼过他，怨过他，恨过他，但是后来我想的很明白，我恼他，怨他，恨他都不过是因为他误会了我。我待他一片真心，到我死了，若他还误会我，我岂不是去的不明不白，他看到这个孩子，就会明白，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他……”

若果此时陪在我身边的是应淼，我还想对他说，我不后悔为他脱皮剥鳞，断筋错骨，跃过龙门。可惜他不在，我也再也没有机会说。

周围的光点越来越多，我看着涣泱手中的孩子，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我想和他说说他的老家卧龙湖，他的母亲原来其实是条鲤鱼，为了追他父亲跃了龙门，小的时候有个好朋友叫小黄……然后想起，孩子我还没有起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我的眼前白茫茫一片，耳边只能听见涣泱的鲛人独有的悲鸣……

再见了，应淼。

“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不会去找我？”

“如果有一天你不见了，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回来。”

不要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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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禁不住朋友催，今天提前把这章更了。就不等到下午三点了再次谢谢一路看文的读者们